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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之如狂》第14章
第十四章 人間-拾叄

  待鳶生到時,蒼玦正端坐在桌案前看書卷,桌上放著一盤花生米,身邊跟著一個吃花生米的少年。定睛一瞧,少年的原身是只麻雀。只見他晃著腦袋靠在蒼玦身側,一副「即使再困我也要吃完這盤花生米」的表情。

  鳶生疑惑,朝前探了一步,躬身:「殿下。」

  南棲見著陌生人便清醒了,他拘謹地放下花生米,手也不擦,揪住了蒼玦的衣角,小小聲問:「他怎麼喊你殿下,你是泥鰍里的殿下嗎?」蒼玦沒理他。

  鳶生納悶,不知泥鰍是什麼說法。本以為這麻雀精不知天高地厚的,准會惹得蒼玦生氣,卻見蒼玦非但沒揮開麻雀精的手,反倒是一臉習以為常地對自己道:「明日,你留在這裡照顧南棲。」

  「南棲?」鳶生頓了頓。

  蒼玦垂眼,沈著氣。

  南棲立刻舉起胳膊,袖子上還沾著花生米的碎屑,聲音且帶著幾分虛弱:「我是南棲。」

  轉眼一想,南棲又問:「你叫什麼?」

  鳶生是個老實的性子,立馬回道:「在下鳶生。」

  南棲眨眨眼睛,覺得這個鳶生眉目和善,看著就是個好脾氣。但他還是不想離開蒼玦,不想別人陪著他,便露出怕生的模樣:「蒼玦,你要去哪?」

  鳶生好意提醒:「不可直呼殿下的名諱……」

  不料蒼玦抬了抬手,制止了鳶生:「無礙。」

  鳶生是個明白人,即刻便知曉,這南棲不是自己該提點之人。他自小跟著蒼玦,心知蒼玦不喜歡身邊的人過多詢問他的私事,便沒有再開口,安靜地候在一旁。

  半闌燭火里,蒼玦同南棲耐心解釋:「明日我有些事,鳶生會陪著你。」

  「什麼事呀,我能一起去嗎?」

  「一位故人的壽宴,你留在這裡。」

  南棲乖乖點頭,心裡還是捨不得蒼玦,又不想讓蒼玦生氣,抿著唇可憐地望向鳶生。

  鳶生不知該做什麼表情,索性沒表情。

  南棲悶聲吞了一顆花生米。

  怕南棲半夜出事兒,蒼玦是一起同南棲住在這間廂房裡的。南棲睡在床榻上,蒼玦坐在桌案前,鳶生知趣地在隔壁另開了一間廂房。

  果不其然,夜半時分,南棲渾身突然燙得和一把火似的。

  蒼玦探他的氣息,隨即將自己的修為以最和緩的方式輸送給南棲。可南棲的身體卻像是在抵觸蒼玦的水靈修為一般,生生乾嘔起來。他冷熱交加,不像是之前那樣一味地吸納蒼玦給予的修為。

  蒼玦心知不對,打開窗戶朝上方望去。

  果然是一輪陰霾月。

  此時正值半夜,是陰氣最盛之時。

  「南棲。」蒼玦低聲喚他。

  「唔……」南棲睜不開眼睛,胡亂地抓住了蒼玦微涼的手。

  就像是灼火貼近了冰山,南棲體內的燥熱這才好了些。他喘著氣,微睜的眼眶里滿是氤氳的水汽。蒼玦遲疑了片刻,坐到床榻上,將他擁入懷裡。

  南棲就這麼貼著他,一動不動,微弱的呼吸聲逐漸平穩,眼淚沾濕了蒼玦的衣襟。他這才顫顫地漏出一點哭音來:「好疼……」

  「你體內一下子失了三百年的修為,在恢復之前,每逢陰氣盛克火靈氣息之夜,便會如此。今夜是陰霾月,天下屬陰,你自然會難受一些。」蒼玦同他耐心解釋。

  南棲沒有心思聽這些,他也不太懂,只咬著唇忍耐著。唯有貼近蒼玦才好受些,可蒼玦的手又只是輕輕搭著他的背。南棲哭出聲來:「蒼玦,你能不能……能不能抱緊我……」他怕蒼玦不願,哽咽道,「你抱著我,我身上就好受些。」

