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過去篇·篇一 惟願、如今你在歡笑(下)
一個暗淡光澤的靈魂就在萊亞爾前面不遠的地方即將熄滅。
「剛才跑出去那個是霍克家的小兒子吧?」
「真是的弄得這麼髒……」
「那小子前兩天為了一個男妓揚言要跟梅洛尼家的獨生子決鬥,會不會就是這個……?」
「因愛生恨?別逗了,一個男妓而已。」
「……把四肢都砍斷了,這下手也太狠了吧,雖說別館的娼妓不算什麼。」
「這個黑頭髮的是什麼人啊?」
萊亞爾一步步走過去,暗自流動的血已經浸濕他的腳底。他來到奧身邊半跪下來,摸索著他身上的傷口。
「啊……是您啊,對不起……把您的袍子弄髒了……」
奧氣若游絲的聲音傳進萊亞爾的耳朵。
「您身邊的黑暗,好美啊……就像能把人吞噬一樣,它也能把我吞進去嗎……?」
萊亞爾不知道為什麼奧突然能看見圍繞自己的黑獸,可能是瀕臨死亡的緣故。
年輕人好像想做出一個祈禱的姿勢,但現在已然做不到了。
萊亞爾在目睹一個卑微又柔弱、似乎降生這世間毫無意義的生命正在逝去。
「啊……一定是黑影中的神要把我帶走了……對嗎?」
因為荒唐至極的理由,他要平白無故地死去嗎。
「不是。」萊亞爾把手蓋在他額頭上,「奧,能堅持一下嗎?」
「為了……什麼呢?」年輕人的氣息像是下一秒就要掐斷的燭火。
「為了……」萊亞爾想了想,「為了你的神,你的神希望你活下去。」
「原來是這樣……那我希望我能永遠活下去……可以嗎……」
「可以。」萊亞爾安撫他,然後扭頭對門口的圍觀者們揚聲道:「能請各位替我取些針線嗎?這孩子死在此處太過不吉,我要為他入殮。」
城中別館的這些孤兒如果死在外面會有專門的人過來收屍,但旅店老闆肯定不想在這段時間影響生意。本來死了人就不吉利,他自然也想盡快處理好,便馬上讓夥計拿來長針和銅線,把圍觀的人都轟走了。
屋子裡只剩下萊亞爾和閉著眼睛如同沉沉睡去的年輕人。
「為什麼要救他。」影子又在萊亞爾腳邊翻騰起來。「他太卑微了,沒有去泥潭裡撈的價值。」
「如果你成了一團爛泥,也會渴望別人拯救你的。」
「我?」黑獸彷彿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哈哈哈哈哈,我可不會。」
萊亞爾沒理會他,而是說,「告訴我位置,我看不見。」
「你可以求我幫你,親愛的萊亞爾。」
「求你,幫我。」
影子裡的聲音停頓一下,低聲笑道:「這是你第一次為了一個凡人請求我的幫助,我想還會有以後的。」
「……你能別廢話了嗎。」
等到萊亞爾滿頭大汗地忙完,他把奧的身體用破碎染血的黑色外袍裹住抱出去,旅館老闆為了道謝免去萊亞爾的房費,還準備好一副簡陋的棺材,給萊亞爾指了一條通往城郊亂葬崗的路。
誰都沒有發現棺材裡的年輕人遺體還有呼吸。
「你的能力到底是怎麼來的?」
借了一個推車,萊亞爾運送棺材出城的路途變得不那麼負重了。他思索黑獸提出的問題,決定用稍微簡明扼要的方式來回答。
「我曾以人類之身驅逐神祇,立下偉業,這個能力上天賜予的恩典。」
「所以你才這麼明亮。」
「嗯?」萊亞爾疑惑。
「我在黑暗森林深處醒來後就看到人間有了一抹光輝。你太耀眼了,這光輝連天上日月都比之不及。」聲音用難以言喻又意味深長的語調說道:「我想吞噬你,卻又捨不得。」
萊亞爾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道:「我獲得這個能力的那一天,天上的月亮變成了蒼白的顏色,我暫時收下你把我跟日月作比的評價。」
黑獸唔了一聲又問,「萊亞爾不是你的名字吧。」
