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元幸揣著這麼一個念頭過了好幾天, 心裡頭想東想西, 想到什麼就傻笑幾下,自己一個人樂得不行。
而相較之下,王愆暘這幾天就愁眉苦臉的。
他看著坐在沙發上看書也不專心, 一會兒就偷著笑笑的元幸,直犯愁。
完了, 自家小星星真的看書看傻了。
從元幸問出那句話,得知他在書法班裡過的並不太舒服後, 王愆暘便爭取了他的意見,停了書法班的課,讓他繼續維持先前的模式, 早上看拿書或者睡覺, 下午上班,閒暇時間去圖書館再借新的書來。
一個智殘患者康復的路,遠遠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簡單。
他總想著為元幸好, 替他置辦所以的東西, 幫他把前方路上的石子清理得乾乾淨淨,卻總忽視了一個成長所需要的環境。
所以人的成長都有著同齡人的陪伴,幼兒園的他們陪伴了3~5歲的你, 小學的他們陪伴了6~12歲的你,總是會在一個集體中,一起進步一起成長,這才有了如今長大成人的你。
把元幸帶在自己身邊,提點著不讓走彎路, 但畢竟元幸心理上是個七八歲的孩子,而王愆暘自己已經三十一了,心理年齡說不定會再高一點。
就相當於一隻小白兔,剛生下來就被扔進了虎穴龍潭,彎彎繞繞,不僅懵懂,而且害怕。
自己陪在元幸身邊時,元幸雖然高高興興的,但於他而言,總歸還是在原地踏步,他理解不了王愆暘的感情,也無法做到他心中所想的有朝一日保護他的開心先生。
本來覺得自己已經等了三十年,再多等幾年也無妨的王愆暘,突然覺得有些焦躁。
人生為什麼不能如夢一般,一覺醒來他的小元幸就變回了18歲。
左右想不出什麼科學有效的方法,不如出去走走,說不定就柳暗花明又一村了,於是王愆暘走上前去敲了敲桌子:「小元幸。」
「嗯?」元幸抬起頭,唇角還帶著笑,「怎,怎麼了呀開心先生?」
「出去走走吧。」王愆暘順勢輕輕抽出了他手中的書,「今天天氣這麼好,不出去就浪費了。」
今日天氣的確好,暖陽高照卻並未感覺到炎熱,帶著春天才有的和煦,帶著陽光獨有的味道撲面而來,大好春光十分柔和。
元幸換上了輕便的衣服,跟著王愆暘出了家門。
「開,開心先生,我們去哪裡呀?」元幸坐在副駕駛上好奇地問。
這話問得王愆暘差點唱出來。
他拉過一旁的安全帶給元幸扣上,輕聲反問道:「小元幸想去哪兒?」
元幸拽了拽身前的帶子,看著投在車前的陽光說:「跟,跟開心先生在一起,一起就好。」
開車半小時後,到了一個還沒被廣場舞大媽們荼毒的公園。
除去圖書館,上次帶元幸出來玩還是大年初一那次,那次他給元幸買了新衣服新圍巾,帶他喝了奶茶,兩人穿梭在光鮮亮麗的各大商場里。
早春時節,枝條方才抽出綠芽,花朵不然是還看不到影子就是剛剛有一個小小的花骨朵,放眼望去滿目都是極淺的顏色,柔和得十分舒服。
而趕在萬物之前開放的迎春花已經爛漫了滿整個山頭,嫩黃色柔和在陽光里。
呼吸到新鮮的空氣,王愆暘果然覺得心情好多了。
週末公園裡有不少人,多是帶著孩子的家長,王愆暘牽著元幸走在人群里並不突兀,只是這「爸爸」好像過於年輕了一點兒。
除了遊人,公園裡也有不少小攤小販擺起桌子推著車,賣著小吃或者一些小玩意兒。
炸土豆和炸肉串的聲音滋滋啦啦的,香氣四溢。
元幸眼饞地看著那些油炸食品,結果無情地被王愆暘給拉走了。
王愆暘拉著他遠離那些小攤小販,義正言辭道:「少吃垃圾食品小元幸,吃多了會變笨的。」
「好,好的吧。」元幸戀戀不捨地看著那些小攤子,卻還是只能由著王愆暘把自己越拖越遠,不由得撅了撅嘴。
坐在一個長椅上,王愆暘長出了口氣。他可不是單純出來走走的,他有些話想問問元幸,想問問他的意思。
他清了清嗓子:「元幸。」
「嗯?」元幸沒抬頭,似乎是在數地上的螞蟻。
