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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閨中記》第201章
第一百九十三章

 徐沉舟猛然撤手,無法相信自己聽見的是什麼。

 雙眸駭然又狐疑地盯著雲鬟,正欲再問,忽聽有人道:“典史!”

 卻是霍城去而複返。

 徐沉舟一怔間,雲鬟已深吸一口氣,道:“我在這兒。”

 徐沉舟眼睜睜地看她轉身走開,竟無法動作,眼中滿是震驚。

 霍城因見雲鬟出現,便道:“方才我看春蘭竟同那媽媽在外頭,典史,這是怎麼回事?”

 雲鬟搖了搖頭,此刻已經無力說別的:“霍捕頭,陪我回……縣衙吧。”

 霍城心中無限疑問,見她神色有異,只得按捺,便隨著往外而行。

 雲鬟出了門,轉身才要走,耳畔卻聽見有人道:“是徐爺的主意……”

 略鎮定心神,雲鬟回頭,走到春蘭房門口,卻見翠羽跟鴇母都在房中,春蘭正撒嬌道:“只是好玩兒嘛,是徐爺求我的,還給了我許多東西呢。”

 翠羽道:“你還有臉說,給了你那許多東西,我費了大力氣藏人呢,才只得一朵花?”

 鴇母不捨得打春蘭,又怕得罪徐沉舟,聞言便在翠羽身上拍了一下,喝道:“作死的蹄子,還敢說嘴呢?這也是好玩兒的?老娘都要給你們嚇出人命了!下次再來,看不揭你們的皮!”

 正說到這兒,忽然見雲鬟站在門口,忙又陪笑過來。

 此刻身後翠羽的房中,徐沉舟也走了出來,目光沉沉地看著雲鬟。

 雲鬟便看著春蘭跟翠羽,對霍城道:“這兩人跟徐沉舟涉嫌虛報假案,霍捕頭帶他們回衙門,等大人回來後發落。”說完之後,轉身而行,從徐沉舟身旁而過,目不斜視下樓去了。

 雲鬟出了胭脂閣,一路往回而行,身後的仵作孟叔看了她幾回,見她神不守舍般,幾次竟差點兒撞到人。

 孟叔擔憂,便上前拉著袖子:“典史留神,是怎麼了?”

 雲鬟眨了眨眼,定神看了會兒,才認出眼前是誰,又轉頭打量周遭,見回縣衙還有一段路,不過此地距離陳叔的鋪子倒是近些。

 暗中吸了口氣,雲鬟只做無事狀,道:“孟叔,你們先回衙門,我……有點兒事,待會再回去。”

 當下別過眾人,便一路慢慢地往鋪子而去。

 春日的陽光照在臉上,有些癢癢的,街頭的青石板路上有幾個小孩子跑來跑去,天真爛漫,因有兩個認得雲鬟,便跑來她身邊兒,圍著打轉。

 有一個扯著她的官袍,嬌憨笑道:“來捉我啊。”

