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車子一直行駛到王愆暘家樓下的停車位上。
照舊, 他還是輕手輕腳關了車門出去抽煙。往常元幸總是會在他一根煙燃盡的時候就拉開車門, 然而這次他已經碾滅了好幾個火星,熟悉的「嘩啦——」聲還是沒有響起。
王愆暘手指間夾著一根剛點燃的香煙,朝車子那兒望瞭望。
本來今天是想趁著元幸交房租的時候幫他追回先前被騙走的錢, 畢竟元幸不懂這其中的彎彎繞繞。他
在收到張玥發來的消息後第一時間就去了停車場,只是沒想到路上交通擁堵讓他晚了一步, 沒能見到房東,只見到了門上的鎖頭和鎖鏈和被鎖在門外的元幸。
王愆暘已經很久沒見過這種東西了, 也不清楚著兩個玩意兒到底是哪個殺千刀的鎖上是。
只是,一想到蹲在地上抱住自己,委屈巴巴哭泣的元幸, 他就無比自責。
好聽的話和諾言說過一遍又一遍, 他的保護不夠,走了很多彎路。這才總是會出現這樣那樣的差錯,總是會有壞人來傷害他的小星星。
青灰色的煙霧裡, 王愆暘眯了眯眼。
這次他把元幸帶回自己家裡後就不打算讓他走了, 住一起吃一起,上班接送,直接把人帶在自己身邊, 保護得妥妥帖帖的。
就算元幸拒絕,他也一定不能再心軟地答應,強橫地把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照顧,划進自己的保護圈里才對。
畢竟他心軟的話,心疼的也是他。
開門聲依舊沒有響起, 本想再抽枝煙的王愆暘磕了磕煙盒,朝裡面瞅了一眼後又放回口袋里,然後又回頭朝車那邊看了一眼,站在外面等著煙味散去。
煙味散去不少,那個巨大的鎖頭和鎖鏈和元幸的哭聲卻一直縈繞在心頭揮之不去。
現在王愆暘還不知道在他趕去之前具體發生了什麼事,一切只能等到元幸醒來時再說。
元幸一覺醒來已是天光大作。
眼前不是帶著裂縫的天花板,身上蓋著的也不是自己那床被子。頭頂的吊燈和手邊絨毯的觸感都讓他有些熟悉,一陣氤氳的白氣飄到他眼前,恍恍惚惚地讓元幸覺得彷彿置身仙境一般。
他眨眨眼,還沒搞懂自己在哪裡,緩緩地從床上坐起四處看了看,還是沒有弄明白。
現在幾點了?
元幸又環視了一圈,看到床頭櫃上的電子錶顯示目前時間為上午九點。
距離他上班還有好一會兒,松了口氣。
緊接著,昨晚的回憶湧入大腦。
他記得自己回家發現門被鎖了,和房東打電話交涉未果後蹲在陰冷的樓道里哭了好一會兒,對門的鄰居還安慰了他幾句,然後是……
開心先生來了的?
元幸記不得後面的事情了,也不記得王愆暘來了。
只知道在自己最難過無助的時候,一個溫暖的懷抱及時而來,帶他脫離了寒冷和苦難。
再接著,自己就醒了,還是覺得像做夢一樣。
所以這應該是在開心先生的家裡了。
元幸從床下跳下來,發現床邊放著一雙和他鞋子碼數一樣的拖鞋,毛茸茸的白色看起來就十分舒服,鞋面上還綴著一個小狗的玩偶,走起路來小狗的耳朵一晃一晃的。
