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甦醒

　　“哐當”一聲，玻璃碎裂落地的聲音響起，風瑾彷彿被這聲巨響驚得回了魂，他艱難地睜開眼，刺目的白光照得他又下意識閉上了眼睛。有什麼東西落了地，緊接著，一個男聲在他耳邊響起來：“封少爺，你還好吧？”

　　風瑾對這個稱呼十分陌生，然而他卻無暇他顧，此刻他只覺得頭疼欲裂，彷彿有人拿鋸子將他的腦袋鋸開了，然後再用力掰開，尖銳的撕裂般的疼痛席捲了他。自己這是要死了嗎？師父和師兄呢？他們還活著嗎？同時海量陌生的信息湧進他的腦中，弄得他完全混亂了，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都是什麼？到底是什麼情況？頭痛越來越劇烈，風瑾承受不住，再次暈了過去。

　　風瑾做了一個非常怪異的夢，夢見了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自己變成了一個家世顯赫容貌無雙的少年，集萬千寵愛於一身，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但是有一天他得了一種怪病，容貌盡毀，藥石罔效，身邊的人紛紛嫌惡，未婚夫也與他解除了婚約，更令他受打擊的是居然還跟他最好的朋友訂了婚約，少年從雲端跌落塵泥，他不堪忍受巨大的打擊，最後緊鎖房門，點燃了炭盆。

　　明明是一個夢，然而感受卻那麼真切，風瑾完全感同身受著對方的情緒，彷彿夢中的少年變成了他，他也跟著陷入了難以抑制的絕望與痛苦之中。

　　一股強烈的酥麻感突然從胸口傳來，風瑾渾身一個激靈，猛地咳了起來，然後聽見一個帶著哭腔的女聲說：“少爺，少爺你醒了，你嚇死我了！”

　　風瑾張大嘴咳喘了幾聲，呼吸終於順暢了，頭痛欲裂的感覺消散了許多，他慢慢張開了眼，眼前出現了一男一女，女人還在抹眼淚，他們的衣冠髮飾看起來都十分奇怪，跟夢中的世界倒是很像，自己這是在哪裡？他一時間分不清這是夢境還是現實。

　　一個極富磁性的男低音響了起來：“封瑾，這麼蠢的事你也幹得出來？”聲音中夾雜著掩飾不住的威嚴和怒意。

　　說話的不是眼前的人，風瑾扭頭，看見床邊坐了一個男人，他頭髮長不過寸許，五官如刀削一般深刻，劍眉星目，高鼻丹唇，長相頗為出眾，只是眉頭微鎖，說不清是憂慮還是不耐煩，他坐在一張特製的輪椅上，一看就是不利於行。

　　風瑾與他四目相對，心想：這是誰啊？

　　男人神色複雜地看著包得跟木乃伊似的風瑾，說：“我已經聯繫了你姐，她馬上就從紐約飛回來。”

　　風瑾的腦海裡不由自主地閃現出一個短髮女郎的模樣，潛意識裡就把她和對方口中的姐姐對等起來了，而不是他自己的長姊，這太奇怪了。他有點弄不清狀況，他覺得自己彷彿卡在了夢境和現實之間，他是叫風瑾沒錯，但是眼前的這一切並不是他熟悉的，而是剛剛夢中的那個世界，這是怎麼回事？他還在做夢嗎？然而這一切卻那麼真切，他悄悄用指甲掐了一下手心，疼痛感那麼真切，不是做夢。

　　男人見他一言不發，放軟了語氣：“你還記得我嗎？我是你姐姐的朋友，成君昊，咱們以前見過的。”

　　風瑾聽到他的名字，腦海中閃出一個高大的身著迷彩服的男人，模樣正是眼前輪椅上的男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怎麼會認識他？風瑾完全弄不清楚狀況，他用力皺眉，卻發現這個動作也很難，彷彿有什麼東西纏住了他的臉，連表情都做不了，他抬手摸了一下，發現臉上好像裹了厚厚的一層布。

　　成君昊也皺眉看著他：“你的臉是怎麼回事，纏著繃帶幹什麼？整容了？”

　　沒人能回答他，風瑾也沒反應過來。床邊抹眼淚的女人說：“不是整容，是少爺自己要包起來的。”

　　成君昊輕嘆了一口氣，那些傳言看來是真的了，封瑾果然毀容了，可憐，他還記得當年見到那個少年時的驚豔感受，當時還在想長大了該有多麼妖孽，誰知道竟會變成這樣。

　　風瑾則想起了自己剛剛做的那個毀容的夢，難道是跟這個有關？他變成夢中那個人了？

　　醫生給風瑾做完檢查，直起腰說：“封先生現在的心跳和血壓都正常了，不過為了安全起見，最好送到醫院去做全面檢查。”