不過話還沒問出來,王愆暘發現自己把手機給落到車里了。從這裡到停車場有一段距離,需要走個十來分鐘,王愆暘看了看元幸和地上的小螞蟻,最終道:「你先在這裡等我一下,我回去拿一下手機,不要亂跑啊。」
元幸應了一聲,手裡多了根地上撿來的小木棍。
趕回停車場,甫一拉開車門,王愆暘就聽到了自己的手機鈴聲。
是趙眠付打來的電話:「哈嘍老王。」
王愆暘摁了車鑰匙關上門,說:「有事?」
趙眠付那邊傳來大把大把的硬幣碰撞的聲音,想來可能是在電玩城抓娃娃,他說:「哎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啦。」
「那我掛電話了。」王愆暘說著將電話從耳邊拿開。
「哎哎哎別啊。」趙眠付的聲音不緊不慢的,「是關於元幸的事。」
王愆暘又把電話挪了回來,聽到那頭投幣的聲音,無奈皺了皺眉。
不得不說,趙眠付這個人很不會說話,但是各位會做事,三兩句就能把人拿捏得妥妥帖帖的,不過在王愆暘這裡也只是基於他對元幸的重視。
「有什麼事你說吧。」王愆暘說。
趙眠付語氣愉悅地問:「你送他去學書法了?學什麼書法啊你是不失了智,他得……」
他話沒說完就被王愆暘打斷了。
王愆暘皺著眉,語氣不悅道:「你調查他?」
「不是不是。」趙眠付慌忙解釋,「只是碰巧那邊連著幾棟樓的房產在我名下罷了,我那天有事去了一趟,正好看到他從書法班兒那屋裡走出來。」
這個碰巧得不知道他是在炫富還是真的碰巧。
「然後呢?」
「這就是我為什麼說你失了智。」趙眠付成功抓到第一個娃娃,放進自己的包里,「你把他放在那樣一個環境里還不如讓他繼續回火鍋店工作,不過你讓他及時從書法班回去了也算不傻。」
同樣不得不說,趙眠付不會說話的同時,說話也很難聽。
王愆暘捏了捏眉心,不知哪來一股意志力撐著他和趙眠付對話:「那你說我該怎麼弄?」
「我知道你想把他帶在自己身邊,但是這個康復的過程中只有他一個人是萬萬不行的。你要考慮清楚他的狀況,他得在一個合適的年齡層里才能慢慢康復,這也是為什麼康復中心的小孩們都在一起的原因,你聽懂了嗎?你把他帶在自己身邊想怎麼弄?天天教他繞口令來克服口吃嗎?」
和王愆暘在家想的差不多,都是需要一個合適的環境,而不是想一出是一出地為了讓元幸像一個正常人一樣培養愛好。
但趙眠付提出了如此貼心又專業的意見,王愆暘依舊不給他好口氣:「所以你還是想讓我把元幸送到你的康復中心去是吧,知道了,跪安去抓你的娃娃吧。」
末了,在對方掛掉電話之前說:「多謝。」
從這個位置上已經能看到那些小攤販們的推車了,於是王愆暘把電話放進口袋里,快步朝元幸那邊走著。
元幸依舊乖乖地坐在長椅上,只不過沒有在數螞蟻,他身邊圍了幾個小孩,手裡都拿著張紙,爭先恐後地喊著哥哥看我,哥哥誇誇我。
十分喜歡小孩子的元幸低著頭,笑容十分靦腆,露著小白牙,擠出兩頰上的梨渦。
他有一點點焦急地接過一張畫:「不,不要急,慢慢來的,慢慢的。」
不過這焦急中也帶了開心愉悅的語氣。
原來這群小孩是附近小學一年級的孩子,今天下午被老師帶著出來春遊寫生畫畫。
大多小孩都畫了花花草草藍天白雲,其中有個小孩看元幸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便對著他寫生,畫完後還大著膽子來讓元幸看看像不像他。
元幸哪受到過這樣的待遇,受寵若驚地看著那稚嫩的蠟筆畫,開心地點點頭,誇那個小孩:「你,你畫的可,可真好看呀。」
接著就是那群小孩都圍了過來,爭搶著讓元幸來誇獎自己的畫,老師攔都攔不住。
「抱歉啊給您添麻煩了。」老師面帶歉意地對王愆暘說。
王愆暘微笑道:「客氣。」
「不過,您和您孩子長得不是很像呢……」
那老師又說了半句,王愆暘立即斂了嘴角的微笑,不自覺地摸了摸下巴。
自己長的很顯老嗎???