  他是在尋求蒼玦的水靈氣息,來平和自己體內那把莫名的燥火。

  「我抱著你也沒用,眼下修為不能傳入你的體內。」很快,蒼玦身上的涼意也不夠滿足南棲的渴求。

  今夜,對於南棲來說,注定是個不眠夜。

  弱暗的燭火中,蒼玦的臉上閃過一絲心疼,亦是無奈,他道:「我說千次百次,你都不會聽。但你知今日苦痛,便……不會再有下次了。」

  南棲迷惑,一張臉潮紅,卻是因為發燙的體溫。他只是病了,不是傻了。半晌,明白過來蒼玦是什麼意思後,南棲忽而閉緊了嘴,再不洩漏一絲呻吟。蒼玦低頭看他,南棲便把臉埋進他的胸口,愣是不露出一分神情來。

  蒼玦皺眉,扳開他的身子,湊近些許,才看到南棲那副忍耐的模樣。

  「南棲?」

  卻聽南棲咬牙甕聲道:「不疼了。」說完,他呼吸沈沈,下唇幾乎被自己咬出了血來。他的眸子發暗,光亮在流失。南棲垂下腦袋,雙手發著顫,嘴裡不住地重復道:「我一點都不難受了……」

  南棲露出一個艱難的笑來:「但今晚,你能不能還是抱著我睡呀?」

  蒼玦不語,心中卻如江海翻潮。

  你疼,我似是也在疼。

  你不疼,我便也不疼了……

  這兩句話,來來回回地在蒼玦腦海中敲擊,粉碎了理智,又如潮水般退去。

  ……

  南棲眸子晦暗,松開了拽緊他衣衫的手:「反……反正我已經不難受了,自己睡也可以。」他渾身都軟綿綿的,使不上力氣。

  稍有不慎,便會暈過去一般。

  蒼玦心裡像是被什麼捏住了,這感覺不太好受,心慌意亂得厲害。可他面上仍是冷漠無比,像是寒冬里頑固不化的冰層。南棲訕訕地往邊上挪,生怕蒼玦要說什麼,也怕他不說什麼。

  他不安地扭過頭來:「蒼玦……你之前說,要帶我在皇城四處走走,還作數嗎?」不待蒼玦回答,南棲緊接著道,「我怕你不管我了。」

  蒼玦為之動容,可依舊面無表情道:「那我若真不管你,你會如何?」

  南棲心下一涼,撐不住了,索性一閉眼,裝暈。他覺得自己裝暈不過分,畢竟他是真的不舒服,非常不舒服。

  「別裝。」蒼玦冷聲,不過聲音並非絕情,甚至帶著一點溫柔。

  南棲倒吸一口氣,哎喲一聲醒過來,委屈地望著他:「那我就回長沂峰了。」

  「嗯。」

  「你會來看我嗎?」

  蒼玦搖了搖頭,南棲失落地鑽進被子里。即便身體燙得像個小火球,他也還是裹緊了被子,用手背擦掉了眼淚。望見這樣的南棲,換作是誰都於心不忍,何況是被南棲救了數次的蒼玦。

  蒼玦心雖冷,卻不至於待南棲也如此。只是他是真的不捨得南棲跟著自己,怕到時候折了這只小麻雀的命。他也不想南棲喜歡自己,他自認不是個好歸宿。至少如今的形勢里,他不是。

  南棲一邊哭一邊難受,離開了蒼玦的懷抱後,他很快便昏迷過去。夢魘里是一場無盡的大火,毀了所有。他赤著腳,走在碎石子路上,眼前的宮殿,他所熟悉的一切,盡數毀在這個莫名的夢中。