萊亞爾偏過頭看它,想起昨天的夢境。「你在我腦子裡面挖來挖去就是為了這個?」
「我試過用萊亞爾這個名字去寫契約卷軸,結果你可想而知。」
萊亞爾嘆息一聲,「我真正的名字……不能告訴任何人。」
「因為牽扯世界的規則?真小氣。」
萊亞爾抿嘴笑了笑。
等到了亂葬崗,萊亞爾把棺材一丟,帶著奧住進守墓人的小屋。這裡的原員工早已因為薪水太低跑了,萊亞爾不介意客串一下。
面容安寧的年輕人還沒有醒來,萊亞爾坐在窗邊望著他其實看不到的夕陽,低聲說:「這是謀殺,這裡卻沒人覺得不對。」
黑影閃動著,「我猜他們眼裡,這個小傢伙並不是『人』。」
萊亞爾休息一會兒就起身往赫裡城的方向回返。他進城買了套自己穿的外袍和給奧穿的便裝,卻沒有急於回去,而是在城市裡徘徊。
他有意無意地撞上了對於白天那起「謀殺案」的庭審。
按照這座城市的法律,庭審過程市民可以隨意觀看,萊亞爾走進去找座位坐下,正聽到一位夫人正在邊抹眼淚邊對法官陳述:「我可憐的孩子直到現在都閉門不出,砸壞了不少東西。我的私人醫生來看過,說他早就患上嚴重的心理疾病,這才失手傷害了那名別館的工作人員。」
原來殺人可以稱作只是傷害,娼妓要換個更體面的說法才能登大雅之堂。
在這個夫人承諾會賠償旅館的損失以及捐助錢財給別館當作補償後,陪審團開始竊竊私語地討論起來。
原來只要被斷定是精神失常的失手殺人,就可以當成可憐人免於罪責。
萊亞爾還聽到旁邊市民的討論。
「別館的那些孤兒就別讓他們出來接客了,把外面弄得烏煙瘴氣的。」
「說得對。等下次市民大會,要想著把這個提案呈給城主。」
萊亞爾沒等判決公佈就離開了原處。
「真像個成熟的產業。一開始人們可能有所非議,但久而久之就變得司空見慣。」黑獸的聲音迴盪在萊亞爾耳邊,「是不是感覺很荒唐?」
「更荒唐滑稽的事我也見過不少。」萊亞爾原路折返,走到城郊已是深夜。
他推開守墓人小屋的門,裡面的人像只受驚的小動物猛地縮了起來,在看到門口的人時瑟縮地試探,「是……您……?」
萊亞爾走過去檢查奧的四肢,「沒事了。」
奧跪坐在床上,盯著眼前的萊亞爾,「我怎麼會、這一定是神跡吧……我的神,天啊……您就像陰影的主宰一般……」
萊亞爾頓了頓,「你現在看我是什麼樣子?」
年輕人雙手十指交握,眼中泛起光亮,「您是一片漆黑深邃的陰影,您要吞噬我嗎?」
因為直面過死亡,從此以後就能用凡人的眼睛看到黑獸的存在了嗎?這也許不是什麼好事。
但萊亞爾沒工夫探究裡面的細節。他把買來的便裝塞給奧,但對方死活不穿,非要抱著染血的黑罩袍不放。
萊亞爾沒辦法只好拿乾淨的黑衣又給他改了一身。
奧睡下以後,黑獸對萊亞爾說:「他眼中如今看到的是你還是我?」
「是我們。別忘了,其實你也是救了他的一份子。」
聲音輕蔑地一笑,「所以呢,你打算帶著這個小傢伙遠走高飛了嗎,既乖巧又能暖床,是筆不錯的買賣。」
萊亞爾冷哼。
「別館裡還有其他孤兒。」
「你該不會想把他們都救出來吧。」黑獸不以為然,「需要我代勞麼。」
「你不是說自己的本體在地獄,人間發揮不出力量麼。」
「那只是為了騙你放鬆警惕故意說的。」黑獸好笑道,「你不會真的信了吧。」
「……」
「百分之百用不出來,但區區一個城市,毀掉太容易了。」
萊亞爾立刻打消它的念頭,「用不著。惡魔出手之後這裡所有人都會在死後墮入地獄。」
「這樣難道不好嗎?還是說你覺得他們的罪孽不至於墮落到地獄?」黑獸低沉地詢問,「你有評判的資格嗎,萊亞爾?」
「我沒有,可你也沒有。」萊亞爾看向床上熟睡的奧,有點欣慰,因為對方靈魂上覆蓋的光澤已經明亮了些許。
「人類可以用自己的方式解決問題。」
