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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閨中記》第217章
第二百零九章

 門扇剛開,小雪就急不可待地沖了入內,雪白的大翅膀高高地揚起,這姿態,就仿佛是個要尋人打架的模樣。

 只是才跳進門檻,忽地往前栽倒過去。

 雲鬟吃了一驚,俯身將它按住:“小雪是怎麼了?”

 林奶娘道:“我聽它叫了半宿了,起初還當有賊,叫你叔起來看了會子,並沒見什麼,如今更是離譜,跑到屋裡來了。”

 正說著,雲鬟卻發現小雪的長頸之下,翅膀邊沿似有一點暗痕,在雪色的羽毛上顯得格外醒目。

 小雪平日裡雖在院中隨意棲息,只不過這大白鵝很是愛乾淨,且又喜水,是以身上始終都是雪白的。

 雲鬟低頭細看,試著伸手指摸了摸,大驚,竟是黏黏濕濕的。

 這會兒林奶娘將燈移了過來,三人湊近了看時,卻見竟是血跡!?

 三個人震驚之極,陳叔忙道:“是怎麼傷著了的?”忽然想到小雪鬧騰了這半宿,忙道:“莫非是有什麼東西跑了進來?”

 林嬤嬤道:“又有什麼?小雪平日裡對外面的人都極凶,有什麼能傷著它?”

 有一次范小郎隨著霍植過來玩耍,因小雪第一次見范小郎,竟沖過來飛撲撕咬,范小郎雖會些拳腳,見這大白鵝如此兇悍,竟都不能跟他“一戰”呢,霍植攔著都不行,多虧雲鬟出面開脫才成。

 陳叔思忖道:“莫非是有什麼黃皮子之類的?”

 林嬤嬤先前在鄜州的時候,因素閑山莊在郊外,也常有些野物出沒,也見過幾次黃鼠狼,知道此物也是有些兇悍的,若是它傷了小雪,倒是有的。

 雲鬟因有幾分“宿醉”,頭正隱隱作痛,無法仔細去想,聽陳叔如此說,也覺有理,又道:“如何小雪直往我屋裡撞?”

 當下又驚起來,生怕這黃皮子偷偷跑了進來,陳叔同林嬤嬤兩人便入內,裡裡外外看了一番,並沒發覺異樣。

 小雪因受了傷,撲棱了會兒,卻不再往屋裡掙動,只伸長了脖子,轉動頭往外看,嘴裡又尖叫了兩聲。

 陳叔見狀笑道:“罷了,只怕是跑了呢。”又對雲鬟道:“主子別驚著了,還是先睡罷了,我帶小雪出去。”

 說著,便將小雪抱了起來。雲鬟叮囑道:“記得給他上藥。”

 當下陳叔抱了小雪出去,林嬤嬤屋裡打量了會兒,對雲鬟說道:“鬧得這樣,如何晴兒丫頭還不來?昨晚上我明明看她回來伺候了的。”

 雲鬟依稀想到昨晚上模糊中似同曉晴說過“談婚論嫁”的話,還記得她仿佛不願,便道:“多半睡熟了,叫她睡去,奶娘也自歇息去吧。”

 林嬤嬤知道她晚間吃了酒,便先去茶爐上取了茶,試著是熱的,回來給她倒了一杯漱口,又吃了兩口,見雲鬟脫靴上榻,自個兒才挑著燈籠退了。

 話說眾人去後,雲鬟一時再睡不著,如此翻來覆去過了許久,耳畔又聽見小雪在外頭叫了數聲,不由一笑。

 如此模糊又睡了片刻,耳畔忽然聽到外頭有風聲響起,屋內也涼浸浸地起來。

 雲鬟將被子裹緊了些,最終有些受不住,便又下地來,要往那爐子里加些炭,誰知轉頭間,卻見窗紙上微微泛白,就仿佛天將明瞭般。

 雲鬟不由走到窗邊兒,卻見窗栓並沒上,因她每每要開窗通風,想是昨晚上曉晴一時忙碌,忘了閂好,當下將窗扇打開,抬眼看時,又驚又喜。

 原來此刻,外頭白茫茫地一片,起初雲鬟還以為又是落了霜,細看來竟不是,屋簷上,假山石,地上到處皆是,忽地一陣風旋過來,面上竟沁涼濕潤,竟是在飄雪。

 雲鬟大喜,也不顧關窗,將門扇打開便跑了出去。

 此刻院內靜寂非常,小雪因受了傷,被陳叔圈住在屋子裡,不許出來。因此院中更見幽靜了。

 頂上的風燈隨風搖曳,灑下一團柔和的淺光,照著廊下邊沿兒,已落了薄薄地一層白,十分均勻。

 抬頭看時,天空灰濛濛地,仍有細碎雪花飄飄灑灑降落。

 她來了南邊兒,過了三個除夕,這還是頭一遭兒下雪。

 次日早上,曉晴早起來伺候雲鬟盥漱,林嬤嬤因問:“昨兒你是真惱了不成?晚上鬧得那樣,你也不肯出來看一看?別的賭氣倒也罷了,如何竟不理主子了?”