那群小孩宛如小鳥一般,嘰嘰喳喳地圍在元幸身邊,讓他誇獎著自己,甚至讓他來猜猜畫上的是什麼東西。
「大哥哥你猜這個是什麼東西?」一名小孩捧著自己的畫,指著上面一個藍藍的東西問。
元幸認真看了看:「應,應該是小豬吧。」
「錯啦哈哈哈。」那個小孩哈哈大笑,「這是史迪奇,怎麼會是小豬。」
「啊。」元幸這才恍然大悟。
他突然想到最開始自己見到開心先生時,自己好像也是抱了個這樣藍色的玩偶,問對方需不需要一隻小豬陪著吃飯,當時開心先生告訴自己這是史迪奇,好像是什麼寶貝里的人物。
元幸記不清後面的了,只記得那時候的王愆暘坐在火鍋店暖洋洋的燈光下,桃花眼醉人,看起來格外的好看。
於是他抬起頭,睜大了眼睛看著不遠處那立在春光里的王愆暘。
還是,還是很好看呢,元幸一邊眨眨眼睛一邊這樣想著。
「大哥哥大哥哥你來看我的,猜猜這個是什麼東西?」一名小男孩把畫舉到元幸臉前,阻隔了視線,將王愆暘擋得嚴嚴實實的。
元幸無法,只好把精力放回這個小孩的畫作上:「好呀,我,我看看。」
「是,是小蝴蝶吧,漂,漂亮的下蝴蝶。」元幸說。
「對啦!」小孩子張大嘴衝他笑了笑,「是只紅色的小蝴蝶。」
他突然又問:「不過大哥哥你為什麼說話時,有的部分總是要重復一下呢?」
「啊?」被人說到自己的口吃上,元幸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說。
不待他開口,小男孩身旁一個扎了雙馬尾的小女孩一拳頭砸在他腦袋上:「笨,肯定是怕你聽不清,大哥哥這才要說兩遍的。」
「那你也不能打我啊。」小男孩委屈地抱住了腦袋。
「不,不要打架。」元幸趕忙伸手拉開他們兩個,「好,好孩子是,不能打架的。」
「我沒有。」小女孩一屁股擠開那個小男生,把自己的畫舉到元幸眼前,「大哥哥你看看我畫的,不過我這張,你誇我要誇三遍才行。」
元幸一愣,笑著接過這幅畫。
他背光而坐,身體周圍一圈暖融融的金光,臉頰邊緣的梨渦內也盛滿了陽光,毫不吝嗇地將比陽光還燦爛的笑容分給周圍的人,如魚得水般自由自在,完全沒有先前在書法班內的窘迫和不悅。
而周圍的小孩子們也同他一樣,笑得無拘無束。
從他們的眼神和話語中可以看出,這群小孩子儼然是把元幸當成了一個大哥哥。不會用異樣的眼神看著他,甚至會主動替他解圍,即使他們也不知道口吃是什麼意思,但還是用自己的童言童語給出了一個最好的,最天真的解釋,保全了元幸的自尊和顏面。
想必如果元幸身處這種環境下,也不會問出人和人到底一不一樣的問題,因為周圍的人都和他一樣,都無比的純真。
看著這樣的元幸,王愆暘不自覺地就笑了起來。
可能,趙眠付說的確實有道理,或許元幸能從小孩子們的身上學到很多東西。
待那群小孩被老師帶走後,王愆暘坐回元幸身邊問他:「開心麼小元幸?」
「開,開心的!」元幸使勁點了點頭,毫不猶豫。
「那你想不想天天和他們玩?」王愆暘又問,「天天都這麼開開心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