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作為一個粉頭，當然不能單平台單兵作戰，齊跡被掛了以後，立刻切換到論壇，披上自己的馬甲上陣吵架：「曲念太紅了吧，你們把曲念粉絲當明星粉著呢？這是公共論壇不是自家超話，掛粉絲的能不能回去關起門來打，給我們論壇留個清淨地？」

　　他一個人和一整棟樓的人吵架，當然也就沒空關注微博上農叔發給他的私信。

　　帶齊跡的新媒體部前輩終於忍不了了，她坐在工位上不冷不熱地提醒了齊跡一句：「小齊，今天的推送如果發不完是不能下班的。咱們總監出差回來了，今天的稿她要親自審。」

　　粉頭奇跡唸唸終於從追星世界回到現實世界，變成慘兮兮的實習生齊跡，他打了個冷戰，抱著對全公司聞名的冷酷無情總監的敬畏之心，開始編輯稿件。快要下班了，齊跡一天的工作才剛剛開始。

　　總監是何等人物，齊跡的排版被打回去三次，他悲痛不已地想著，今晚應該就奔著新媒體人的噩夢00：00而去，所以連口水都顧不上喝，更別提刷手機了。要命，要是讓總監發現自己返工的時候還看手機，齊跡就要拎包滾蛋了。他可不希望失去難能可貴的實習崗位——不然畢業前的實習學分都要拿不到了。

　　齊跡的下班時間比預想的要早一些，在總監的高壓政策下，齊跡居然在晚上九點半就達到了總監的標準，成功逃離辦公室，坐上了回學校的地鐵。

　　齊跡靠著扶手欄杆發了會兒呆，才終於有力氣掏出手機，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齊跡的消息通知爆了，連續彈出的消息把齊跡的微博都給彈閃退了。

　　齊跡重啟了一次，打開通知欄，他沒看自己的消息，而是先點開了私信。私信箱裡躺著農叔給他發的一條私信：「別再在論壇頂帖了，不然會坑到你自己。」

　　齊跡粉絲多，事情也多，做粉頭的，私信箱裡總能收到各種奇奇怪怪的內容，所以齊跡早就設置了不接受陌生人的私信，有事轉評說。他和農叔是商業互關的關係，齊跡沒紅以前，把農叔視作前進方向，紅了以後心態就很微妙了，他覺得自己有趕超取代農叔的趨勢。

　　因此齊跡雖然和農叔互關了好幾年，卻沒怎麼交流過，農叔給他發私信還是第一次。

　　齊跡並沒有因為這個第一次有什麼別的感受，他只回復道：「我沒頂帖啊。」

　　農叔秒回了一個省略號，然後又回了一條：「你還沒刷首頁吧。」

　　齊跡這才點開自己的消息通知欄，發現他今天真的倒霉到家了，不光是在論壇被掛，甚至微博上也被掛了，還是被自己粉絲掛。

　　「年糕圈毒瘤奇跡唸唸的皮究竟有多厚」，自家粉絲親手做的九宮格扒皮長微博要比任何對家嘲諷都來得凶殘，齊跡沒敢點開圖，但是看著轉發評論裡義憤填膺，一副對他忍無可忍的樣子，他突然覺得也沒什麼好看的了。

　　齊跡坐在地鐵上，覺得很委屈。

　　追曲念三年了，他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

　　出門逛街吃飯時，他的手機從不敢放下超過半小時，就怕錯過曲念的什麼大消息，不能及時跟進。

　　曲念上熱搜了，他要立刻選擇有價值有意義的圖頻、編輯有趣生動的文案上廣場、沖精選、賣安利。

　　曲念要參加什麼活動了，他作為粉頭要積極轉發物料，帶動小粉絲良性互動，抽票抽入場資格時，他更是要挨個轉發、逐一匯總，爭取讓更多人被抽中。

　　曲念有了推廣代言的產品，齊跡從自己的生活費裡省出錢來支持。那些面向曲念女性為主粉絲群接下的代言產品，齊跡買了一堆又一堆，用不完的護膚用品，刻了字的口紅唇膏，價格不菲的手鐲項鏈，齊跡都沒落下過。

　　跟對家吵架了，齊跡即便忙得腳不沾地也得帶著對家關鍵詞占廣場，還得帶著自家關鍵詞淨化廣場。追星變得上綱上線，發律師函要求道歉賠償變得司空見慣，還只是個普通學生的齊跡當然也怕自己一直衝鋒陷陣會收律師函，但誰讓他廣場體質、精選體質最佳呢。

　　做大粉，在飯圈看著風光無限，實際上處處走在懸崖邊上，齊跡不敢發表任何關於自己日常生活的內容，不止是怕自己苦心營造的結婚生子中年大叔人設破滅，更是害怕自己說多錯多被人拿住把柄人肉。