萊亞爾在兩天之後成為城中一個貴族門閥的座上賓。
這個富裕家族的女主人是名虔誠的信徒,在萊亞爾花點時間胡謅疫教與天使信仰千絲萬縷的淵源後她便給予了萊亞爾必要的信任,而就在昨天他為這位夫人的愛女治好了身上的疫病,女主人便全心全意地把他奉為尊貴的客人了。
這點小伎倆是萊亞爾在城中尋找機會時偶然用上的。之所以選擇這一家作為切入點是因為廣場張貼了懸賞醫者的佈告,上面寫著是為德高望重的貴族家庭醫治不治之症。其實那個小女孩得的並不是什麼絕症,只不過怪了些,在萊亞爾行走人間時剛好遇上過這種病症並且知道醫治的方法。
他用普通的治療方式就治好了小女孩,女主人便篤定萊亞爾是上天派來拯救他們家族的使者,很快她還發現這個疫教僧侶十分博學多聞,便打算每天都要拉上他探討信仰和各地見聞來解悶。
又過了幾天,萊亞爾在與女主人的下午茶時看似隨意地「看」向別館所在的方向,面露憂愁。
其實戴著面罩想要被人看出表情真的挺難,但萊亞爾努力了一下,很快女主人就發現他的異狀詢問道:「您是感覺到什麼了嗎?」
有些信徒自發認為眼盲之人能看見他們看不到的事物,因此特別留意去觀察這些人的行為舉止。
萊亞爾發出慨嘆的語調,「我自從進城以後就發覺那座別館上空疫病之氣繚繞,卻不知那兒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是座娼館。裡面都是些孤兒,城主養育他們,他們自然也要為赫裡做些貢獻吧。」提到那裡,女主人的語氣帶了點些微的不耐煩,「聽說前些天還鬧出了人命,真是個污穢不堪的地方。」
「看樣子夫人很不喜歡那個地方。」萊亞爾嗅到不尋常的意味,「莫非——」
他拖長了音,其實並沒有猜出來,只不過是引誘對方以為他猜到什麼而自己說出口的伎倆。
「您料得不錯,我的丈夫經常流連別館,對家族事務不管不顧,連我可愛的小安妮都經常見不到她的爸爸。」女主人信任萊亞爾,因此唉聲嘆氣地對他倒苦水,對別館的厭惡之情溢於言表,「那真是個該被燒光的地方。」
萊亞爾綻開笑容,「既然如此,我便為夫人分這份憂吧。」
「……您?」
「我也對那座危險的別館心生悵惘,那裡隨時都可能爆發疫病,您的丈夫雖然所作所為頗為不妥,但您想必也不希望他身染病症,沾染到您和您的愛女吧。」
這話說到了女主人的心坎上,她迫切點點頭,對萊亞爾道:「您有什麼辦法?」
「我只需要實話實說,但我人微言輕,話語肯定傳不到城主大人耳中,因此還需要夫人您的舉薦才行。」
「我與賽達斯大人是教友,城中事務也常有來往。您如此博學,城主大人得知必定也會把您奉為座上賓的。」
「那就多勞夫人費心了。」
萊亞爾目的達到,只需要安心等待。他回到女主人為他準備的房間安靜地待著,每當此時黑獸就會冒出來騷擾。
「人常常會被語言的力量影響。」
「對方不說,你就不知道,但卻能從其他言談舉止裡推測出點什麼。」萊亞爾問:「惡魔不會嗎?語言可是代表了思維。」
「它們的行為大多來自於本能驅使。」
萊亞爾放低聲音,「所以你的本能驅使你想要吞噬我……那是什麼?」他看到獸影旁邊又冒出一個影子,像個獨立的人,兩片陰影有著完全不同的輪廓。
「我的影子。」黑獸伸出爪子拍散了它,人影沒等發出聲音就散去了。「它很弱,沒想到你也能看得到。」
「你的影子跟你有不同的意識?」
「我可以自由穿梭支配陰影,但黑獸本身自然也有影子。」它解釋得很不耐煩,聲音低沉,「這不重要,它隨便都能被毀滅,也像真正的影子那樣陰魂不散。」
萊亞爾著實驚嘆起黑獸的構造,它果然不是普通的惡魔。
他又在三天後得到了前往別館的邀請函。赫裡城主賽達斯是個肥胖的中年男人,在烏煙瘴氣的別館裡道貌岸然地摟著兩個赤裸青年一邊招待萊亞爾。
