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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閨中記》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且說先前,趙六乘轎回到了鄜州大營,進門落轎後,他便鑽出來,笑歎道:“真真兒悶死人,非要我坐這勞什子。”

 隨侍小兵道:“這也是為六爺著想,轎子的顛簸自然輕些,如今有傷在身的,哪裡還能像以前那樣只是騎馬呢。”

 趙六哼了聲,邁步入內,正杜雲鶴正從書房內出來,兩下遇見,杜雲鶴見他臉色如常,知道傷處無礙,因問道:“這一行如何?”

 趙六道:“還能如何,自是按照你們吩咐,說的明明白白,如今那糊塗官兒已經定案了,你們可放心了罷。”

 杜雲鶴瞄他一眼:“不必口口聲聲‘你們’。”

 趙六便探過頭來,笑道:“我就知道,既然不是你的主意,你為何要附和那姓白的……定要讓我扯個謊兒出來呢,明明是那丫頭私會情郎,偏要說什麼忠義節烈……”

 原來前日趙六將在林子裡的經過說罷之後,又聞聽鄜州縣派人來請過堂……只因趙六傷口才縫好,一時不宜移動,杜雲鶴便命他暫且將養兩日再說。

 只在趙六將上堂之前,杜雲鶴又叮囑他,不許提青玫私會男人一節,也不必提賈校尉的身份,便只說是謝二的同黨前來報復等話。

 趙六素昔跟著杜雲鶴,很知道他的性情為人,他本是個最冷清漠然的性子,一聽這話,便知道不是杜雲鶴的所為,當下便試探著問是不是白四爺的主意。

 杜雲鶴雖不曾對他明說,卻也不曾否認,這自然便等於是默認了。

 話未說完,杜雲鶴已經咳嗽了聲,見左右無人,才皺眉正色道:“你且留神,既然已經定案,以後便把此事忘了,免得有口沒遮攔的時候,橫生事端。”

 趙六便挑了挑眉,杜雲鶴又道:“另外還有一件兒,——你對著白四爺,切記不可放肆無禮,須得十分敬重,可記住了?”

 趙六轉過頭來,仔細看杜雲鶴,卻見對方雙眸沉靜無波,語氣平緩卻不容分說,仿佛是在同他說一件天經地義之事。

 趙六不由問道:“這是為何?”

 杜雲鶴卻不再看他,只轉過身去,望著天際雲起,道:“你只需要把這句話記在心裡就是了,不必問為什麼。”

 趙六擰眉,卻終究沒再多言。杜雲鶴又道:“你上堂之時,我同四爺一塊兒搜檢過賈少威的房間,這人十分謹慎,房中竟也妥妥當當,看不出什麼異樣來,不過他畢竟並沒想到會在林子裡遇見你……也沒想到他會不再回營,故而到底有些蛛絲馬跡。”

 趙六眼前一亮:“發現了什麼?”

 杜雲鶴道:“一個骨笛,四爺帶走了。”

 趙六有些遺憾:“怎麼不留下來給我看看,就給他帶走了?”

 杜雲鶴微皺著眉,道:“這花啟宗是相爺的心腹大患,給他逃脫了,細算起來,連我也得入罪,這骨笛有些來歷,不似是中原之物……四爺拿走此物,便是在想法兒保全我呢。”

 趙六擰眉想了會子,自言自語般道:“這也罷了,我不懂的是,這白四爺為何好像對素閑莊格外上心……像是維護素閑莊那小丫頭一樣,他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麼淵源?”

 杜雲鶴瞥他一眼:神色有些不快似的,也不答話,只輕哼了聲,拂袖轉身自去了。

 趙六目送他的背影,歎道:“我又戳了什麼老虎鼻子眼兒了不成?這話難道也冒犯了他了?姓白到底是有什麼了不得……”一句話沒說完,杜雲鶴已經回過身來,兩眼冷冷地瞅著他。

 趙六將剩下的話噎在嗓子眼裡,翻著眼皮望天,倒果然沒再說下去。

 話說這日,雲鬟正跟跟林嬤嬤,露珠兒兩個,在青玫的屋子裡,準備拾掇青玫的遺物。

 然而雲鬟看了半晌,見青玫的舊衣、汗斤、昔日所用等物盡在,睹物思人,心裡不免難過。

 林嬤嬤早知其意,便故意想支開她,因道:“鳳哥兒你不會收拾東西,且自出去花園內逛逛罷了。”

 雲鬟正看著青玫素日做針線用的簸籮,聞言忽道:“奶娘,別收拾了。”

 林嬤嬤一怔,雲鬟道:“就把這兒原樣留下就是了,左右莊子裡也不缺一間房使,如今人都沒了,且留著這房間,權當個念想兒……也好。”

 林嬤嬤張了張口,複低頭輕歎了聲,對露珠兒道:“罷了,就聽姑娘的。”

 眾人才出了房間,將門帶上,就見有個小廝從外來到,說:“知縣大人來了,要見小主人,陳叔叫我來知會一聲兒。”