腳心觸碰到毛茸茸的鞋面,元幸一瞬間想到了自己總是抱在懷裡的小白狗。
還有媽媽的照片,開心先生的花盆。
那間小屋內所有的東西他都可以不要,只是唯獨這兩樣不能缺。
小狗耳朵晃悠了幾下,元幸走到了客廳,看到被搭在沙發上的外套,慌忙抓過來披上急急忙忙想出門。
正巧此時門鎖轉動,大門被推開了。
王愆暘風塵僕僕地從外面趕了回來,一手裡拎著幾個餐盒和一個袋子,另一隻手拿著那只小白狗。
「小元幸,你醒了。」王愆暘見他醒來,忙喚了一聲,然後把小白狗遞給他,「喏,抱著吧,我去你家了一趟。」
昨天王愆暘只拿了照片和花盆,今天趁著元幸沒醒,天沒亮就又拿著他的鑰匙去了一趟,拿到這只小白狗。
順便也趁著元幸對面鄰居出門上班,拉著他問了一些事情,這才返回。
不過從鄰居那裡瞭解的東西並不多,具體的還是要問元幸。
元幸伸手接過小白狗,緊緊抱住,又抬起頭焦急地看了看王愆暘,張了張嘴,想問問他有沒有把媽媽的照片和他的花盆也帶來,但一想開心先生也不知道自己把媽媽的照片藏在哪裡了,只好又閉上嘴。
王愆暘見狀,伸手從口袋里拿出一個塑膠袋,放在他的掌心裡,然後又指了指客廳的窗戶:「花盆在那兒,我昨天看了一眼,好像發芽了,去看看麼?然後吃個早飯。」
元幸緊緊捏著媽媽的照片,點點頭。
花盆正中央,一顆嫩綠色的小芽害羞地藏在黑色的土壤里。
元幸欣喜地把花盆抱在懷裡,小心翼翼地用食指輕輕撥了撥周圍的土壤,生怕摸壞了那顆小芽。
「開心先生,是,是第一個,第一個看到小苗的嗎?」元幸抬頭問。
王愆暘摸摸他的腦袋,溫聲道:「是啊,怎麼了?」
「沒,沒什麼的。」元幸又低下頭,眯眯眼看著那一丁點綠色。
這是給開心先生準備的禮物,他理應第一時間看到驚喜花發芽,抽條,開花。
「吃飯吧先。」王愆暘從元幸手中拿過花盆,放在窗台上,任陽光照耀著嫩芽。
早飯品種很多,一盒一盒模樣精緻的小菜擺在桌面上,王愆暘遞給元幸一雙筷子:「吃飯吧,吃完飯有點事情要跟你說一下。」
元幸一聽就無比緊張,不自覺就捏緊了筷子。
「沒什麼大事小元幸。」王愆暘夾給他一個晶瑩剔透的蝦餃,「不用緊張。」
雖說他要更強勢地介入元幸的生活,但問一句總歸還是要問一句的。
況且,要想從元幸口中瞭解昨天發生的事情,也要等他安心的時候,不然就還是在逼迫他回憶痛苦的事情。
一頓飯吃得元幸心事重重,香噴噴的早餐吃得沒什麼味道。
王愆暘去收拾垃圾,元幸就正襟危坐在沙發上,雙手攥起放在膝蓋上,帶著拖鞋上的小狗都緊張得不行。
「這麼緊張幹甚麼?」王愆暘手裡拿著兩盒常溫的果汁,戳開,遞給元幸一盒。
元幸雙手接過,小口地喝著:「沒有,沒有緊張。」
「不緊張就好。」王愆暘順勢坐在元幸身邊,幾口就將果汁喝完了,空盒子發出聲響。
元幸咬著吸管,問王愆暘:「開,開心先生,是要問,昨天的嗎?」
王愆暘一愣,把空盒丟進垃圾桶里:「先不問這個。」
元幸捏了捏紙盒子,點點頭,喏喏了兩聲。
先不問這個……還要問其他什麼的嗎?
