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鎮北王向王妃交代了府內諸事, 便帶人出城, 點兵往白山而去。
一路上毫無耽擱,因為著急趕路,不過只用了十四天就到了白山,即刻升帳議事。
之前代統軍的余副將向趙宗冕交代了自到白山后發生之事。
原來那次遇伏之後,余副將命三萬將士就地駐紮在白山腳下, 又派了五路斥候進山哨探。
領隊的斥候都是雁北軍的精銳,但這次入山, 卻仿佛泥牛入海, 三天后,只有兩隊斥候陸續返回。
據斥候回報,他們上山后不久就遇到了十分刁鑽的伏擊, 有的士兵踩中套索,給吊在樹上, 有的中了林中暗箭, 還有不少踩中了早就挖好的雪窩, 掉在底下無法爬上來。
能夠返回的斥候是因為反應靈敏, 見勢不妙便且戰且退, 才得以回營報信,其他沒有折回的只怕都已經淪落敵手了。
余副將細細詢問敵人是何方勢力, 斥候道:“看他們的打扮跟行事,不像是山中的土匪,而且言語不通。”
另一隊的斥候負傷,撐著道:“聽說這白山裡有一族野人居住, 原是從大雪山那邊的多夷國遷過來的,向來以捕獵為生,只是他們行蹤不定,也未必有這樣大的膽子敢跟官兵抗衡。”
余副將聽了兩人的回報,心中暗暗盤算,原本他以為伏擊官兵的是白山裡的匪賊,可突然又冒出野人來,到底是賊匪還是野人,亦或者二者聯手,卻是撲朔迷離。
可是余副將負責帶兵,卻吃了前所未有的敗仗,而且連小公爺關潛也下落不明,回頭在鎮北王處卻是無法交代。
當務之急自然是迅速摸清敵方情形,然後進行反攻,最好一鼓作氣殲滅敵人,這樣才能將功補過。
但敵人都在白山之中,就算是磨刀霍霍找不到人那也是白搭,就在余副將一籌莫展的時候,從白山裡來了一個人。
這來人身披獸皮,頭髮散亂,肩上背著弓箭,身長八尺,看著十分強悍。
根據那斥候指認,這人跟當日襲擊他們的野人打扮的一模一樣。余副將忙命人將他圍住。
不料那野人卻仿佛沒有動手的意思,只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指余副將,用有些生硬的官話說道:“談、談……”
余副將先是損失了前鋒營,又折了幾個斥候團,心中一股火無處發洩,又聽著野人語焉不詳,於是二話不說命人將他押入帳中,令他跪了問話。
不料這人竟死也不肯下跪,兩個裨將連踢他的膝彎,野人被迫跌倒在地單膝著地,居然暴跳如雷,打傷了兩名副將,又指著余副將嘰哩哇啦說了些什麼,便要衝出帳去。
這畢竟是雁北軍的駐紮營地,哪裡有那麼好逃的,可足足鬧了兩刻鐘,才將這野人重又抓住。
趙宗冕聽到這裡已有些不耐煩:“你們最近能耐見長了,三萬人捉一個人,還能鬧的上躥下跳不可開交,就算是三萬隻雞對付一隻狗,啄不死它,聒噪也把它聒噪死了。”
眾人想笑又忍著,余副將小聲道:“回王爺,那廝跑跳十分靈活,猶如猿猴,且力大無窮,為拿下他又傷了幾個弟兄。”
“你還有臉說出來,”趙宗冕橫了他一眼,“人呢?”
余副將道:“人已經給關押起來了。王爺若見我叫人帶他過來。”
趙宗冕不耐煩等,只叫余副將帶路,且走且又問道:“既然捉住了,可問出什麼來沒有?”
余副將愁眉苦臉:“他十分囂張,除了用他們的土話叫駡什麼也沒說。”
“他既然用土話你怎麼知道是叫駡?”
余副將低頭道:“看也看出來了。”
趙宗冕嗤地一聲,他本是想知道有沒有關潛下落的消息,見這架勢是不指望了。
於是一起到了關押囚犯的帳子,侍從忙把簾子掀起,趙宗冕入內看了眼,見那野人給牢牢地捆綁在柱子上,大冬天,卻赤/裸著上身,身上血跡斑斑,還有不少鞭痕,下面倒還穿著獸皮褲子。
這野人也不知是昏厥還是死了,耷拉著頭動也不動。
趙宗冕回頭看一眼余副將,余副將道:“先前用一條繩子綁著,不料他竟能掙脫了,沒有辦法,才多加了兩條。”
趙宗冕道:“你把人打死了還怎麼問?”
余副將只訕訕道:“等閒是死不了的,這人強悍的很,先前以為他死了,才要搶救,誰知竟是詐死,差點殺了我們一名將官。”
趙宗冕挑眉。
兩人說話的時候,這野人醒了過來,眼睛在兩人身上掃來掃去,滿是野獸似的兇狠敵意。
趙宗冕打量著此人,卻見他皮膚竟是雪白的,臉微長,兩隻眼睛也不同于中原人的黑眼珠,深目高鼻,倒是並不難看。
受了這樣重的鞭刑,又是受凍受餓,這廝居然還很硬挺。趙宗冕喃喃道:“果然有點意思。”
野人咬牙瞪著趙宗冕,趙宗冕笑道:“你瞪我幹什麼?是你們先動的手,我們中原有句老話叫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如今,你們既然開了頭,怎麼結尾,就是我們的事兒了。”
野人聽了這幾句話,衝口又說了幾句土話。
余副將立刻喝道:“你老實點,這是我們鎮北王殿下!”