 且說此刻,知縣黃誠果然正在客廳之中等候,陳叔有些忐忑地立在旁側,他心中實則很不願跟衙門裡的人打交道,只因總不知是吉是凶,何況青玫的事兒才了。

 頃刻雲鬟竟自出來,兩人廳上坐了,陳叔跟李嬤嬤便守在門側。

 這一會兒,日影偏斜,暖風輕輕,外頭樹上的蟬鳴陣陣傳來,除此之外,再無人聲,更覺清幽寂靜。

 黃知縣原先不覺,然而來了這兩次,忽然有種“世外桃源”之感,只覺心頭的重負也一點一點散開,隨風而去,化於蟬唱日影之中了。

 黃知縣定了定神,方道:“鳳哥兒休怪我來的唐突……”

 雲鬟垂眸道:“大人何出此言。”

 黃知縣一笑,看著她恬淡端莊的神情,思忖著說道:“上回我來……因一時心迷意亂,鬧得十分不像話,卻也知道你不比常人,只怕不會怪我。”

 雲鬟頷首示意:“大人委實不必介懷。”

 黃知縣暗中吸了口氣,才又說道:“鳳哥兒你可知,我方才去何處了?”

 雲鬟搖頭,黃知縣道:“我又親去了小周村,到那小鬼殺人的張家查探過了……幸而不負,已經有了些頭緒。”

 雲鬟聞聽此話,才有些驚奇之意,黃知縣心頭寬安,微笑道:“我也不知為何,經過素閑莊的時候,心中便極想著過來,想跟你先說一聲兒。”

 雲鬟道:“多謝大人心中記掛。”

 黃知縣凝眸看了她會子,忽然說道:“鳳哥兒,其實……我有個不情之請。”

 雲鬟道:“大人請講。”

 黃知縣躊躇片刻,鼓足勇氣似的道:“鳳哥兒,倘或我果然將鬼殺人的案子查的水落石出,你可否答應我……將、將你所知道的關於陸兄之事,盡數告訴我?”

 這一番話,黃知縣說的小心翼翼,又仿佛極艱難,然而卻終究說了出口,他說完之後,便目不轉睛地看著雲鬟,等她回答。

 卻見雲鬟沉默片刻,竟點頭道:“好。”

 黃知縣聽到自己心中砰地一聲,不知是釋然,還是如何,卻驀地站起身來:“既然如此,我先去了……”

 雲鬟起身相送,望著黃知縣邁步往外,雲鬟忽然問道:“大人原先說有心無力,現在如何改了主意?”

 黃誠聞言止步,他回頭看一眼雲鬟,並未立即回答,只又轉身,雙眼望著廳外,一地燦陽,如滿地爍金,暖熏安謐的氣息撲面而來。

 黃誠目光閃爍,道:“原先我一味沉湎過往,無法釋懷,亦無法往前一步,前日在此地,被你問了那幾句話,我才發覺……我竟是如此、怯懦自私……”

 他雙眸微紅,又說:“陸兄不悔為我,而我再痛心疾首、龜縮不前,卻也無法改變過往之事,如今,我想……或許以後我可以、可以……陸兄雖去,但我深明他的志向,他的性情為人,我……想把這條殘命,連同他的份兒,一併活出來。”這幾句話說的斷斷續續,可意思已明。

 雲鬟微睜雙眸,瞪著黃誠的背影,卻見他抬起頭來,似深吸了一口氣,昂首又道:“他總說我處處都比他強些,我雖並不如此狂妄自大,然而畢竟還得這條性命在,或許以後可以……多一分一絲的力氣也好,一點螢火微光也好,倘若有一日我泉下同他相見,或許我可以跟他說一聲:我畢竟已經盡力而為,……也不至於……無顏以對。”

 黃誠說到這兒,淚順著眼角沁入鬢髮,而他一笑拂袖,快步出廳而去。

 且說黃誠回到縣衙,便叫仵作上前,詳細問他查探所得,因看了一遍記錄,又想了會兒,便問:“照你所說,這張老大致死之因,是被斬首,那麼他的四肢,是在斬首之前被砍掉,還是斬首之後?”

 仵作一愣,沒想到知縣竟會如此問,一時並未回答,忙擰眉又細想了會子,才恍然道:“有了,張老大是先斷了右臂,然後才被斬首……其他的左臂跟下肢,卻是死後才被斬斷。”

 黃知縣道:“因何知曉?”

 仵作道:“張家牆壁上血濺的情形,以及右臂斷痕不甚平整,故而推測死者在被砍斷右臂之時,定然還活著,所以曾劇烈掙扎……而其他左臂跟下肢,斷面齊整,可見那時候兇手、咳,疑凶下手的時候,張老大已死。”

 黃知縣點了點頭,低頭翻看記錄卷宗,忽地冷冷一笑。

 秦晨在旁看的蹊蹺,便道:“大人怎麼笑?”

 黃知縣抬頭看向秦晨,道:“都說是城隍廟的小鬼殺人,但倘若是鬼怪欲取人性命,又怎會如此大費周章,何況……”

 黃誠沉吟不語,心底卻想起白日在張家所看案發現場的情形:兇手雖然狡猾,行兇過程卻絕非天衣無縫,而他已經找到了,兇手所留下的破綻。

 秦晨忍不住問道:“大人的意思,莫非不是鬼殺人?但如果不是鬼怪,那張家兒媳婦呢?”

 黃誠道:“先前張媳跟張老大在城隍廟中爭執,是張媳推翻供品,若鬼怪欲追責,如何反殺了張老大?而且,張老大的臥房之中,缺了一樣東西,你且過來……”

 秦晨忙上前,黃誠附耳,如此這般吩咐了一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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