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元幸已經閉上了嘴巴, 大雨聲也掩蓋了所有的聲音, 但他剛剛說的話卻縈繞在所有人的心裡。
他們或是憤懣或是認同,總之他們發出的聲音和元幸的一模一樣,甚至憑借著元幸的聲音, 順勢而上,除了元紅銘。
在元紅銘看來, 元幸的話就像一條毒蛇。
不疾不徐的語速就如毒蛇緩緩接近時細小的聲音,平靜的語調是毒蛇鎖定了獵物後的冷靜。
而最後那句話, 便是毒蛇發動的致命一擊。
壞人終將得到懲罰。
元紅銘垂在身側的手顫抖著,他上京無外乎是因為家中所有財產被他揮霍一空,這才想找到元幸繼續做個吸血鬼。反正元幸已經燒壞了腦子, 十分好拿捏。
可面前眼神冰冷到沒有溫度, 言辭間字字句句都透漏著想殺了自己的氣息的人,真的是他那個傻兒子?
一滴汗水從元紅銘額角滑下,順著臉頰滴到他的手背上, 刺骨得涼。
「這……」民警小哥似乎在短時間內接受了大量的信息, 腦子有點轉不過來圈,倆帶著他的兩個同事也是。
他看了看眼前的幾個人,從元幸的話里明白了大致的含義。
這個被打了的受害人, 其實是個有著收買被拐賣婦女、兒童罪行的人。他所收買的婦女為他生了個孩子,現在是這個孩子來控訴他的罪行,希望能將其繩之以法。而根據《刑法》規定,此罪行一般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管制。
但說實話,嘉憶那被毀了的人生, 一輩子相比,這三年簡直是微不足道,根本無法補償那份被折磨的青春,根本無法解人心頭之恨。
民警小哥側頭看了看元幸,捏緊了拳頭。
雖說他聽到的只是一面之詞,但他的確也想伸張正義。
可迫於職權問題,他目前只能處理這個打架鬥毆的事件,縱有心卻無力。
但本著職能責任,這件事他會上報給上級,爭取引起重視的。
所以他將涉嫌故意傷害他人的令秋遲,王愆暘以及嘉銘給帶到了一間屋內,將元紅銘送到另一間屋裡,留元幸在外面坐著。
剛剛還十分冷靜的元幸頓時有些六神無主,不過他不是因為只剩自己一個人而慌張,他是害怕王愆暘他們會出事。
剛剛說話還一點都不結巴的他,因為那顆被擔憂塞滿的心,說話又開始磕磕巴巴了。在他的開心先生面前,他又從十八歲又回到了十二歲,永遠是個想衝他撒嬌的小孩。
元幸緊張地攥著王愆暘的衣角,抬頭看他:「開,開心先生。」
「哎。」王愆暘看了看已經進屋裡去的令秋遲和嘉銘,回頭安撫地摸摸元幸的臉,「我沒事的,小元幸不用擔心,一會兒我就出來了。你在這裡等一等,冷的話就把我的外套給穿上。」
元幸伸手,用雙手抱住王愆暘的手,抱住他那個撫摸在自己臉頰上的手,輕輕蹭了蹭,小聲道:「你,你們可一定得,沒事的。」
「放心,肯定沒問題的。」王愆暘把自己的手也覆蓋了上去,語氣里帶著讓人心安的力量。
這一幕被民警小哥看在眼裡,稍微愣了愣,不過很快他又想到了另一件事。
這個叫元幸的,好像是個智力殘疾的孩子……雖然剛剛好像同自己講述的時候好像和正常人沒有什麼差別,但現在看,不管是說話的口氣和身體動作都傻乎乎的看起來,應該也不是在騙人。而令秋遲是個缺了雙腿的殘疾人。
民警小哥忍不住朝元紅銘那邊看了看。
他一個健全的大男人是怎麼做到被兩個殘疾人打成那樣的……
民警小哥搖搖頭,趕忙也進屋裡去了。
元幸坐在小板凳上,緊張地抓著王愆暘的衣服,等著他們出來。
大雨被窗戶框成四四方方的模樣,元幸抿了抿唇。突然有點後悔自己沒能結結實實地給元紅銘一拳,這樣自己就能和開心先生呆在一起,就能和一直幫助他的小秋弟弟嘉銘舅舅同進退了。
又或許,自己在剛剛要是再多說一點,說不定警察小哥哥就會當場把元紅銘給抓起來,也不會先去處理打架的事情了。
元幸低著頭摳了摳手指,眼中映著警察局地板磚的縱橫交錯,面上淡定,實際上早已心急如焚。
眼看那折磨了他和媽媽二十多年的夢魘,只差一步就要被繩之以法了,他怎麼都無法壓抑住內心的躁動。
抬起頭,元幸看了看窗外又看看那緊閉的門扉。
接著彎下腰,手肘支在膝蓋上,雙手十指交叉,小聲地嘆了口氣:「哎……」
他覺得自己在關鍵時刻掉了鍊子,還是不中用,不夠勇敢。
但實際上,這個小傻子不知道他已經勇敢得不能再勇敢了。只是他在不知不覺的成長中,一次次要求更高,一次次想要得到的也更多了。
