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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閨中記》第42章
第四十章(下)

 黃誠便咳嗽了聲,竭力正色又道:“是,我確認是人,然而……這卻更叫人不明白了,當日王閆殺人被判秋後處斬,原是驗明正身了的,早就死了之人,如何能死而復生又來做惡?這是疑點之一,第二,則是若他果然死而復生,又如何能在這樓上憑空出現,又憑空消失?”

 雲鬟點頭道:“大人認定犯案的是人,便已去了一個最大的疑團,如今剩下的,也一個一個解決就是了。不如先從這犯案者的身份上先查起來。”

 黃誠見她恍若無事,一臉認真肅然地,他也便放鬆下來,眼中透出一抹笑意,道:“鳳哥兒跟我想的一樣,前日我親去了洛川縣,詳細問起去年王閆被斬的經過,但凡沾手的人,都有記在冊,我正叫秦捕頭一一暗查,看有無疑點,另外,也正要安排……想開棺查驗王閆的屍首呢。”

 雲鬟想不到他竟做到如此地步,不由歎道:“大人果然心思縝密。”

 黃誠苦笑道:“殊不知這樣做是極得罪人的?若非上頭壓得緊,洛川縣早就翻臉了,試想他已經定案處斬了的,我又來疑心他……且不論結果如何……”

 雲鬟道:“大人不必畏首畏尾,只問心無愧罷了。他倘若是清白無咎的,又翻什麼臉?他倘若真的行事有失,自然得罪有應得。”

 黃誠禁不住莞爾:“越聽你說話,越不信你只六歲而已,難不成真是什麼精怪?”因怕雲鬟不喜自己這樣說,黃誠又道:“倘若是精怪倒是好了,既然是鬼來犯案,我有了你相助,難道還怕他不成?”

 雲鬟只得勉強一笑。

 兩人在屋內轉了半晌,也並無所獲,黃誠道:“這兒終究死過人,而自打小姐出事後,便關門閉戶,再不曾開窗,只怕你呆的太久了,對你不好。咱們且走罷。”

 雲鬟轉頭又將屋內各色陳設、地方等看了一會兒,便隨著黃誠往外而去。

 將下樓的時候,雲鬟問道:“是了,我聽聞小姐自縊那晚上,那賊又出現過,是丫鬟嫣紅目睹的?”

 黃誠道:“不錯,只可惜這丫鬟因受了驚嚇,此刻有些神志不清了,我問了她幾回,她只叫有鬼。”

 當下雲鬟便不再問,因樓梯狹窄且陡,黃誠便走在前,走兩步,便停下來照看雲鬟,到了二層樓處,雲鬟道:“這是做什麼的?”

 黃誠道:“是小姐的書房。”因見雲鬟張望,他便掏出鑰匙,也將書房的門打開,引她入內相看。

 這一層卻比小姐的閨房更清幽了,迎面便是兩排書架,左手邊是一張美人榻,右手邊靠窗戶橫著長書桌,上頭佈置文房四寶,另一側,卻還放著一架琴桌。

 雲鬟繞著看了一遭兒,也並無甚異樣,只瞧見字紙簍裡仿佛有一團寫壞了的紙,揉成一團扔在裡頭。

 雲鬟不由道:“這裡藏書甚多,可見袁小姐是個才貌雙全的女子,竟遭遇這等飛來橫禍,可惜了這般金玉之質。”

 黃誠也是心有戚戚然,道:“不錯,難道果然是紅顏薄命不成。”

 兩人看過了,歎了幾句,才又下了樓,踏出繡樓的一刻,才覺得樓內那股隱隱黴朽壓抑的氣息一掃而空。

 衙差們複又鎖了門,黃誠陪著雲鬟往外而行,走了幾步,回頭看這座小樓,苦笑歎道:“因上回王閆之事,袁家才搬離原本的宅邸,只為看中這小樓安穩,只要鎖好門扇等,尋常之人是萬萬侵擾不得的,平日裡更是規謹嚴防,不許一個外人踏足,沒想到仍舊不免……”

 只能歎造化弄人罷了。

 黃誠因想著去跟袁老先生道別,誰知老先生先前回房之後,又慟哭了陣兒,竟暈厥過去,此刻正請了大夫來救治。

 兩人聞言,自不便打擾,便等在外間,聽說老先生醒來之後,便才告辭出門。

 原先兩人上樓查探之時,阿澤只在樓外等候,見雲鬟出來,才隨著一塊兒往外。

 袁家早給雲鬟備好了車馬,將上車之前,雲鬟因見黃誠滿面憂色,便道:“大人是在擔心破不了案麼?”