 雲鬟站住腳,低頭看了會子,眼中才透出幾分笑意,俯身摸了摸幾個小傢伙的頭,看著他們燦爛無邪的笑臉,瞬間,竟想起鄜州時候,也曾有過這樣一段時光。

 只不過這一次的記憶裡,多了一個本不該出現的人。

 跟趙黼有關的記憶,十件裡足有七八甚至九件兒是雲鬟不願觸及的,但是,在她心中彌足珍貴的那段童年記憶中,卻忽然摻和進了這樣一個趙六。

 當初在葫蘆河的密林中見到那個影子,還未看清他的臉,身心的本能已經告誡不妙。

 後來……終於照了面兒,然而他的性情舉止,竟跟記憶中那陰冷暴戾的人完全不同,起初也曾生出“報復”之心,所以在墜入密室之後,曾一度想拋下他,從此果然就一了百了了。

 然而竟無法。

 於是慢慢地想,不如就淡看吧,畢竟已經是新的一世,就算此趙六是趙黼,他也是……無辜的。

 而雲鬟所做的,就是跟他一清二楚、互不相干罷了。

 這個念頭一直都在她心底,早就死死生根,不管今世的他如何之不同,也始終無法變更。

 更何況後來隨著上京,漸漸地發覺,此人原來“別有內情”。

 在恒王府,看他跟雷揚比劍、險些重傷之時,心裡本還有些恍惚,以為自己是誤會了他。

 可後來在建威將軍府,他低頭凝視,微微一笑之間,一切都已經戳破了。

 原來他竟那樣善於偽裝,至於他從鄜州開始處心積慮地接近,到逼她上京後不依不撓地不肯撒手,到底是為了什麼……她隱隱地猜到。

 所以等真相揭開之後,冰涼的心底,更覺恐懼。

 ——他果然是想報復她。

 終究無法安然相處,必然要有一個了局。

 然而……

 心突突亂跳,仿佛額角的血也跟著亂竄。

 小孩子們圍繞左右,簇擁著雲鬟來至陳叔的鋪子,雲鬟見他們叫跳的十分歡快,便強打精神,讓陳叔拿幾個錢出來,讓他們自去買糖吃。

 眾頑童大喜,紛紛謝過,便成群結隊而去。

 陳叔見雲鬟忽然來到,便接到裡頭,把她常坐的那把竹椅子搬了出來,又去泡茶。

 雲鬟落座,卻並未如往常一般招呼,只是定定地看著店鋪門口,從外頭斜鋪進來的一道陽光。

 此刻因是午後,漸漸接近黃昏,地上的光芒泛出一股溫柔的淡黃色,雲鬟怔怔盯著,那恬和的色澤卻在眼底跳動,逐漸變了色。

 竟變成了一股血紅的顏色,血紅之中,卻仍有跳躍的金光,那是……血火交加。

 又來了,那於記憶最深處,埋著的最為深沉的噩夢,然而那同樣也是……噩夢的終結。

 年前,才進秋時候,雲鬟便聽說一些北邊的消息,聽聞雲州軍跟遼軍在邊境大戰一場,卻因為被人在背後捅刀子,晏王世子因此重傷,幾乎奄奄一息。

 當時正是桃花傘案發生之時,那消息就如飄在風雨中的那頂桃花傘般,絢麗妖異,淒涼無依。

 再慢慢,便聽說朝廷派了人去西北,而世子也慢慢康復。

 消息陸陸續續傳來的時候,已經是年下了。

 就好像是給先前的種種都畫下句讀,她也終於可以安心過一個好年。

 更因為白清輝的緣故,雖然接了典史一職,卻讓她覺著整個人都已經跟先前不同了。

 直到徐沉舟那類似的威逼,而她竟難以自製地失聲。

 陳叔送上的茶,從滾開到慢慢冷卻,門口的光,也從明亮變作暗淡。

 陳叔開始有些擔心,正欲上前問一問,卻聽門外有人道:“怎麼聽說鳳哥兒今日不在衙門,是在可園麼?”原來是周天水來到鋪子裡打望,順便問了一聲。

 陳叔雖知道周天水跟雲鬟“極好”,但他卻不知周天水是個女子,便覺著她跟雲鬟太親近了有些不妥當。

 誰知周天水是個急性子,說話間,便探頭望了一眼,猛地見雲鬟坐在裡頭,便笑著跳了進來。

 陳叔無奈,只得回到櫃子後面兒,假作收拾布料的,一邊兒偷眼打量。

 周天水見雲鬟也不做聲,又礙于陳叔在跟前兒,便上前道:“小謝,你如何悄無聲息在這兒呢?我今兒出城了。”

 ——今日因白清輝出城勘查,周天水怕有不妥,便一路跟隨,只因雲鬟畢竟在本地已經熟絡,又是官差,跟霍城等眾捕快也都極好,所以倒也放心。

 雲鬟方道:“是了,大人可回來了?”

 周天水拉了一張竹椅在她旁邊坐了:“回來了,一路上倒也順利,只是有一段山路,馬失前蹄,差點兒把大人摔了。”

 雲鬟這才真正留心起來:“大人可還好麼?”

 周天水笑道:“你放心,雖看著跟瓷娃娃一般的人,可卻很有血氣剛性呢,等閒也摔不壞。”

 雲鬟啼笑皆非,忽然見天色暗了下來,忙起身:“我還要回衙門一趟。”

 陳叔見她在店內恍惚了半晌,哪裡放心,忙攔著道:“有什麼大事呢,都這會子了,明兒再去也使得。”

 雲鬟搖頭:“我只去說一聲,即刻就回去了。”

 周天水也看出她有些異常,起身道:“我陪你。”

 陳叔本想勸阻,然而見雲鬟並沒說什麼,只得作罷。

 黃昏時分,家家炊煙,街頭上玩鬧的孩童也被叫了回家吃飯,街頭竟變得寂靜。

 雲鬟緩步踏過青石板路,一聲不響。

 周天水問道:“你怎麼了?有心事?”

 雲鬟回頭看她一眼,先是搖了搖頭,又走片刻,眼見縣衙在望,才道:“周姐姐,你有沒有……心裡格外欽慕的人?”

 周天水聽了,即刻笑道:“有啊。”

 雲鬟便問是誰,周天水眼珠子骨碌碌轉動,卻並不肯說,只道:“你問這個做什麼?那你呢?”

 雲鬟輕聲道:“我、也有,我……想做像他那樣的人,必定會強大,溫和,百毒不侵,這世間沒有任何困難能夠讓他退步。”說話間,眼底方透出些許亮色,仿佛能透過這蘊愁的黃昏薄暮,看到明亮微光。

 周天水睜大雙眸:“說的這樣……那個人是誰?”