但他好像一直沒有察覺到。
「嘆什麼氣呢?」
頭頂傳來聲音,元幸猛地抬頭,看到王愆暘已經站到了自己的面前,正整理著衣服的扣子。
「開心先生!」元幸喜出外地地站了起來,伸手就抱住了他,「你們,你們出來了呀。」
接著他小心翼翼問:「你們,你們不會被,被抓去吧?」
王愆暘笑著摸了摸他的頭:「看你想的都是哪出?一點事情都沒有。」
元幸又抿了抿嘴唇:「我,我就是比較擔心你的。」
令秋遲和嘉銘也走了出來,兩人看著呼嚕元幸腦袋的王愆暘,俱是變成了檸檬精。
元幸趕忙又道:「也,也擔心小秋弟弟和舅舅的。」
令秋遲和嘉銘這才滿意了些。
王愆暘看著元幸笑了笑,哎,自家的寶貝長得可愛就是麻煩。
凌晨的雨勢減少了不少,王愆暘開著車,嘉銘坐在副駕,元幸和令秋遲坐在後排,挨個送回家。
在王愆暘和嘉銘的交談中,元幸得知,因為拐賣人口涉嫌事大,暫且只處理打架鬥毆事件。元紅銘依舊選擇調解,王愆暘留下了一些錢,讓他自己去看病,後續如果有需要的就後續再聯繫。
但同樣的,因元紅銘涉嫌收買被拐賣婦女,暫時不能回去,民警小哥說要等自己的上級具體瞭解事情才能考慮是否放其自由。
這樣看來,元紅銘簡直就是自己搬起石頭砸自己腳。
元幸伸手撫摸了一下車窗,指尖上一片冰涼。
這件事還沒有結束。
到家已是凌晨一點,王愆暘煮了兩碗面當做晚飯。
「元幸吃完水果快去洗漱睡覺。」王愆暘一邊刷碗一邊催促元幸,「太晚了。」
「我,我已經洗好的。」元幸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到了王愆暘身後,穿著淺藍色的睡衣。
王愆暘正擦著手裡的盤子,回頭看了他一眼:「那就快去睡覺吧,今天也累了。」
「開心先生。」元幸突然喊了他一聲。
王愆暘放在手中的盤子,問:「怎麼了?」
元幸朝前面走了一步,雙手環在王愆暘腰間,將臉頰貼了上去,輕聲說:「我,我有點擔心的。」
擦乾淨手,王愆暘轉身,靠在櫥櫃上,將元幸擁入懷裡:「是擔心壞蛋不會得到懲治嗎?」
「嗯。」元幸緩緩點了點頭,「我覺得,可能可能我做的,還是不夠好。」
「如果我,我是警察的話,我肯定第一時間把,把壞蛋元紅銘給抓抓起來,還有還有老家裡的那些,壞人。」
「不要想這麼多啦。」王愆暘低下頭在他發頂親了一下,「小元幸已經很優秀了,你是不是自己都沒發現,你下午在警察局說話的時候都沒口吃。」
元幸一愣,抬起頭對著王愆暘的視線眨了眨眼。
「不僅是下午那會兒,還有小秋弟弟告訴我,你上次在畫扇堂那裡遇到壞人的時候也是一句都沒有口吃哦。」王愆暘衝他眨了眨左眼,「這樣的小元幸還不夠好嗎?」
元幸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巴:「我,我當時就是很生氣,就是那麼說出來了。至於有沒有,口吃,我也不清楚的……」
背著夏末的滂沱大雨,王愆暘溫聲地開導著他說:「所以說,我的小元幸這麼優秀,誰敢說他不好?」
「至於元紅銘壞蛋的事情,你不用擔心。這種涉及人口拐賣的案件週期都比較長,其中從立案到取證再到確認罪名,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處理得了的。現在可以確定的是,警方們已經打算徹查此事了。」
「所以這件事是要交給警察叔叔們處理的,小元幸就耐心等著好不好?」王愆暘說著捏了捏他的臉。
「嗯。」元幸小聲應著。
雖然沒聽懂什麼週期什麼立案取證的,但是從開心先生口中說出來的話就是有一種莫名其妙就讓人心安的力量。
「我希望,壞蛋元紅銘能,能一直鐵,鐵窗淚,吃牢飯。」元幸憤然道。
王愆暘愣怔了一下,很快又笑了出來:「你哪兒學來的?」
元幸因為智商的原因,不太會用手機,瞭解的一些網絡用語不是很多,乍一從他口中聽到這些詞彙,還覺得有點反差萌。
「好了,我家優秀的小元幸別不高興了,笑一笑才更好看。」王愆暘用雙手搓了搓他的臉,試圖把他下撇的嘴角給揉上來,「夏天快過去了,我的元元也長大了。」
元幸努力衝王愆暘笑了笑,點點頭說:「我,我很快就23歲的。」
「行。」王愆暘笑著說,「你多大我都喜歡。」
