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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閨中記》第200章
第一百九十二章

 這一日,忽然有胭脂閣的人來報,說是樓內出了血案。

 因春汛期間,白清輝跟縣丞一早便出城去視察溝渠等狀況,雲鬟又聽說霍城已經帶人趕往,當下便也喚了兩名公差並仵作,同往胭脂閣而來。

 進了樓中,卻見霍城已經帶人站在廳中,正在同龜公跟鴇母說話,見雲鬟來到,忙行禮道:“典史。”又飛快地將案情說了一番。

 原來,先前有人發現,胭脂閣的頭牌姑娘春蘭忽然不見了,房中竟只有一大灘鮮血,當下眾人驚動起來,在樓內找了一番未果,便忙出來報官。

 霍城道:“方才我也命人各處搜了一遭兒,並沒發現春蘭姑娘的蹤跡,正叫人盤問外間的小廝,看是不是被人暗害,或者偷偷帶了出去。”

 雲鬟點了點頭,道:“帶我去春蘭姑娘房中一看。”

 那鴇母親自領路,一邊兒含憂訴苦道:“我們春蘭,平日裡是最乖巧懂事的,且還是正當紅呢,每次她出來接客,從這上面下樓的時候,不管是新客舊客,眼睛都在她身上呢……樓裡萬萬不能缺了她,如今竟不知怎麼了,小史來了就好了,快給我們看看。”

 雲鬟邊走,邊打量周圍,樓上樓下一時都掃過了。鴇母領著來到二樓一間房跟前,雲鬟不覺怔住:原來,這正是昔日她因為烏篷船殺人案件前來,見到春紅姑娘所住的那間房。

 這鴇母倒也是個機靈之人,記得當初雲鬟未曾進衙門之前曾來過此處,如今見她有些怔忪之意,便笑道:“這自然就是昔日春紅住過的,只有我們樓裡最當紅的頭牌姑娘才能入住呢。典史請。”說著推開了門。

 果然便嗅到一股淡淡地血腥氣。雲鬟走到里間兒,迎面便見地上有很大的一灘血,猩紅刺眼,旁邊床榻褥子上也星星點點沾染著。

 看這現場,就仿佛是有人在榻上,然後被人拿刀刺傷,最後死在地上流光鮮血一般。

 雲鬟走到跟前兒,見那血泊的邊緣才有些乾涸之意,便問:“何時發現的?”

 鴇母道:“半個時辰……不對,是一個時辰前,春蘭相好的歐陽大爺來找她,誰知道看見這樣,嚇得半死!”

 雲鬟在屋內裡裡外外,通走了一遍,梳粧檯上各色物件兒,榻上窗外等盡數看過。

 那鴇母在旁盯著她,仍是問道:“小史可看出什麼來了?我們春蘭到底是怎麼樣了呢?可還活著?人在哪裡?”

 雲鬟並未回答,門口霍城道:“這位媽媽,謝典史雖然能耐,可也並不是神仙,哪裡能看一眼就認出來的?”

 那鴇母便訕訕地道:“原本是我太心急了。”

 說話間,雲鬟出來,因掃著底下眾人,便對霍城道:“霍捕頭,這屋裡有些古怪,你有沒有發現?”

 霍城道:“有何古怪?”

 雲鬟道:“除了地上的那攤血跡,以及被褥上零星點點外,其他地方並沒有沾染……”

 霍城有些不明,雲鬟解釋道:“假設春蘭被人刺傷,從榻上跌落地下,那麼她身上的血灑落下來,被褥上應該一塌糊塗,總該留下什麼掙扎的痕跡之類,然而我方才看過,所有血跡都極為完整,並沒有被擦碰過的痕跡,尤其是被褥上的血,就仿佛是……”雲鬟皺眉,欲言又止。

 霍城卻已恍然:“我方才一看那許多血,整個人就驚呆了,只當是死了人,哪裡還會留意這些細節?”

 自打霍城上任,便並沒有出什麼人命案子,他雖然是個能幹之人,面對這些凶案現場,卻到底是經驗不足。

 雲鬟斂了思緒,道:“我也是因為忽然想起以前的一件案子,有所觸動罷了。”

 原來雲鬟方才看裡頭之時,忽然便想起鄜州的時候黃誠所經手的那“城隍鬼殺人”案子,當時兇手殺人之時,對方竭力掙扎,便留下許多血跡甚至血手印在被褥上,兇手因怕留下血手印,便不似鬼殺之象,便特意卷走了那被褥,卻也因此反而留下破綻,難逃黃誠雙眼。

 但是雲鬟看著方才春蘭姑娘的房中,卻仿佛是兇手特意而為,不僅被褥上的血跡完好,地上的血泊也有些古怪……

 雲鬟思慮片刻,便問那鴇母:“既然如此,先前進出春蘭姑娘房中的人,可都記得有誰?”