 曉晴驚問:“我哪裡不理主子,昨晚又是怎麼了?”

 林嬤嬤道:“昨晚上小雪不知被哪裡來的野物兒弄傷了,鬧騰了半宿呢。我本要揪你起來,是主子說讓你好好睡的。你敢情真是睡死了不知道?”

 曉晴尋思了會兒,怔怔說:“昨兒我伺候主子安寢,把茶都溫好了,因想著要換件衣裳,便回了我屋裡,本想換好了回來的,誰知不知怎麼,衣裳還沒換,就困得睡著,早上醒來還發蒙呢,何曾聽見昨晚有什麼躁動?”

 林嬤嬤啞然失笑,方說:“那也罷了,必定是因為前幾日你忙裡忙外,太過勞累也是有的,還好從此年下,要清閒些了。”又歎道:“怪道鳳哥兒不叫擾你,果然還是鳳哥兒心細。”

 曉晴聞言,抿嘴而笑,又說:“奶娘別儘管說了,年下時候還要請客,迎來送往的,到時候還要又有一番忙碌呢。”

 只因雲鬟當了這個差使,每日裡東走西走,本城從上到下,認得的人不計其數,有些愛“謝典史”為人的,又有些敬她的,自有心來結交。平日裡的來往就極頻繁了,何況年下。

 兩人說著,來到屋內,卻見雲鬟已經起了,正坐在床邊發愣。

 曉晴忙上前,先給她披了一件兒衣裳,又蹲下穿靴。

 雲鬟垂眸看著她,忽然道:“晴兒,昨晚是你最後一個走的麼?”

 曉晴手一頓,繼而道:“是我,主子喝醉了,是我送了上榻的。是怎麼?”

 雲鬟眼神茫然,抬手在下頜處輕輕撫過,欲往上,又停住了,搖頭道:“沒什麼。”

 曉晴松了口氣,笑道:“方才奶娘跟我說了昨晚上的事兒,難道真是黃鼠狼子不成?總不會是個賊呢,又有哪個賊這樣不長眼,敢跑到典史官的家裡來呢?也不怕給縣衙的差爺們亂棍打死。”

 雲鬟見她巧笑嫣然地,不再如昨兒般,便也一笑說道:“說的是。”

 當下收拾好了,吃了早飯,便出門看雪,這會兒林嬤嬤正指使小丫頭們掃裡頭地上的雪,雲鬟便從內往外而行,正飽覽景致,忽地想到小雪,忙又拐去找陳叔。

 正行間,就見小雪一搖一擺地從廊下轉了過來,看見她,便扇動翅膀飛跑到跟前兒,只不過畢竟一隻翅膀受了傷,翅子略耷拉著。

 雲鬟俯身,細看他的傷處,見已經上了藥,倒也罷了,便摸著頭道:“幸好並無大礙,以後可要機靈些,別再吃了虧了。”

 小雪似能聽懂,便昂著脖子,“嘎”地叫了一聲,仿佛應答。

 曉晴因跟在身後,見狀便笑彎了腰。

 就在這會兒,外頭旺兒來報,竟說:“知縣大人來了。”

 雲鬟忙迎出來,到了前廳,正見白清輝自掃清了血的中間甬道上走來,微微垂眸,似有些心事。

 小雪雖仍跟在身旁,可見了清輝,卻並不叫嚷,只有老老實實臥在門口。

 兩人廳上坐了,雲鬟問道:“大人如何這樣早就來了?”

 雲鬟自知道趙黼跟蔣勳來到縣衙,心中便猜兩人多半離開了,是以清輝才得閒,不由又低聲道:“可是’貴客’已經去了?”

 清輝見問,看了她片刻,方點了點頭。

 雲鬟聞聽,就仿佛卸下重擔,卻不便太過歡喜,卻不由笑道:“也是湊巧,我本以為今年大人無法在可園一塊兒過除夕了呢。這下子不用擔心了。”

 清輝見她雙眸明亮,竟有些意氣風發似的,心底那些話轉了幾轉,終於又緩緩壓了下去,也便微笑道:“說的是,我……也正是想來跟你說此事的。”

 兩人說話之時,外頭仍有小廝在掃雪,雲鬟心裡鬆快,且因喜歡雪後景致,因便笑道:“我來此過了兩個新年,這是第三年上才下了一場雪,倒不知雪後外頭的景致怎麼樣,大人若是得閒,不如一塊兒出去走走?”

