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第二天一早,李越和起來時,發現有個傻乎乎的大高個正盯著他,他有些不自在,四處環視了一圈兒,才發現自己睡得並不是希爾頓和喜來登,眼前的男孩也絕不是認識了十幾年的李澤旭。
他向來有些起床氣,臉一下子拉了下來,「你誰啊?」
京腔說的黏黏糊糊,落在陳遠耳里便是怪罪,他只得低眉順眼,卻還忍不住拿眼偷看他,怎麼看都看不夠。
「我我我就是怕你在酒吧躺著有什麼危險。」
一聽這呆子開口說話,李越和似乎想起了段兒前因後果。大大咧咧的從桌子上扯過自己的牛仔褲,抽出印著lv logo的錢包,拽出五張紙幣,綠色的,美元,輕飄飄地放在陳遠身上,「喏,大過年的,哥哥給你封個紅包。」
陳遠性格很軸,最見不得京中紈絝子弟的做派,見這人上來便給錢心裡老大不情願,心道,年紀不大這麼浪費,家裡人不知怎樣捉急呢。
他的臉上有些掛不住,卻又不敢對這等美人惡語相加,最後只是低聲說,「元旦,又不是過年。沒事兒給別人錢,讓你爹媽知道小心拿鞋底抽你。」
李越和見他不要,心裡本是嘲諷他一副玩兒不起的鄉下人模樣,聽了他提父母,更是不痛快。可又著實受了這人的情,只得表面笑嘻嘻,心中卻時刻想著快些脫身。
「你是哪個學校的?我送你回去吧。」
李越和笑了笑,「你這是哪個學校?」說完盯著陳遠的臉端詳了片刻,故意調戲,「我看不是北電就是中戲,怎麼著也得是個北體啊。」
陳遠人再木也聽出了李越和話里的意思,他知道自己長了副好皮囊,更別說將近一米九的個子了,一拉出去就算在中戲也是出挑的。
「中,中戲。」
李越和故作驚詫,「還真被我猜中了?不如你再猜猜,哥哥是乾啥的?」
陳遠搖搖頭,心道,我不能當著你面兒說你是個紈絝子弟二世祖吧?
李越和笑了笑,說,「哥哥我啊,是搗鼓計算機的。」
陳遠撇了撇嘴,心想,得,真是個天天打遊戲泡酒吧的祖宗。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了會兒話,李越和三兩下穿上衣服,跑到洗手間拿香皂洗了把臉,擦也不擦,甩了甩手上的水便站到陳遠面前,笑了笑,說,「我是李越和,電話是1386374X238,有事呼我。」
他沒說我叫李越和,他說的是,我是李越和。
他把李越和的電話和姓名煞有其事的輸進剛買的小靈通里,帶著幾分虔誠,又帶著幾分篤定。
陳遠一路追溯著自己與李越和的情愛往事,最後也得不出個結論,只得搖搖頭,對李澤旭說,「我說不出來,可我就是愛他。」
得出這個結果後,陳遠有幾分難過,他明明為李越和命都可以捨了去,卻說不出愛的由來。
可若是陳遠再聰明幾分,或是再年長幾歲,他就會明白,愛情就是這樣一個玄之又玄的玩意兒,說不出道理,也不能跟他講道理。
李澤旭皺了皺眉頭,「小遠,雖說這些年咱倆誰也瞧不上誰,可到底你是我帶出來的師弟。」
陳遠對李澤旭自是銘感五內。他知道,沒有李澤旭,絕對不會有他的今天,無論是感情上還是事業上,李澤旭都對他的人生起到關鍵性作用。他瞧不上李澤旭的行事作風,卻改不了這些年的情誼。
他鼻頭有些酸澀,才想起自己許久不曾叫他一聲「師哥」。
「我一路看著你們走到現在······咱倆也知根知底這麼些年。雖說平時總愛嗆你兩句,可你知道,我其實是很羨慕你的。」
陳遠心中有些動容,卻覺得好笑。自己有什麼值得李澤旭去羨慕的麼?他李澤旭這些年有多少多少次機會停船靠岸,定不住心的是他自己啊。可轉念一想,卻又覺得自己現在壓根沒有嘲笑李澤旭的資格。
自己也在歲月的失神里,成了那個混蛋。
「我不明白,你怎麼就會對,對那樣一個小孩動心。你怎麼能為了那樣一個人,把越和搞丟?這麼些年,就算受過委屈,又怎麼能絲毫看不清他的心意?」
陳遠低著頭,愧疚和傷心壓得他根本直不起身,他只能以最低的姿態面對這荒謬的世界。
他很想告訴李澤旭,他只愛越和一個,卻又覺得現在再坐在這裡說這些空空泛泛的東西實在沒用,只能猛地灌了自己一扎酒,然後說,「只要他肯回到我身邊,怎樣對我都不委屈的,怎樣對我都沒關係的。」
可他的愛人雖沒有一顆擅長去愛的玲瓏之心,卻也不是什麼熱衷施暴的恐怖分子。他的願望,怎樣都是一個落空。
回到家裡,陳遠推開陳越的臥室,坐在兒子床邊兒上,想伸手摸摸他的軟發,卻被躲開。陳遠心裡難受,清了清嗓子,卻又自知沒什麼臉面去問李越和的去向。
「跟媽媽視頻了麼?」
坐了很久,陳遠才問出一句合適的話。
「他去哪了?」還是忍不住,怎麼可能捨得放他一個人出門在外。明明每天都牽腸掛肚,卻看不到他吃得好,穿得暖。
「他沒告訴我。」
陳遠心中一片悲哀。他早該想到的。李越和怎麼可能告訴小越他的下落。
陳遠自嘲的搖搖頭,站起身來,卻迎上陳越帶著些尖銳的眼神,「他回家前,我不會再叫你爸爸。」
陳遠愣了愣,他想過陳越對他的怨懟,卻沒料想到陳越的怨恨會以如此決絕又直白的方式硬挺挺的向他砸來。
他弄丟了愛人,也傷害了兒子,這或許是他一生當中遭逢的最大的痛楚。
可他偏偏什麼都做不了,既找不回愛人,也不能怪罪兒子,事實上,他怨不得任何人,甚至連盛澤都怨不了,那太不man。所以他誰都不氣,誰也不恨,他只氣自己,也只恨自己。
弄砸這一切的到底是自己,他只能被動的接受這一切的變故。所以他理當接受命運的審判,祈求法官的垂憐和悲憫,而這個法官,只能是他的愛人和孩子。
於是他回過頭,衝兒子點點頭,費力的扯了一個虛偽至極的笑,說,「好。」
隨後,他踏著慘淡的月光,帶著一身的寂寥,走出小越的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