野人本極為憤怒,可突然聽了“鎮北王”三個字,眼神微微一怔。
趙宗冕問:“你聽說過本王?”
野人遲疑地看著他,終於道:“你、真……王?”
趙宗冕知道他的意思:“難道還有個假冒的不成?說罷,你們有多少人,都在那兒,只要你們乖乖地投降,還算是懸崖勒馬,本王,興許可以考慮……”
他正在思忖,野人道:“鹿公要見你。”
趙宗冕疑惑:“你說什麼?”
野人搖頭,卻又清晰地重複了這一句。
趙宗冕身後的段珍道:“鹿公該是他們的首領。”
余副將道:“王爺是你們說見就能見的?你們鹿公在哪裡?”
趙宗冕瞧了他一眼,余副將忙後退數步,不再吱聲了。
野人卻仍是直愣愣地瞪著趙宗冕:“鹿公要見……談……”
趙宗冕道:“談什麼?”
野人皺緊眉頭,嘴唇翕動,卻說不出來,急得叫道:“那個!”他的眼睛往旁邊看去,趙宗冕回頭,卻見旁邊堆著些野獸的皮毛。
余副將道:“這是他穿來的。”
段珍上前拿了過來,翻來覆去,發現貼著胸口處有個口袋,入內掏了掏,卻拿出了一塊兒麟紋的玉佩。
趙宗冕將玉佩拿在手中:“這是關潛的,關潛……在你們手中?你這是在要脅本王嗎?”
野人直直地看著他,被趙宗冕懾人的雙眸一掃,原本雪白的臉憋得通紅,仿佛不知要說什麼。
趙宗冕拿了玉佩離開營帳,吩咐身邊的各位副官:“動手的就是這班野人無疑,這白山雖然大,這裡卻有三萬人馬,不信連區區幾個野人都奈何不得。如果不能報前鋒營跟斥候團之仇,雁北軍三個字從此就給狗吃了!”
段珍道:“王爺,白山不僅大,且地形極為險峻複雜,氣候說變就變,別說三萬人馬,就算三十萬,要填補只怕也不夠,我看此人似乎是想跟王爺議和之意,不如……”
“他拿著的是關潛的玉佩,顯然是想要脅本王。本王像是個給人嚇大的嗎?”
趙宗冕不由分說,進了營帳後,吩咐先前曾進山探過的斥候帶路,先點一千人為先鋒,留一萬原地駐紮,其他盡數進山。
果然如段珍所說,進山走了半天,原本燦爛的天色突然變化,烏雲密佈,狂風大作,且飛下鵝毛大雪。
行軍中有幾個士兵腳下不穩,被大風卷著滑入旁邊的雪窩之中。
明明已經是四月,氣候卻比雁北十冬臘月還要冷。
“這鬼天氣。”趙宗冕抹去臉上的雪,抬頭望著天空,卻見灰色的陰雲在頭頂橫亙著,影影綽綽,竟像是一條黑龍蜿蜒盤旋,正在往白山灑落雪花似的。
趙宗冕正在打量天色,前面突然起了騷動,傳令官飛奔回來報說:“有野人出沒,前鋒營正在交手。”
“呸,老子還愁他們不敢露頭呢。”趙宗冕吐了吐撲到嘴裡的雪,疾步往前,他的親衛營見狀也忙都跟上。
然而在趙宗冕趕到現場的時候,戰事已經告一段落。
前方是一處雪穀,入口狹窄,而前鋒營有幾十人此刻已經倒在地上,風卷著雪,發出嗚嗚的聲響,雪片漸漸地蓋在他們的身上,讓他們的身影顯得若隱若現,這一幕場景看著十分駭人。
兩名親衛躍過去查看,卻見死者多數都是給人砍中要害,一刀斃命,手法狠辣非常。
可看來看去,卻竟沒有發現一個野人的屍首。
趙宗冕盯著這場景,雁北軍到底是他帶出來的,雖不是手把手的教,但每一個都算是精銳,若論起單人作戰能力,比京城的王師還更勝一籌。
沒想到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給人像是殺豬宰羊似的消滅了。
從來沒有過的敗績。
趙宗冕盯著這一幕,心中的怒火越發高漲。
就在這時候,那被士兵一起拉來的野人突然叫了起來,大家隨著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在狂風烈雪之中,對面雪穀的入口處,影影綽綽露出幾道身影。
在最中間的那個人,看著尤其詭異,竟像是懸浮於空中一樣。
身邊的野人叫了數聲後,突然冒出一個令眾人精神一振的詞,他喜悅地高叫:“鹿公!”
趙宗冕知道他們的首領終於出現了,擒賊先擒王,機會卻是千載難逢。
何況才死了這許多人,血腥氣跟怒意在胸口翻騰,讓他兩隻眼睛都有些染紅。
“讓本王看看你到底有何能耐。”趙宗冕從腰間將刀抽出,越過地上的屍骸,一步一步向著對面逼近。
其他親衛見狀,忙也要跟上,誰知就在邁步的一瞬間,從崖下傳來的風越發急了,有那走的倉促的,竟給大風生生掀翻了一個跟頭,跌在地上爬不起身。
其他眾人想靠近也無法,狂風中像是有看不見的手在推搡阻攔著眾人,讓他們一步也無法向前。
只有趙宗冕隻身一人,破風而出。
段珍因走的慢,此刻才趕到,見狀知道事有蹊蹺,急的大叫道:“王爺,回來!”但聲音才出口,就給颶風卷的消失無蹤。
等段珍勉強睜開眼往前看的時候,卻見前方風雪迷蒙,早就沒有了趙宗冕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