 鴇母回頭叫了聲,伺候春蘭的丫頭夢兒便走了過來,低著頭,戰戰兢兢道:“先前……給姑娘送了湯,姑娘說困了,要睡,叫人不許打擾,因此我是最後一個離開姑娘房中的。此後,我便在下頭廚房內做些雜事,並沒留意樓上了。”

 雲鬟問道:“你確信你離開時候,姑娘就在房中?”

 霍城道:“我先前也問過其他人,都說並沒見可疑人等出沒。”

 鴇母在旁聽了,不由拉出哭腔,道:“自從春紅遭了事,春蘭是樓裡最當紅的,如何好端端地又飛來這等禍事?一個大活人平白不見,難道就被鬼吃了麼?”

 雲鬟道:“春蘭姑娘平日裡在樓裡人緣如何?”

 鴇母道:“因她當紅,這裡的姊妹們自然也有些嫉妒之意,不過我教的好,大家從來也都極安分守己……莫**史懷疑是樓裡有人殺害了春蘭?”

 雲鬟搖了搖頭,卻走開兩步,來到春蘭旁邊的房間,卻見有個樓裡的姑娘正站在那裡,手裡握著一把葵花籽不停地嗑。

 雲鬟道:“方才鴇母說起春蘭姑娘當紅之時,姑娘好像很不以為然?”

 鴇母在後,忙問道:“還不快回答典史的話?”

 這姑娘上上下下打量雲鬟一會兒,笑道:“你是懷疑我殺了人麼?還是別費心了,跟我不相干,我原先有相好兒在呢。顧不得別的呢。”

 笑吟吟說了這句,又道:“不過,不過看在你長得這樣俊秀的份兒上,我指給你……你只去找那房裡的翠羽,她可是最眼紅春蘭,若說這樓裡有人想殺了春蘭,只怕她才是第一個。”

 鴇母啐了口:“別只顧瞎說!”又對雲鬟道:“這丫頭說的對,一個時辰前她的確是有客的,只是聽聞出了事,才嚇得跑了。”

 霍城早就去尋那翠羽,推開房門,卻見那女子正坐在梳粧檯前打扮,仿佛對外頭所有都毫不關心。

 只見了霍城進來,才一笑起身,道:“霍捕頭,怎麼不進來坐呢?可知道我最喜歡你們當捕頭的人了。”

 才要上前撒嬌,就見雲鬟出現門口,翠羽挑眉,道:“你是先前來找過春紅姐的那孩子。”

 雲鬟舉手行禮:“我今日來是為了春蘭失蹤的案子。不知姑娘可聽見隔壁有什麼動靜不曾?”

 翠羽噗嗤一笑,道:“我沒事兒聽她的動靜做什麼?那小蹄子的聲兒,我聽著便犯膈應,還聽不夠呢!”

 霍城道:“好生回答典史的話。”

 翠羽向他拋了個媚眼,道:“是,捕頭大人。”聲音竟嬌嗲十足,說著,又回頭去照鏡子,抬手扶鬢邊的簪花,十分喜悅似的。

 雲鬟望著她,忽地問道:“方才那屋裡的姑娘說自己有客人,姐姐這屋裡……先前是不是也有客人?”

 翠羽手一停,有片刻的停頓,繼而才回頭笑道:“我這兒並沒有人在。”

 雲鬟目光上移,打量她鬢邊的那金燦燦的壓角花:“這朵金花,想必是姑娘新得了的?”

 翠羽目光有些遊弋,鴇母在後看了眼,道:“這是哪個大爺送的?我如何不知道呢?”

 翠羽竟不能答,雲鬟道:“這個花兒,我方才在隔壁春蘭房中,也看見過一套,有壓角,發頂,跟耳墜子,姐姐的這朵,卻很不打眼了。”

 翠羽聞聽,面上竟浮出惱怒之色,抬手將那金花摘下來,狠狠地甩在桌上。

 雲鬟道:“若我猜的不錯,這花兒的做工,竟是徐記的手藝,……該是徐府徐大爺送給姐姐的吧?”

 翠羽咽了口唾沫,賭氣道:“是又怎麼樣?”

 雲鬟問道:“徐大爺方才可來過?”

 鴇母一頭霧水:“徐大爺先前的確來過,……是了,他幾時走的?”

 翠羽啞口無言,只是擰眉擺了擺手,仿佛十分懊惱。

 霍城問道:“典史,這是何意?你指的是徐沉舟徐爺?他跟春蘭姑娘被殺之事有關?”

 雲鬟淡淡道:“並沒見著屍體,如何能說被殺?”

 霍城也摸不著頭腦:“可是那血……”

 雲鬟回頭,低低問了霍城一句,霍城點頭道:“是……所以我們沒靠前兒。”

 雲鬟思忖片刻,複低低向著霍城叮囑了一句,霍城答應,忙抽身出門。

 雲鬟在翠羽的房中來回踱了兩步,走到窗口上看了一眼,才問道:“方才霍捕頭說,他先來一步,搜尋春蘭姑娘的時候,也來過你的房中,當時你房中有客人在?那客人,必然就是徐沉舟徐爺了?”