 黃誠歎道:“我看老先生這般……若還不加緊破案,只怕他也撐不住了。”

 袁老先生本就年高,遭遇此事之後,更如風中殘燭一般,這段日子來已經憔悴非常。

 雲鬟是知道失去至親滋味的,聞言心中也是一痛,竟不敢再想,忙讓自己轉開心思,胡亂去想別的。

 正此刻,黃誠探手入懷,竟掏出一張字紙來,因對雲鬟道:“我自接手此案,日夜懸心,更是隨身帶著此物,以為警示……”

 雲鬟忙抬眸看去,卻見白紙之上,墨蹟淋漓地寫著八個字:冤魂索命,王閆所殺。

 雖是在青天白日底下,眼見如此,仍忍不住打了個寒噤,覺著森森冷意。

 雲鬟白著臉,道:“這便是袁小姐的絕筆遺言了?”

 黃誠點頭,把紙張小心地又疊起來,重新揣入懷中:“我先前從不曉得,難以破案竟是這樣煎熬,這兩日我一閉上眼,就仿佛也能看見袁小姐向我哀哀痛哭一般……”

 雲鬟見他面有憔悴之色,不由有些擔憂:“大人也還要善自保重才好。”

 黃誠舉目遠望,搖頭道:“鳳哥兒放心,此刻我雖然苦痛煎熬,卻覺著自個兒是活生生活著的,不似先前……”

 黃誠吐了口氣,重又振作道:“不管如何,我都要盡力而為才是。”他低頭,向著雲鬟笑了一笑:“一來,是對得起陸兄,二來……絕不會再讓你這小丫頭看扁了我。”

 兩人相視之間,雲鬟不由也一笑,當即一個上馬,一個上車,同行將到了鄜州縣之時,才彼此分開。

 不提黃誠自回衙門,只說雲鬟乘車回素閑莊,馬車正行走間,雲鬟忽地看到車窗邊上人影一晃。

 雲鬟因心想著袁家之事,起初不在意,不料過了會兒,那影子又是一閃。

 雲鬟方留心起來,舉手掀起簾子,果然便看見阿澤正在車窗邊上探頭探腦地,冷不防見雲鬟看過來,少年先是一愣,繼而便笑了笑,笑中隱隱有些討好之意。

 雲鬟不動聲色,只問道:“做什麼呢?”

 阿澤見她靜靜默默地望著自己,不苟言笑之狀,雖是個孩子的容顏,卻竟叫人不敢小覷,他心中暗暗叫苦,便道:“我、我只是不明白,為什麼……大小姐你要跟著那知縣去洛川呢?”

 原來這一道兒上,卻是讓阿澤有些大開眼界,先是這“小主子”忽地嬌縱發作、要去凶案現場也就罷了,那“黃知縣”更不知是哪根筋兒不對,竟隆而重之地陪她前去,兩個人似乎還“相談甚歡”,彼此都是一臉鄭重……

 雲鬟見問,便道:“你沒聽聞那案子麼?這樣離奇,你莫非不好奇真相為何?”

 阿澤皺眉,——集市上雲鬟跟林嬤嬤等在茶館內吃茶之時,他就在門口,自然也聽見了那些茶客的言語,阿澤便點頭道:“我自然是好奇的,然而……又有何用?”

 雲鬟掃他一眼,並不言語。

 阿澤莫測高深,自己訕訕地一會兒,眼見前頭素閑莊將到了,便又喚道:“大小姐……”

 雲鬟目不斜視,也不看他,只問道:“你究竟想說什麼呢?且直說就是了。”

 阿澤心頭一跳,竟不知她怎麼看破了自己別有心思了。然而卻來不及遲疑,忙道:“上次我說的那些話,都是玩笑話,大小姐你……你可不可以當作沒聽見的,尤其是……”

