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雨絲拍打著玻璃窗, 發出沙沙的聲音, 元幸的眼眶紅紅的,聲音輕輕的,在下著春雨的清晨, 聽起來格外清晰。
元幸說,他想回去學習, 想學到更多的東西。
先前困擾了王愆暘大半個月的問題,他本來還以為自己要給元幸做很多思想工作, 或是他還要經歷些什麼鋪墊,沒想到卻在今天因為自己意外受傷而迎刃而解。
這麼想想,王愆暘覺得自己的胳膊一點都不疼了, 甚至能一邊揮舞著胳膊一邊繞著小區跑兩圈。
「好。」
王愆暘抬了抬手, 想摸摸元幸的腦袋,卻又覺得拍拍肩膀才更符合現在的情境,但手剛垂到臉頰旁邊又想捏捏他軟乎乎的臉。
最終, 他的手在空氣中上上下下來回了幾遭, 又放回了自己身側,自然下垂,微微顫抖著。
實在是太激動了, 不知手放哪裡為好,不知說什麼才好。
「好。」他又重復了一遍這句話。
元幸這個意願達成後,接下來就看王愆暘的了。
王愆暘考慮的還是按照他先前的計劃,目前把元幸帶到自己身邊教導著,等他對這個世界瞭解得再多一點時就再找個心理老師教導。
趙眠付得知這件事後有些詫異, 他上上下下把王愆暘給打量了一遍,道:「就你?不會把人給教歪吧?」
「還是送來的我康復中心吧,我下個月就去選址了,年底應該是可以完工投入使用的。」
王愆暘學著他的模樣,同樣上下打量了他:「就你?等你的康復中心剪彩了我估計元幸都考上博士了。」
他的小星星肩能挑手能提,還會自己煮麵條燒菜吃,就是說話有點口吃,見生人有些害羞罷了,根本不需要去康復中心,只需要悉心教導,一定能成長為特別優秀的小孩。
互懟一番後,王愆暘開開心心地下班兒,丟下趙眠付和吳小毛,準備去商圈吃個飯順便等著元幸下班。
元幸依舊在門口分發零食倒飲料,此時客人都進了屋內吃飯,門口等待區只有零零散散幾個人。他便坐在一旁忙裡偷閒地看著一本帶了拼音標注的精簡版名著,一邊看一邊小聲念,認真又專注,專注到連王愆暘站到了他面前,他依舊沈迷在書中世界里。
「看什麼呢?」王愆暘伸手在他頭頂敲了一下。
「啊。」元幸疑惑地抬頭,看到是王愆暘後立刻咧開嘴衝他笑著,「開,開心先生。」
「嗯。」王愆暘又問,「看什麼呢這麼入神?」
元幸把書的封皮給王愆暘看了看,是一本中小學生必讀世界名著,右下角還貼著圖書館的標籤,看來是上次從圖書館借來的那一批。
「看吧,多看點。」王愆暘點點頭,坐在他旁邊的椅子上。
他能主動去學習點新的東西,總歸是好的,王愆暘也省事。
結果他剛坐下,元幸就放下了書,伸出手去輕輕摸了摸王愆暘那個受傷了的胳膊,小聲問:「還,還疼的麼?」
那天王愆暘的胳膊被玻璃碗的瓷片給划了好長一條傷口,吃完早飯後他就去醫院處理了,現在裡頭正還包著紗布,在外套下鼓鼓囊囊的。
「不疼了。」王愆暘說。
元幸問:「真的,不,不疼了的?」
那天他明明在廚房看到了滿地的血跡,甚至還記得傷口的深度。
「真的。」王愆暘無奈道。
「可是,可是……」元幸囁喏了幾下,然後伸出兩只手,緩緩抱住王愆暘那條胳膊,「我,我疼呀。」
先前似乎都是王愆暘看到元幸窘迫,困境時,心疼的要命,如今他手臂受傷,也輪到元幸心疼了。
如果說先前元幸對王愆暘的感情多為感激,依賴,那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開心先生也變成小星星心頭上那獨一份了呢?