左右看不見東西,萊亞爾目不斜視地迎著城主審視的目光,對他述說別館的孤兒們在閉塞空間內都染上了難以鑒別的奇怪病症,萬一爆發可能會為整個城市招來瘟疫。
老謀深算的城主自然沒有貴族夫人好糊弄,於是萊亞爾上前隨意拉過一個赤裸少年的手,用藥水滴在他的皮膚上,不一會兒他的胳膊上就出現了紫色的瘀斑。
「這是什麼,騙人的魔法嗎?」城主自然不信,卻還是嫌髒一樣把摟著的男妓推下沙發。
「絕不是魔法,您可以派任何一名法師來測試這瓶藥水。」萊亞爾說著,從口袋裡取出那瓶剛剛使用過的藥水,「恕我直言,城主大人,您的所作所為觸怒了天使,祂們要把神罰降臨在這座城頭上了。」
「一派胡言!」
萊亞爾抿著嘴唇笑了,「您可以不信任我,但不能不信您的信仰。古籍有載,天使見人間有罪,便降下紫色雷霆清除這罪孽,這斑紋豈不是暗合這條記載嗎?」
賽達斯看向那胳膊上閃電狀的紫斑,信仰虔誠的他不禁也想到那段記載,面露不易察覺的驚恐。
他咬著後槽牙許久才道,「那要怎麼做。」
「別館這些人只能交由我來淨化。但他們染病的原因正是因為孤兒雖被遺棄但也是被母親生下,這些孩子帶著遺憾和怨念降生自然容易沾染不潔之物,奉勸城主大人今後……還是別做這種生意了吧。」
「可赫裡城的稅收跟別館的作用還有一定影響……」城主的氣息驚疑不定,但顯然已經聽進去了,萊亞爾決定在最後加把火。
「繼續這樣可能會令您損失功績,難以被天使感召去往天界啊。」
藥水是早已調配好的變色染料,材料是萊亞爾從上一個城市帶來的,這裡的人恐怕連聽都沒聽過。對付這些號稱有信仰的人,萊亞爾的經驗可謂萬全。
等萊亞爾從別館裡走出來,他長舒一口氣,身後則是一長串高矮不一男女都有而且戰戰兢兢不知自己接下來命運為何的人們。
萊亞爾很想說你們自由了,但做戲要做到最後一刻。他提起提燈,為每個衣不蔽體的人分發罩袍,帶著他們穿過城市走向城門口。
看樣子城主已經發佈公告,圍觀的市民大多退避三舍唯恐沾染疫病,原本他們就沒有把這些孤兒當作同類開看,此時更像是看著一群被驅趕的貓貓狗狗。城門大開,萊亞爾一身黑衣眼覆面罩走在最前面,後面跟著漆黑罩袍的大小身影。
整個隊伍徐徐行進,這場景竟有些肅穆。
黑獸問萊亞爾,「即使這樣你也不覺得城主有罪?」
「他固然罪孽深重,但這不是他一人為之。他背後有一個龐大的利益集團,他們同仇敵愾,就算今日料理了城主,明天後天還會有新的代理人被推舉出來。」萊亞爾沒有回頭,路過亂葬崗時藏身此地的奧跟著加入隊伍,他在人群裡小聲安撫不知未來在何方的人們。
萊亞爾勉強地笑了笑,「還不如略微改變城主的觀念,讓他去說服他的利益集團,至於能維持多久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可你不覺得有些太容易了嗎。」
等走到足夠遠,萊亞爾才停下腳步,回望赫裡的方向,回答黑獸,「可能是城主早已覺得這個產業有著弊端,可能他良心發現,也可能是別的什麼我們不知道的原因。但事實就是如此,你覺得難以置信不可達成的目標其實比你想像中要簡單許多。」
萊亞爾搖搖頭,「最重要的是,這些孤兒對他來說一點也不重要,不重要的東西捨棄起來相當容易。」
「你們惡魔固有強大力量,自然是用不著這麼拐彎抹角。」
萊亞爾現在憂愁的是另外一件事。
這些人如果一直跟著他,一定會沾染他身邊黑獸的魔氣,死後墮入地獄。
無辜羔羊們的命運不該死後也如此悲慘。
萊亞爾斟酌再三,帶著這些人跋山涉水來到港口,一路上教授他們為人處事的基本規則,光是給他們扭轉自己不是他們新主人的觀念就用了很久。他們逆來順受久了,要完全恢復正常人的行為舉止還需要些時日。