 白清輝一怔,眼神便柔和下來:“好,我也正有此意。”

 起身之時,清輝垂眸,眼底方掠過一絲悒鬱之色。

 其實清輝今早來可園,並不是為方才他所說之事,反而恰恰相反。

 本來……他是來警告雲鬟的。

 昨晚上因蔣勳吃醉了,十分廝纏,顛三倒四地說起在雲州之時、跟張可繁的相處種種,清輝耐著性子聽了許久,才恍惚覺著趙黼已經很長時間沒回來了。

 好歹扶著蔣勳入內,將他安置妥當。清輝才來至外頭,因不見趙黼,便問底下人。

 因先前趙黼打聽典史之事、而後卻又瞬間消失無蹤,那兩個捕快本就疑惑震驚,如今見清輝問,不敢隱瞞,便將來龍去脈盡數交代。

 清輝聽了,竟是前所未有的驚心膽寒。當下顧不得,也不叫隨從,自己忙忙地出了縣衙,一路也往可園而來。

 從縣衙到可園,本並不長的一段路,清輝卻想了許多可能,這會子趙黼如何在可園內大鬧天宮,雲鬟又是如何驚懼慌張,統統都是雞犬不寧,天翻地覆的場景。

 誰知來至可園,卻見大門緊閉,細聽,裡頭卻寂然無聲。

 清輝皺眉思忖片刻,舉手敲門。

 半晌,那門上老僕才醒來開了門。清輝道:“方才可有人來過?”

 老僕一愣,繼而搖頭道:“不曾有人來,今晚上只大人一個訪客。您找我們公子有事麼?我叫他們去傳一聲兒……”才要走,便被清輝攔住。

 清輝猶豫了會兒,道:“裡頭沒什麼事兒麼?”

 老僕懵懂,又陪笑說道:“大人指的是什麼?今天發了年貨,晚上又吃了酒,大傢伙兒都喜喜歡歡,睡得都格外早些。我聽說我們公子都破例喝了點子桂花酒呢。”說著,便呵呵地笑了起來。

 清輝聽到這裡,皺眉在心中飛快地思忖了一會子,便道:“既然如此,你不必入內稟報,我今日來之事,也不用對裡頭說。橫豎……明兒我會再來,親給典史說明就是了。你去睡吧。”

 老僕躬身答應,又送了清輝出來。

 清輝雖出了門,一時卻並不曾走開,來回踱步數次,忽然抬頭,像是想到了什麼,忙邁步往前而行,最終停在可園旁邊的周宅門口。

 白清輝再次見到趙黼的時候,仍是在縣衙廳內。

 清輝坐在桌前,望著趙黼一步一步從廳外走進來,他的臉色有些古怪,讓清輝無法形容,也看不出到底是喜是怒,又仿佛只是一片風平浪靜。

 但清輝知道那是不能的。

 趙黼緩步走了進來,在清輝對面兒椅子上坐了,沉默片刻,才抬眼看他。

 終於他說:“你什麼時候知道她在此地的?”

 清輝淡淡道:“剛上任不久。”

 趙黼笑了笑:“哦?如何知道的?”

 清輝頓了頓,不答反問道:“世子想要如何?”

 趙黼眯起雙眸,卻並不做聲,只是默默地盯著清輝。然後說:“所以……你知道我去錢塘,就一直替她隱瞞?”

 他的聲音仿佛帶著寒意,清輝仍是波瀾不驚:“是。”

 趙黼道:“為什麼?”

 清輝道:“世子第一次來縣衙之時,我心裡也有一句話,很想問世子,如今終於可以當面兒請教了。”

 趙黼若有所思地看著他,聽清輝道:“世子,不覺著你有些逼人太甚了麼?”

 趙黼雙眉微蹙,卻偏笑了笑:“哦?你指的是崔雲鬟?”

 清輝道:“我一直想不通當初鳳哥兒為何要投水,縱然外頭那些流言十分不堪,但那也不是她的性子,後來,我想起在季陶然家裡,無意曾見世子跟以鳳哥兒說話,我記得,當時她的眼神。”

 趙黼瞳仁又有些收縮,清輝道:“她是為了避開世子,才寧肯選擇這樣決然的方式,這點兒,世子只怕也心知肚明吧。”

 趙黼不語,似笑非笑。

 清輝繼續道:“如今她很好,世子何必又欺人太甚,她連假死那般兇險之事尚能做出,世子如何不想想,若再緊逼不放,難道……一定要玉石俱焚,不死不休?”

 聽到此刻,趙黼方道:“小白,你如今對我說這番話,是真心為了她著想,還是為了你自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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