 雲鬟微微一笑,低頭徐步而行。

 周天水等不到回答,想了會子,含笑說道:“我心中那個人,他麼……倒是也跟你說的差不許多,也是很強大,很溫和,百毒不侵,無堅不摧……”

 說到“百毒不侵”之時,便忍不住笑了,又輕聲道:“可是呢,我不會做像他那樣的人,一來做不到,二來,世間只有一個他就足夠了,而我,只需要……”

 向來明媚燦爛的女孩兒,說到最後,聲音裡竟帶了一絲溫柔之意,慢慢也低下頭去。

 雲鬟轉頭看她,雖然仍有些話想問,卻覺得已經足夠了,便點了點頭。

 如此寂寞的一段路,因為這寥寥幾句的說話,竟顯得意境悠遠起來。

 進了縣衙後,知道白清輝此刻必在書房,雲鬟便一路前往,縣衙的玉蘭樹開的略早,薄暮之中,小徑兒好些花瓣零落,雲鬟慢慢止步,從地上撿起一片花瓣。

 抬頭時,見眼前一盞燈火幽幽,從開著的窗扇中,能看見白清輝端坐桌後,沒有任何表情的面容,仿佛是妙手雕成的玉人,因隔著十數步遠,乍然一看,那股超然的冷靜安穩氣度,竟仿佛不是白清輝,而是另一個人。

 雲鬟出神瞧了會兒,夜風將手中花瓣掀動,吹了吹,便飄零在地。

 白清輝見雲鬟此刻來到,卻並不覺著詫異,只抬頭道:“可是為了胭脂閣的事?”

 原來他從城外回來後,霍城便向他稟明了今日發生之事,今夜那胭脂閣的春蘭翠羽兩位姑娘,並徐沉舟三個人,都仍在縣衙牢中呢。

 雲鬟道:“是。”又問:“大人,我是不是造次了。”

 白清輝道:“你指的是叫霍捕頭帶回了他們三人麼?無妨,你做的很好。”說話間,一直都並不抬頭,說完這句,才把手中的卷冊合起,道:“只不過,你是如何發現並沒有人真的被殺死,只是徐沉舟跟春蘭自扮自演出來的?”

 雲鬟也正是想來告知白清輝其中內情的。當下便道:“我初到樓中,見上下眾人之時,便發現有數人神色不對,如春蘭的丫頭夢兒,以及鄰房的妓/女,而現場所見,地上跟榻上的血漬形狀,更似是被人潑灑而成,毫無任何掙扎痕跡。”

 白清輝點頭,當時雲鬟見此之後,心裡已經疑惑,再加上那鴇母引她上樓之時曾極誇獎春蘭,說她一露面便萬眾矚目似的,再加上春蘭乃是頭牌,她的一舉一動自然有許多人留意。

 可距離她房間最近的兩人,卻都是一臉無謂。

 而且那丫頭夢兒的表現也十分可疑,看著心虛,卻並非十分慌怕,雲鬟又聽她說送“湯”給春蘭,才叫霍城去廚房查看。

 果然霍城領命後,在廚房內找到了那“湯”鍋,雖是被浸在水中,邊角卻幹著一層血未曾被洗淨。

 當下霍城便在底下叫了夢兒來審問,夢兒膽怯,才招認是春蘭讓她準備些鮮豬血,只做送湯的,拿來屋子裡,又叮囑不許給人知道。

 再加上雲鬟曾看過春蘭房中的首飾——自知道出自徐記,又見翠羽對那金花愛不釋手,若不是新的的,自然不會如此喜歡。

 偏偏翠羽自作聰明,竟否認徐沉舟在她房中過,雲鬟便猜此事有徐沉舟在內。

 何況霍城曾帶人上下搜查過一遍,卻沒找到春蘭,想必是春蘭潑灑了血之後,便趁人不備,躲到了旁邊翠羽房中,當霍城搜尋之時,翠羽配合徐沉舟,只做出在榻上胡天胡地的模樣。霍城自不會強自入內再細查,便如此瞞天過海。

 綜上所有,雲鬟便知道必然是徐沉舟在內搞鬼,又見翠羽的眼神不時地往帳子後飄移,越發認定了,果然一問就著。

 白清輝聽了,面上浮出一抹笑意:“果然很好。”贊了兩聲,忽然問道:“是了,你下午做什麼去了?如何這會兒才回來?”

 雲鬟見問,便垂了眼皮:“我、我忽然覺著身上不好……就……”她遲疑著說了個小謊,還未說完,白清輝已經起身,竟走到她身前,問道:“既然身上不適,如何還要強來衙門?是哪裡不好?”

 雲鬟眨了眨眼,忽然口澀的很,竟答不上來。

 白清輝默默地打量了她片刻,忽然說:“若是累了,不要過於勉強,你畢竟才接手……索性就在可園多歇息些時日。”

 雲鬟正欲回絕,白清輝略微遲疑,又道:“另外,我想我該告訴你一件事……”

 雲鬟見他竟有難得一見的猶豫之色,不由問道:“是什麼?”

 白清輝道:“方才接到吏部發來的文書,說是江夏那邊水匪為患,朝廷正在調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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