 只因上次他跟阿雷在背地裡議論“回京”之事,竟給雲鬟聽到,此後巽風更是嘲諷警示了他幾句,是以阿澤一直心中惴惴不安,今日得了這空子,便想求一求雲鬟。

 起初他的確是不把雲鬟放在眼裡的,畢竟他從小兒見過的顯貴要人等多了去了,且又年少,自熱血沸騰、想著做點兒頂天立地的大事,至少也要跟在四爺身邊兒才對。如今被發配在這偏僻所在,守著一個乳臭未乾的小丫頭,他自然不如巽風阿雷等沉穩,便有些不忿怨言。

 起初還心懷僥倖,以為雲鬟什麼都不懂,誰知她一開口便點破四爺之事,可見不是那等懵懂孩子。

 後來阿澤暗暗留心,才發現這女孩子並不是自己心中想的一般,其一舉一動,竟大異于常人。

 今兒之事,更是讓他意外。細想來——那黃知縣既然能斷城隍小鬼殺人案件,自然不是個輕狂無知之人,連他對這女孩兒都尚且如此恭敬……是以阿澤心裡掂掇:“莫非四爺留我們在此,果然大有用意麼?”他心中未免又懼怕暗中嚼舌之事給白樘知道,因此才硬著頭皮,相求雲鬟。

 阿澤吞吞吐吐,臉皮有些紅:“尤其是別對四爺提起……”

 而他說完之後,雲鬟的臉色卻始終都不曾變一絲,一直到馬車拐彎,前頭已經看見素閑莊的門,阿澤方聽見她輕輕說道:“我以後多半是見不到白四爺了,你自然不必擔心我再說什麼……”

 阿澤一愣:“什麼見不到四爺,為什麼見不到?等等……你、你是答應了麼?”

 雲鬟卻已經轉開頭去,也不再做聲。

 不多時,馬車停在莊門前,阿澤只得下車,扶了雲鬟下了車來,此刻他已越發不敢小覷雲鬟,又生怕自己會說出什麼錯話來,因此緊閉著嘴,隨她往內去。

 誰知才走了一步,還沒邁進門檻兒,雲鬟忽然停了下來,雙眼直直地看著前方。

 阿澤忙抬頭,順著她視線看去,卻並沒看見什麼別的,眼前只是一面照壁罷了,上頭是楊柳流水之雕像,旁邊是數行詩,寫得是:我心素已閑,清川澹如此。

 阿澤雖常從此處過,卻不曾留意過這照壁上的圖案跟字跡,此刻見了,才啞然失笑,道:“怪不得這裡叫素閑莊呢,我原本還覺著莊名古怪,原來是有出處的。”又道:“怪道四爺曾說這莊名別有意境,我還不懂,這下兒可明白了……”

 說到這裡,忽然聽雲鬟低低道:“你……你即刻去一趟縣衙。”

 阿澤楞道:“什麼?”

 卻見雲鬟皺著眉,目光在那一行詩上逡巡了會兒,複道:“你去找知縣大人,讓他立刻再去一趟洛川袁家,去小樓的書房內,查看那字紙簍裡……”

 阿澤瞪大雙眸,想笑又不敢笑,只問:“這是幹什麼?”

 雲鬟道:“總之你快去,黃知縣聽了就知道了。”

 阿澤生生地咽了口唾沫,終於道:“好罷……”無可奈何,轉身往外邊走。

 阿澤去後,雲鬟看著照壁上那俊逸的行書,緩緩吸了口氣——

 此刻她的眼前,出現的是袁家小姐的繡樓……當時,她隨著黃誠到了二層書房內,環顧周遭,美人榻,琴架,書桌……目光所及,是書桌旁邊那字紙簍內,有一團團起來的廢字紙。

 雲鬟定睛細看,終於回想清楚上頭所寫的兩個字。

 本來這不算什麼。

 而後黃知縣在袁家門口,掏出那袁小姐的絕筆之時,她親眼所見上頭的八個字,那是娟秀纖弱的柳體小楷:冤魂索命,王閆殺人。

 但是……在她所見,字紙簍內的廢棄字紙上,那字跡卻是有些英挺的行楷。不管是勾勒,筆力皆不同,那分明是出自男子之手!

 按照黃誠所說,這袁家防範甚嚴,何況這繡樓之上,自不會有外男進入,既然如此,那寫廢了的字紙來自何處,出自何人筆下?若有人所寫,此人又是如何會出現在小姐繡樓,但樓中丫鬟婆子卻一概不知?此人……又到底跟袁小姐之死有無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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