空氣沈默了一會兒,元幸吸著果汁,低頭看著拖鞋鞋尖上的小狗,王愆暘側頭看著元幸。
「小元幸。」
王愆暘突然說話,元幸連忙抬頭。
陽光從窗外灑進來,照進屋內,將屋內所有的裝潢都鍍上一層金燦燦的顏色。
看著王愆暘,元幸眨了一下眼睛,王愆暘伸手在他額頭上彈了一下。
「以後,就在我這兒住著。」
並沒有在詢問元幸,反而是替他做了個決定。
元幸咬吸管的動作一頓,緩緩又低下了頭。
見他低頭,王愆暘說:「小元幸,我可沒有給你做選擇哦。」
「嗯。」元幸小聲說著,點點頭。
之前開心先生問過他,要不要和他住在一起。先前那時候元幸拒絕了,只是害怕糖吃多了就沒得吃了。
可現在跟那時並不一樣,現在他家門口被人栓上了鎖鏈,只能看,進不得,他也沒有錢。
不過糖還是想吃的,一直都想吃。
元幸想了想,又抬起頭問王愆暘:「那,那我以後能,能一直都吃糖麼?」
「如,如果有……」
元幸話沒說話,王愆暘就從沙發一旁拉出一個小紙箱,裡面放了五花八門各種糖果,軟糖硬糖棉花糖各種都有。
王愆暘從裡面拿出幾包糖果,拆開了取出裡面的小包裝,放在掌心裡遞給元幸:「想吃多少吃多少,就是不能壞了牙,你想吃哪個,我給你剝?」
元幸咬了咬那顆已經壞掉的後槽牙,伸出手。
沒去拿那些糖果,反而是輕輕抓住了王愆暘的手,然後用力地握了一下。
「選,選好了的。」
細聲細氣的。
他想要的並不是真正的糖,而是那日後的溫暖和心安。
王愆暘一愣,頓時明白了,立即反手回握住元幸的小手,然後另一隻手也伸了過來,一並合上。
剛剛放在掌心裡的糖果,糖紙溫柔地蹭著元幸的手背,再接著是王愆暘寬大的手掌。
像是說,王愆暘會永遠擋在他前面,替他遮風擋雨,家裡永遠有好吃的糖果給他,他的生活從此以後會一直泡在幸福和甜蜜里。
「好。」王愆暘忍不住拍了拍手背,又重復一遍,十分激動,「好。」
這件事確定下來後,後面的就都好說了。
一切都好說。
他撥了一顆軟糖遞給元幸,元幸卻還是沒伸手接,捂著自己的腮幫,小聲說:「牙,牙疼的……」
「牙疼?」王愆暘一愣,伸手捏住他的小腮幫,「張嘴我看看。」
「啊。」元幸張開嘴,「有顆,有顆牙,黑了。」
王愆暘看到其中一顆後槽牙,牙槽里顏色烏黑烏黑的,應該是壞了,找機會得帶元幸去看個牙醫。
只不過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
元幸被王愆暘抓著去刷了牙,出來後便一五一十地對他講清楚了昨天發生的事情。
「你確定是去年6月嗎?」王愆暘問。
「是,是6月的,我家,不,不是,那個屋裡有一張,紙,上面有的。」元幸伸手指比劃了比劃。
既然是6月,那房東就屬於在合同期內漲房租,屬於違法行為,加之故意鎖了別人家的門。
王愆暘皺著眉,拍了拍元幸要去拿糖的手。
元幸悻悻地收回了手。
剛,剛剛還說,能一直吃到糖的呢……
「行了我都知道了。」王愆暘給他遞過來一杯水,「你現在就給那個房東發短信說你要付房租,就說是要7500的房租打到他的賬戶里,但必須當面看著他給你開鎖。」
元幸依言發了短信過去,對方很快給了答復,表示一個小時後見,收到7500元三個月房租的時候就給開鎖。
王愆暘當即帶上元幸驅車前往。
「走元幸,咱們把你的東西都給拿回家。」
到了樓下,王愆暘朝車外看了一眼,然後轉頭對元幸說:「小元幸,一會兒跟我上去,我問什麼你答什麼好不好?其餘時間就不用說話。」
「嗯,嗯。」元幸使勁點點頭。
兩人比規定時來的早了些,王愆暘把鑰匙遞給元幸讓他開門,看到門內熟悉的傢具,元幸激動地跑了進去,直接拿起那本《小王子》,抱在懷裡。
「小元幸。」王愆暘從地上撿起鎖鏈和鎖頭,「把你在家說的那張紙找出來給我。」
元幸蹲在櫃子前拿出合同還有當時的單據,以及自己的各種證件。
「好了,先出來。」王愆暘在元幸出門後,用鎖鏈將門給繞上,不過並沒有將鎖給扣上,只虛虛地摁了一下,用鎖鏈稍微擋了一下。
兩人站在門外等著房東到來,中途王愆暘看了看手機回復了消息。
不一會兒,房東上來了,看到了元幸身邊的王愆暘一愣。
他看看元幸,晃晃手裡的鑰匙,語氣毫不客氣:「房租呢?趕快交了,我收了後就給你開門。」
元幸沒說話。
早在剛上樓的時候,王愆暘就順著一樓到五樓看了一圈,半個攝像頭都沒有。
於是,他向前走一步,抬腿就踹了他一腳,力道大,下手也狠,踹得對方直接跌做在牆根。
這一腳打破了他三十歲沈穩男人的人設,不過在元幸受了委屈這件事上,他本就無需保持理智。
王愆暘在元幸目瞪口呆的目光中收回腳,原地跺了幾下,像是接觸到了什麼臟東西一樣。
「收房租?我看你長得像房租,欠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