  「阿棲。」

  有人喚他,他轉身,看到一個身軀高大之人,身著金色戰甲,手握鳳麟長劍。

  那人周身都是血,僵硬地半跪下身,南棲看不清來人的容貌,只見他緩緩地朝自己攤開雙手:「我來接你了。」

  南棲木然,朝前走了一步,背後無數火焰藤蔓般欲將他吞噬。他向後跌去,血腥味包裹了他,連同著昔日的記憶一起,猶若獄火灼燒。

  ……

  這是一個極度不安的夢境,南棲痛苦地嗚咽,卻在重新回到蒼玦的懷抱中後,恢復了安寧。半夢半醒間,他環住了蒼玦的脖頸,夢囈般喊著蒼玦的名字。

  蒼玦抱著他,須臾,捏著他的下巴吻了他。

  南棲這是第二次被蒼玦親吻,依然是雲里霧裡。幸而他意識不清,不知道蒼玦吻了他。不然,他這回定是會揪著蒼玦問上許久。

  而蒼玦的吻,像是烈日里的一碗水,旱日逢雨。南棲身處火焰中,遇見水源,便不顧一切地往前縱身而下。他的舌頭主動纏繞著蒼玦的舌頭,交織纏綿,混雜著蒼玦的龍血。一吻結束,南棲的體溫下降不少,也不再夢魘了。

  見他安生睡去,蒼玦才起身,心中是冰雪融川,萬物蓬然而生。

  蒼玦本是想給南棲餵幾滴龍血,看看能否緩解他的痛苦。誰知南棲緊閉著唇,唯獨喊他的名字才肯松口,幾滴龍血愣是餵不進去。若通過術法,怕是南棲的身體又會抵觸。所以蒼玦才想到自己口服餵他這一辦法,誰料,竟是這番交融。

  蒼玦踉蹌一步,許久才恢復了心境。

  他皺著眉看床榻上的南棲,眼底莫名生出幾分淺薄柔情的埋怨來。

  「我……不會不管你。」他用輕到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說。

  第二日一大早,南棲就醒了。

  他的精神好了許多,一睜開眼睛就到處找蒼玦。可空蕩蕩的廂房裡哪還有蒼玦的身影,南棲裹著被子傷心。正想去吃昨夜剩下的花生米充飢,就見蒼玦拎著一包餅推開了廂房的門。

  南棲赤著腳,嗅到蒼玦手中油紙包著的是紅豆餅,咽了口唾沫。

  他的肚子「咕嚕嚕」地叫喚兩聲,南棲不好意思地摸了摸。他懷念他的小魚乾,也懷念溪水中翻出的美味小螃蟹,還有滿山滿枝的甜果子。南棲想著想著,目光死死盯在蒼玦的手上。

  「我聞到了好吃的的味道。」南棲厚著臉皮討要,他吃不下花生米了。

  蒼玦將餅放到桌上,打開了油紙。南棲湊上前,認真嗅了嗅:「是給我的嗎?」

  「嗯。」

  得到允許後,南棲幾乎是抓起一個就狼吞虎嚥起來,吃相著實粗魯,難登大雅之堂。蒼玦竟不覺得唐突,安靜地等他吃完一個。

  南棲火速又抓起一個,一口咬開,浸滿蜜糖的紅豆沙細滑,酥餅香脆,引得人食慾大開。南棲滿足地嘟囔:「這個真好吃,你不吃嗎?」

  「不吃。」蒼玦倒了一杯茶,放到南棲面前,眼底不禁含了少許笑意,「慢些吃。」

  南棲抿起嘴角笑了笑:「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東西了!」這些日子隨著蒼玦下山,頂多也就吃過一頓粗簡飯菜。

  蒼玦淡淡道:「食不語。」

  這三字一出,南棲不敢再出聲了,一雙圓咕隆咚的眼睛好幾次朝蒼玦瞄過去,滿嘴都是蜜糖紅豆。

  站在門外的鳶生見此,不禁覺得蒼玦太過苛刻。這小麻雀精,一看就知道是初入人世,還小著呢……鳶生年少老成,比旁人多慮些,因此不禁開始擔心往後蒼玦若成婚,生兒育女後會是如何情形。

  想罷,鳶生在心中嘆氣,他實在是想象不出來。

  「今日,你同我一起去賀生的壽宴吧。」蒼玦起身,不知這句話是在對南棲說,還是在對鳶生說,正當鳶生要發問,蒼玦打開了窗,迎面便是一陣花香,「南棲。」

  鳶生頭疼,不知蒼玦和南棲到底是什麼關係,又不好多問……

  末了,也不見南棲回答。

  蒼玦回身,卻見南棲捧著餅,努力地咀嚼。直到口中的餅完全咽下,手中剩下的也放回油紙中,他才激動地開口:「好啊!」說完,又解釋道,「我方才……食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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