開導一番過後,元幸的心情這才稍微好了一些,又纏著王愆暘說要多抱一會兒,王愆暘笑著也答應了。畢竟今天發生的事情過於勞神,此時黏黏糊糊的溫存對兩人來說都是緊張中的調解。
「開心先生。」元幸將腦袋埋在王愆暘懷裡說,「我,我不口吃的時候,有很,很厲害嗎?」
「當然。」王愆暘不假思索,「我的元元最厲害了,比開心超人還厲害呢。」
元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聲音軟軟的:「嘿嘿。」
「開心先生。」元幸又是一聲,然後抬起了頭。
「又想問什麼啊好奇寶寶?」王愆暘笑著看他。
「就是。」元幸抿了抿唇,「能不能,親我一下的?雖然我也,沒生日,也沒有月末的,但是能不能,親親?」
之前元幸得到親親的時候,不是王愆暘為了安慰他,就是為了滿足他的願望,不過大多數還是元幸主動要求的。
每次王愆暘都會考慮一下當時的情況,然後才決定給不給這個吻。
這次他倒是沒考慮,直接就彎腰湊了上去:「好啊,今天這個親親就獎勵給我們長大了的元元。」
他是湊上去了,結果元幸還沒反應過來。
元幸又想到了什麼,突然一側頭:「開心先……唔?」
本來是落在臉頰上的吻一下就落到了唇角處,大概只吻上了四分之一個嘴唇。
元幸的眼睛一下就睜大了不少,眼中的小星星也全部都鑽到了空氣中。
王愆暘也跟傻了一樣,沒有跟往常一樣馬上就做出反應。
四目相對,傾盆大雨如夢,不知道這個吻是否稱心如意。
元幸眨眨眼,似乎有點沒搞清楚狀況,他明明要的是一個臉頰上的吻,結果……
他率先稍稍往後退了一點,伸手摸摸自己的唇角。
結果似乎是,中獎了?還是個大獎。
王愆暘也做出了反應,慌忙松開元幸,自己轉過身去洗盤子轉移自己的注意力。覺得自己剛剛真的是迷幻了,居然就這麼親了好一會兒,簡直就是個禽獸。
元幸雖然跟之前相比成長了不少,但是在感情上兩人似乎還是之前的狀態,此時的這個吻就顯得他有點禽獸不如了……
明明他是想把接吻放在元幸徹底恢復之後的,結果這個吻被元幸半路就給截胡了……
王愆暘鬱悶地洗著剩下的盤子,腦里瘋狂思考著一會兒該如何跟元幸解釋這件事。
不過好在,元幸自己傻愣愣地摸著嘴巴就從廚房走了出去,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手還在嘴巴上。
剛剛的親親好像和以往的不太一樣呢。
指腹在柔軟的唇瓣上摩挲著,撫到唇角的地方,停下,輕輕摁了摁。
像是有一股細小的電流從那裡注入,傳遍全身上下,讓他眼中的星星一顆一顆地鑽出,個個都撒著歡跑進開心先生的眼睛里。
交換著吻也交換著眼中的星星。
元幸將手放下來,抿了抿唇。
他似乎有一點點體會到親在嘴巴上的吻和親在額頭臉頰上的有什麼區別了,也明白了一些當時他給開心先生過生日時,開心先生拒絕他想要一個在嘴巴上的親親。
但他的理會,瞭解,都直有那麼一點點。其實也只差那麼一點點,就像是隔著層窗戶紙,就差最後捅破窗戶紙的動作了。
可元幸到底也沒想通那最後一點差別,只好刷牙洗臉去了。
此事暫且翻篇,他的注意力又回到了元紅銘身上。
元紅銘那日去醫院看了病,除了被王愆暘他們仨打的傷外,又仗著自己是打架事件中的受害者,大大小小的檢查都做了遍,想多佔點便宜。
而且那天在醫院他和王愆暘也險些起了爭執,民警差點沒攔住。
當時元紅銘在醫院破口大罵,徹底撕去了偽裝,罵元幸罵嘉憶,同時他表示自己是一定會帶元幸回老家的,王愆暘根本無權將他的兒子養在身邊,言辭之粗鄙差點讓王愆暘又給他一拳。
民警將兩人拉開後,元紅銘找准機會,小聲說:「有本事就讓嘉憶那個死女人出來跟我對峙,她敢出來的話,我乖乖就帶上手銬。只可惜她敢嗎?」
當天回家後,王愆暘將醫院發生的事情講給元幸聽。
元幸當即生氣地錘桌子:「如果需要的話,我,我是可以去,去當那個,證人的。」
「能把他給抓起來的話,我願意代,代替媽媽去的,那些事情,我,我也知道!我不怕他!」
可沒等到元紅銘收買被拐賣婦女兒童一事有新的進展,也沒等到元幸代替媽媽去當證人。
八月的最後一天,王愆暘接到一個電話,是派出所的民警小哥打來的。
對方告訴他。
元紅銘在一個小時前橫穿馬路,被車撞飛了十幾米,已經送往醫院搶救,現如今生死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