 翠羽咳嗽了聲,悻悻道:“你都知道了,還用問我?”

 鴇母陪笑道:“典史如何只管問這個,徐爺可跟春蘭的事兒絲毫關係都沒有。”徐沉舟畢竟是使錢的大戶,鴇母自然不敢得罪,何況徐沉舟先前又是捕頭,哪裡肯疑心他。

 說話間,雲鬟走到門口,往樓下看去,果然見霍城跑出來,向她做了個手勢。

 雲鬟一笑回來,腳步挪動間,翠羽的目光也隨著她走動而不由自主地斜移。

 末了,雲鬟走到那半垂著的里間兒帳子前,住了腳。

 翠羽眼睛都直了,雲鬟輕輕歎了口氣,淡淡看著那靜靜垂落的帳子,道:“徐爺……可在?”

 話音剛落,便聽到有人低笑了聲,嬌滴滴地說道:“果然給你說對了,真的瞞不住,又何苦鬧得這樣,把我的房間都弄髒了。”

 鴇母聞聽這聲,頓時也靈魂出竅,正不知所措。卻又聽一個男子笑道:“我就是想親眼看一看,你不也看了一場好熱鬧呢?”

 說話間,便見一男一女從帳子後走了出來,女子婀娜嬌媚,竟是先前“生死不知下落不明”的春蘭姑娘。

 男子身材高大,臉容雖俊美,奈何因近來縱欲過度,眼圈兒微微發青,自然正是徐沉舟。

 鴇母已經大驚大喜地走過來:“這、這是怎麼一回事?”

 春蘭掃了徐沉舟一眼,便笑道:“媽媽,你隨我來,我跟你說。”拉著往外。

 室內,雲鬟淡看徐沉舟,冷道:“徐爺,這也是能胡鬧的麼?你可知道,你如此虛報假案,是能被入罪的。”

 徐沉舟不以為然,道:“報案的並不是我,我也並沒做什麼,你要如何拿我?”

 雲鬟想了想,果然如此。搖搖頭,轉身欲走。

 不料徐沉舟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用力將她拽了回來,單臂擎起抵在壁上,將人困住其中。

 雲鬟並不如何驚怕,只是皺眉:“徐爺,你這是做什麼?”

 徐沉舟道:“你是怎麼看破的?”

 雲鬟淡聲道:“我沒時間陪著徐爺玩耍。”

 徐沉舟輕笑了聲,忽地俯身下來,曖聲道:“可是我卻很想你陪著我玩耍……你難道不知道?”他的口中尚有酒氣,身上脂粉氣極重。

 雲鬟道:“徐爺身上的氣息很熏人,可否放手。”

 徐沉舟眉峰斜挑,他自然知道他身上的氣息不好聞,然而她身上卻一如既往的乾淨,就如同在徐沉舟記憶中那一場初雪,乾淨無瑕的,讓人眷戀、近乎貪戀。

 徐沉舟不覺湊近了,深深地呼吸,依稀嗅到似是青竹山泉般清冽,令人不禁心曠神怡,突出的喉結動了動,徐沉舟邁步往前……

 正恍惚中,忽聽雲鬟說:“人心,那是什麼東西?”

 徐沉舟一愣,見雲鬟抬眸,此時此刻,就算身處最污濁的青樓中,她的雙眸依舊明澈純粹:“這句話,徐爺只怕還記得吧。”

 徐沉舟眯起雙眸:“又怎麼樣?”

 雲鬟道:“當時我質問徐爺,徐爺便是如此回答的,你曾說你不知人心為何物,更不知良知為何物,那現在的徐爺,是不是已經知道了。”

 徐沉舟冷笑:“我知道什麼?”

 雲鬟靜靜看著他:“你若是不知,那就仍做回以前那個無心不羈的徐家大爺,你若是知道、若是記得那些故去之人,你就不該如此自甘沉淪。”

 徐沉舟的手有些微顫,卻往前一步,咬牙道:“你憑什麼這樣說?”

 這人身上的氣息,跟此刻有些邪獰的氣勢,竟讓雲鬟心中一晃,仿佛有個影子也同時浮了出來,便是如此擒著她的雙手,困住不放,寒聲質問。

 察覺她臉色不對,徐沉舟眼神越發幽深,越發低下頭來,離雲鬟的臉近了些,口中喃喃道:“小鳳凰……你到底……是什麼人?”

 酒氣夾雜著荒/淫之氣,撲面而來。

 往事翻湧,無法壓制,亦無法掙脫,幾乎分不清此刻彼時,雲鬟閉起雙眸,低呼出聲。

 徐沉舟正欲向著那清雪一般的臉上吻落,耳畔猛地聽見她脫口而出的那句話,頓時僵住。

 他睜大雙眸,無法置信:“你、你方才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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