奧恢復得最快,他禮貌溫和,能幫萊亞爾的忙。他一點也不介意自己身上的疤痕,常常展露笑容,如同重獲新生。
但心中的傷痕都需要時間慢慢彌合。
萊亞爾在這片土地上沒有朋友,但海對面的學都諾蘭他曾經造訪過,有許多名副其實的學術殿堂,也是他曾動過心思想要定居的地方。
但萊亞爾並不能在一個地方停留太久。
一輩子沒有出過赫裡的人們第一次見到海,一個個又驚又喜,大多露出久違的笑容。
這短短的日子裡他們已經學會互相扶持安慰,臉上的麻木也逐漸退去。人類果然無論何時都是堅韌至極的種族。
他覺得契機就在現在了。
「黑獸,你在麼。」萊亞爾輕撫自己的面罩。
「怎麼,你終於打算向我表白,要來到地獄陪伴我了嗎。」
「想得美。」萊亞爾踩了踩自己的影子,然後半跪下來對它說,「你能凝結形體替我摘下面罩麼。」
「什麼?」黑獸不明就裡。
「疫教信仰中,摘下僧侶白骨面具的人將常伴他一生。雖然這不是我的信仰,但聽上去倒是挺應景的。」萊亞爾憋著笑,「看樣子我擺脫不了你,你也要繼續糾纏我。」
黑獸無言以對,竟然出乎萊亞爾意料地什麼都沒說,凝聚出一個頗為實體的人形黑影替他摘下了面罩。
「你真的沒有張人類的臉啊。」萊亞爾遺憾地說。
「呵,你想看的話就到地獄來。」
沒時間感嘆久違的重現光明,他出錢包下一艘船,把所有人領了上去。
萊亞爾把面罩交給奧。「這東西是用並非這個世界的材質、卡辛鐸爾鋼打造的。你將此物交給學都議會『十一學會』當見面禮,他們會收留你們在那裡學習。」
萊亞爾微笑,「我不能跟你們一起了。你們自由了,去追求自己的生活吧。」
「神啊,您要拋棄我們了嗎。」奧面露悲傷和驚恐。
「不是。」萊亞爾拍拍他的頭,「你們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權力,不再是他人的玩物、附庸,你們是你們自己。去諾蘭學習感興趣的東西,然後實現自己的價值。」
「要常露笑容,作為人類努力活過自己的一生。」
萊亞爾不會知道,那個名叫奧的年輕人如他所願的那樣來到諾蘭,進入神學院成為神學家保羅的關門弟子。恢復本名奧萊修斯的他在畢業後婉言謝絕進入十一學會,秘密盜出被後世記載為學都秘庫999號物品的「無名冠冕」後離開諾蘭,畢生尋找曾拯救過他的那位漆黑神祇的蹤跡,研究惡魔學典籍以至於死後墮入地獄。
懷著對邪神的憧憬,許久以後他和與他志同道合之人開始獻祭人類,一座陰影的城池自黑暗森林邊緣拔地而起。
現在的萊亞爾只是站在港口目送他們遠去,尚不知未來如何。
他身邊只有這漆黑之獸。
「即使看得見東西,你好像依舊是我眼裡最濃重的事物,黑獸。」萊亞爾苦惱極了。
「你的眼眸中有一片星之海洋。」黑獸的聲音落入他耳中,萊亞爾笑了笑,遮擋著日光抬頭望向天穹。
「人的一生那麼短暫。有人曾對我說,你要隨時做好準備,同這個世界告別。」
黑獸問:「你立下的偉業也不能令你永生?」
萊亞爾搖頭,「幾十年就已經很漫長了,比這個還多出千百倍?我一點也不想要。」
那你能為了陪伴我而選擇它嗎。
黑獸直到最後也沒有問出這個問題,但它在多年以後得到了答案。
可現在的它卻再也不會知道了。
「我自遙遠之地而來。故土、親友,甚至我的敵人都已經不在了。」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要活下去。
萊亞爾的語調像是在哼著歌謠。
你會成為我活著的理由嗎?
萊亞爾帶著顫慄又隱秘的期待,再度踏上流浪的旅程。
過去篇·篇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