　　成君昊說：“那就送他去醫院。”

　　女人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問：“少爺，我們去醫院好嗎？”

　　風瑾一聽醫院，便明白了自己的處境，他這是生病了？生病了就該看大夫，醫院應該就是醫館吧，他自己就是個大夫，所以從來都不抗拒這個，便點了點頭。女人的臉上露出鬆了口氣的欣喜表情。

　　很快，風瑾便被搬到了一張可以移動的床上，然後被送到了車上。他置身於這個可以快速移動的物體內，卻異常詫異地知道這有四個輪子的東西叫車，跟牛馬拉動的車完全不一樣，甚至都不需要外力驅使，這簡直是太神奇了，自己究竟到了一個什麼地方？

　　成君昊沒有陪他去醫院，只是在他走之前囑咐：“有病就配合醫生治療，躲在家裡是治不好病的。”

　　風瑾躺在醫院裡，任憑醫生護士給他做檢查、拆掉頭上的繃帶。他自己則在消化這一連串令人匪夷所思的事實，他的腦海裡多了一個叫封瑾的人的記憶，正身處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裡，頂替著這個叫封瑾的人的身份，從封瑾的記憶裡，他知道自己生活的那個時代距離現在已經有兩千多年了。

　　他不知道這種事是怎麼發生的，在這之前，他正陪著師父從秦國都城咸陽匆匆逃離，卻被秦國太醫李醯派來的殺手半路狙刺。因為師父治好了秦王的病，並被秦王邀請做太醫，遭到了秦太醫李醯的嫉妒和暗算，師徒幾人只得匆忙逃離。然而還是被殺手追上了，他為了保護年事已高的師父，一起墜落山崖。

　　待他醒來，便到了這裡，一個科技信息極其發達的時代，衣食住行各個方面都跟他從前的生活迥然相異，而師父和師兄們則不知所蹤。

　　一名衣著雪白的女護士推著一輛推車進來，說：“現在開始輸液。”

　　風瑾看見護士拿出一個注射器，將針頭紮入他的手背，注射袋裡的藥液便順著管子導入到他的身體裡去。這種治療方式太刷新他的認知了，醫生不問他任何問題，只是給他做各種檢查包括照CT、抽血化驗，然後就給了治療方案，風瑾內心莫名有些恐慌，但是本著對同行的信任，沒有提出任何異議。

　　沒錯，他也是一名大夫，他的治療方式是望、聞、問、切，通過針灸、推拿以及藥石來治病，看樣子隨著時代的發展，治病的方式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只是不知道效果如何。

　　護士出去之後，陳姨小心地在床邊坐了下來：“少爺，你感覺怎麼樣？”陳姨是封瑾的保姆，從小就照顧他的生活起居，她快要被嚇死了，少爺居然燒炭自殺，這要是真出了事，她可怎麼跟封家人交代。

　　風瑾抬頭看一眼慈祥的中年女子，終於開口說話了：“無妨，無需擔憂。”

　　陳姨愣住了，少爺說話怎麼怪怪的？“沒事就好，你可嚇死我了。幸虧成先生過來幫忙，要不是他的助理打破窗戶進去，我真不敢想後果。少爺，你可千萬別想不開啊，現在醫學這麼發達，你要相信醫生一定是可以治好你的病。”

　　風瑾聽了這話，心裡非常過意不去，只怕他們來得有點晚了，封瑾已經不在了，現在變成了自己。但他能跟她說明實情嗎？自己這算是借屍還魂吧，這種怪力亂神之事說出去會有多少人信？就算是相信了，他們會請人來驅邪嗎？那自己還能回到原來的身體裡去嗎？封瑾還能回來嗎？他可真不敢保證，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接下來風瑾都是儘量少開口，多觀察，儘管全盤接收了封瑾的記憶，但他對這個世界實在是太陌生了，語言、文字、生活習慣等等全都需要去適應。當然，他也充滿了好奇，因為這個世界真的太豐富多彩了，一切都是超出他想像的變化，他需要去學習和適應的太多太多了。

　　在醫院住院的時間裡，風瑾學會了使用智能電腦，就這麼一台不比竹簡更厚的薄薄機器，裡面儲藏了無窮無盡的知識，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上下五千年的知識都能查閱得到，還能跟地球另一端的人即時面對面聊天，這太神奇了。對了，他們說這個世界是圓的，光這一點就令他匪夷所思了很久，因為在他接受的教育裡，一直都是天圓地方的啊。

　　風瑾學會用電腦的第一件事，就是查詢歷史，瞭解自己生活的那個時代，他所生活的那個時代被稱為戰國，距今已經有兩千五百多年的歷史了，這太遙遠了，師父和師兄們早已成為歷史，他甚至都能夠在史籍中查閱到師父的事蹟，就是寫得有點神乎其神。