這是元幸想破頭也想不出來的,他只想著,自己能趕快學的更多一點,知道的更多一點,有朝一日,說不定能保護開心先生呢。
元幸確定了自己意願後,王愆暘也不能只讓他看書。
就像養孩子似的,總是要培養一些興趣愛好,光看書看傻了可就不好了。於是他問了元幸想不想學點什麼新的東西,元幸遲疑了一下,問:「毛,毛筆字,可以的麼?」。
王愆暘依稀記得,自己第一次在市殘聯見元幸時,除了發現他的曾用名為「元星」外,還發現了元幸寫出的字,雖然看起來歪歪扭扭的,但是一橫一竪,似乎都帶著運筆頓筆的樣子。
當時王愆暘並沒多想,只是放到現在突然有了一種事情終於對上號的感覺,也沒有多問,只當元幸應該是很早之前接觸過,下午就給他買了一套筆墨紙硯,讓他的小星星成了書法班裡那些還在用瓷盤子裝墨汁的學員中最靚的崽。
「元幸,今天感覺怎麼樣?」
王愆暘端著一盤水果從廚房走出來,想問問元幸第一天上書房課的情況,他說是把元幸送到班裡就走,其實一個人在樓下抽了一上午的煙,畢竟這算是元幸邁出的實質性第一步路。
然而元幸沒應他的話,垂頭看著書,指尖使勁捏著書頁一角。
「小元幸?」王愆暘拿小叉子扎起一塊切好的水果,又問了一聲,「是沒聽到我說話嗎?」
元幸這才緩緩抬頭,眨了眨眼看著王愆暘,問:「開,開心先生,我,我和別人,總是,總是不一樣的麼?」
王愆暘一愣,沒明白這句話的意思,拿著叉子的手也頓住了。
元幸仰著臉,眨了眨下垂眼,眸子里是說不出的情緒。
王愆暘放下叉子,想了想,坐在他身邊溫聲細語道:「人和人都是不一樣的,不過小元幸肯定是最獨一無二的那個。」
元幸聽了後,低低地「唔」了一聲,繼續低頭看書了,也不知道是沒聽懂還是沒得到想要的答案。
因為元幸下午要上班,所以書法課都安排在上午,第二天一早,元幸又要去上課時明顯有些不情不願的,他回頭看了王愆暘好幾眼,最後還是上了樓。
王愆暘照舊沒有離開,在樓下抽著煙,不住抬頭看著書法課教室的窗戶。
最近他和元幸的日子過的有些過於舒坦了,所以有一些小細節他都沒有注意到,比如昨晚元幸問的那句話,自己居然沒有當時追問,到今天早上才覺得有些不對勁。
碾滅煙頭,王愆暘暗罵了自己一聲。
又一波青煙緩緩燃氣,王愆暘剛把打火機揣進口袋里,就看到書法班的老師走了過來,他趕忙迎上去。
王愆暘給那名老師拿出一根煙,問:「陳老師,我家元幸怎麼樣?」
那老師昨日才見過王愆暘,自然記得他:「哎元幸爸爸啊,元幸這個孩子……」
從交談中,王愆暘瞭解到,其實就算沒他給元幸置辦的那些筆墨紙硯,元幸也一樣是學員中最特殊的那個,他的年齡是班裡最大的那個,智商卻是最低的那個。
他好心好意向書法班的老師提點了一下元幸的情況,本是想著讓對方多加照顧一些,沒想到老師轉口就向班級內的同學說了這件事,雖然也是出於好心,但元幸在上課的時候被周圍其他人盯了老半天,怎麼寫都不自在,還滴了不少墨汁在身上。
這才會在昨天問出那句話。
煙頭即將燃盡,王愆暘又看了看那扇窗戶,覺得自己似乎把元幸恢復的這件事想的太簡單了,不是單單帶在自己身邊提點著就能讓他長到18歲的。
不過在他想出合適的方法之前,元幸似乎有了一些不一樣的發現。
那天元幸一直使用的字典不小心被水打濕了,無奈之下元幸只好把字典晾曬在陽台上,去書房尋本新的字典。
書房有三個高高的書架,他仰頭看了好幾圈後找到了書脊上帶著「字典」二字的一本書,便搬來一個高高的凳子,踩上去把字典拿下來。
結果下來時不小心撞到了一個盒子,盒內的紙張在屋內肆意飄飛。
元幸怕裡面有很重的東西,趕忙蹲下身來撿東西,正收拾時,他突然疑惑了一聲,然後從那堆書籍紙張中撿出一個深藍色的證件。
封皮上帶著燙金的字體,摸起來凹凸不平的,但可能因為年月已久,燙金掉了不少,因而無法分辨到底是什麼字,只能看到。
元幸站起身來,輕輕吹了吹上面的灰塵,好奇地打開後,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照片。
照片上的王愆暘看起來要比現在更年輕一些,眼角眉梢滿是朝氣。照片上是龍飛鳳舞的學校名稱,下面是印刷體寫著姓名,班級,出生年月,入學時間,看起來似乎是一本學生證。
然而吸引元幸的是出生年月日,3月31日。
「三,三月三十一……」元幸不自覺地跟著念了念,然後合上學生證,把它和那些掉落出來的書本紙張一起放回大箱子里。
收拾乾淨後,元幸漫長的反射弧這才反應過來。
三月三十一,那不就是這個月月底麼?
他趕忙掏出手機看了看今天的日子,屏幕顯示3月16日,仔細算算日子,好像只剩下半個月就到開心先生的生日了。
自從離家後,元幸就再也沒過過生日,一來18歲的生日是他人生中幸福和痛苦的分水嶺,二來只有他一個人的生日也沒有意思,有時候打工太忙,根本無暇記得,只會在路過小學幼兒園時看到門口的六一兒童節宣傳海報,這才想起自己的生日是六月一日。
元幸又把思緒收回到三月三十一上。
開心先生的生日,那自己麻煩了開心先生這麼久,是不是得是有點表示呢?
雖然元幸慶祝自己生日慶祝的少,但在火鍋店工作的日子里,倒是給其他同事慶祝過不少次生日,每次張玥都會買一個大大的蛋糕,順便請大家吃一桌兩桌火鍋。
元幸對每天都聞著的火鍋味沒有興趣,他在意的是那分到手的巴掌大小的一塊奶油蛋糕,裡頭夾了果醬和水果,特別好吃,他還記得有一個同時過生日時,吃到的是冰激凌蛋糕,當時他捨不得吃,結果放了一會兒就化掉了。
嘴饞完畢,元幸決定給王愆暘一個冰激凌蛋糕,然後,然後……
然後,元幸抱著字典想了一會兒,然後抿著嘴巴繼續去看書了。
他覺得,開心先生一定會喜歡這個禮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