　　他明白，再也不可能見到師父了，而自己這縷孤魂，不知因何故竟飄到了這樣一個完全陌生的時代，他是百思不得其解。

　　風瑾正如飢似渴地翻閱著史書，門口忽然傳來“嘩啦”一聲異響，風瑾抬起頭，看見門邊的成君昊正一臉震驚地望著自己，彷彿受到了嚴重的驚嚇，地上則落了一地的黑白子。

　　推著輪椅的是一個十分高挑貌美的短髮女郎，她見狀十分淡定，推著成君昊進來：“你不是頭一次見小五吧，用得著這麼震驚嗎？小五，姐來看你了，你感覺怎麼樣？”

　　風瑾聞言，立馬將記憶中的信息和眼前的人對上號了，這位是封瑾的親姐封玨，封瑾在封家這一輩中排行第五，小名叫小五，他努力讓自己表現得自然一點：“很好，謝謝姐姐。”

　　成君昊畢竟見過世面，很快恢復了鎮定，將手放在嘴前，掩飾地咳了一聲：“抱歉，我剛不小心，把給你帶的禮物掉地上了。李楊，幫我把圍棋撿起來。”

　　說實話，見到風瑾的樣子，他真的嚇了一跳，儘管聽到了傳聞，但真沒想到他的臉會變成這個樣子，簡直可以用嚇人來形容，哪裡還有半點上京第一美少年的風采，難怪他不肯見人，這種落差，會想不開也能理解。

　　“我弟根本就不玩圍棋，你怎麼會想到給他送這個，不如給他送一款最新的VR。”封玨朝好友無奈地翻了個白眼。

　　風瑾忙說：“我喜歡下棋。”

　　成君昊聞言得意地朝封玨挑了挑眉：“正好，咱們可以下一盤。”第一次見到封瑾的時候，他就在獨自擺弄一盤圍棋，成君昊可是印象深刻。

　　“好啊。”風瑾滿口答應，這個世界幾乎所有的東西對他而言都是陌生的，見到圍棋自然感覺親切，所以很欣然地接受了邀請。

　　封玨喜出望外地看著弟弟，沒想到他會同意下圍棋。自他生病後，就做了無數的化驗和檢查，吃了無數的藥，打了無數的針，世界各地都跑遍了，甚至連外太空輻射的辦法都用過了，依舊沒有辦法，根本不知道是什麼頑症。

　　從上京第一美少年變成現在這幅醜八怪的模樣，落差簡直就如雲泥，任誰都接受不了。不光是弟弟，就連她都絕望了。弟弟的性情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對任何事都提不起興趣，躲起來不肯見人，後來更是連醫生都不願意見了。

　　聽聞美國出了新藥，封玨特意跑去買藥，卻聯繫不上弟弟，心裡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便拜託正在雲海市工作的成君昊過去看看，沒想到他真的在家燒炭自殺了，幸虧趕得及時，才避免悲劇的發生。

　　成君昊和風瑾擺開了棋盤，兩人開始對弈。成君昊本來以為贏風瑾是輕而易舉的事，然而令他意外的是，他被殺得丟盔卸甲，風瑾的棋藝超出了他預料的高明。

　　封玨不懂圍棋，但從成君昊臉上細微的表情看出了他的窘態，忍不住問：“小五贏了嗎？”

　　風瑾淡淡地說 ：“略勝一籌。”

　　成君昊抬頭看著風瑾，他的臉還是那個樣子，但是那雙眼睛依舊燦若星辰，漂亮得叫人難以忽視。

　　封玨異常興奮：“真的啊？小五你真棒！你棋藝什麼時候這麼好了？”

　　風瑾回憶了一下，其實封瑾小時候也學過圍棋，不過後來丟開了，沒有再玩。他沒說話，只是微微扯了一下嘴角。封玨見他心情不錯，便趁機說：“小五，我給你從美國帶了新藥過來，你要不要試試？”

　　風瑾抬頭看著她：“好。”

　　封玨拿出新的藥膏：“我給你涂。”

　　這些天陳姨總會給他上藥，風瑾自然知道封瑾被毀了容，但卻一次也沒親眼見過，因為沒有人給他拿過鏡子，他說：“給我鏡子，我自己來。”

　　封玨忙說：“不要鏡子了，還是我幫你吧。”

　　風瑾堅持：“給我鏡子。”他總要認識一下自己的臉吧，不管是什麼樣子的。

　　封玨猶豫地從包裡掏出一面化妝鏡遞給他，風瑾接過鏡子，下一秒，鏡子就掉在了被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