　　更何況這樣的風光也只是在飯圈，在一個虛無縹緲的網絡圈子裡而已。對齊跡的現實生活，粉頭的身份沒有帶來任何榮光，齊跡甚至不敢讓任何人知道他在追星。

　　他是縮著腦袋的烏龜，爬到水裡了，就冒頭喘一會兒氣，上了岸就只剩下笨重的殼。現在大浪退去，烏龜齊跡在海灘上擱淺，就連縮進殼裡也能感覺到不快樂了。

　　三年的時間，對喜歡一個偶像來說已經足夠長，齊跡也從最初的心動激動轉變成一種責任感至上的「另一份工作」，曾經有無數次，齊跡在被@了成千上萬條的難聽話時，他都想過跑路，但那種想法從沒有像今晚一樣強烈。

　　或許是不再喜歡曲念了，為他挨罵受委屈也變得不值得，又或許是真的太厭倦了，也可能只是因為今晚的加班讓齊跡疲憊不已，總之齊跡覺得，真的到了該跑路的時候。

　　於是齊跡再度打開首頁，編輯了一條新微博：「如你們所願，以後不會再上這個號了。」

　　齊跡發完這條微博，等了一分鐘才刷新評論，評論已經突破二百條，但是讓他別走的還不超過二十條。最讚的評論已經獲得了一百多個贊，講得刻薄又絕情：「奇跡戲精說到做到哈，別再捨不得熱度沒過兩天又滾回來了。到時候別怪你年糕姐姐肅清門戶。」

　　而熱門第二的評論就更無情且荒謬了：「人滾號留下，40w粉絲都是年糕姐姐給你帶的關注度，還想帶著年糕姐姐一起轉型營銷號接廣告嗎？」

　　只有下面一條評論說得還稍微客氣一點：「奇跡大大其實也做了不少事，但是有時候講話真的太不經過思考了，總是被搬運嘲笑然後發散到唸唸身上，做大粉的難道就不能換個號抒發自己的傾訴欲嗎？我們小透明每次為你這種大粉捅出來的簍子收拾爛攤子真的很累。」

　　齊跡退出評論頁面，看見自己的私信又亮起一個小紅點，是農叔。

　　「暫時冷靜一下避避風頭也是好的。其實怪不到你頭上，我聽說最近有一個高奢品牌正在考察曲念和曲念粉絲群體，還要對粉絲群體進行專業畫像，所以最近粉絲的輿情也很重要。業內消息跑得快，年糕聽說了，別人也就聽說了，盯著年糕粉群的人不少，肯定是想盡量攪和一把的。」

　　齊跡回復：「那我就是槍打出頭鳥嘍？」

　　「也可以這麼說吧。」

　　齊跡冷笑：「對家粉的下三濫攪屎棍做法，要讓我來背鍋，年糕就等著被動挨打吧。」

　　農叔那邊沉默了一會兒，估計也是不知道一時半刻該怎麼回復齊跡這毫不留情的一句話。過了一陣子農叔才又發了消息過來：「那我可以加你的微信嗎？」

　　齊跡楞了一下，農叔的消息很快又發了過來，像是害怕他拒絕似的，說：「數據組也是因為這個事，希望能讓曲念和年糕相關詞條廣場、精選、熱門內容都可控。你的賬號一直很容易上精選，我想多跟你研究研究你的賬號，看看能不能再挖掘出類似體質的賬號來。」

　　這理由讓齊跡沒法拒絕，於是他給農叔發送了自己的微信二維碼。

　　齊跡有兩個微信，一個是日常生活用，一個是追星用。他給農叔的就是自己的追星號。

　　沒過一會兒齊跡的手機就震動起來，收到了農叔的驗證消息。農叔的微信也充滿了濃濃的直男畫風，用戶名乾脆就是他的真實姓名，別問齊跡怎麼知道的，因為太真實了——用戶名：梁燁聲，頭像是他的遊客照，在一座城市地標雕塑面前戴著墨鏡高舉雙手，沒有添加任何濾鏡和修飾。

　　齊跡通過驗證以後農叔很快就發了消息過來：「你好。」

　　齊跡想了想，回道：「農叔好。」然後又發了一條：「農叔本人的名字比本人的畫風要委婉含蓄多了。」

　　農叔回復他：「我確實不太會跟人打交道，也不怎麼會說話。」

　　齊跡說：「理工男，我懂我懂！」緊接著又問：「不過理工男為什麼會追男明星啊？我感覺都是追漂亮女明星比較多。」

　　農叔那邊顯示了好幾次正在輸入，最後才回了一條消息：「我也是第一次追星。曲念長得像我一個弟弟。」

　　齊跡發了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後說：「那你弟弟肯定長得很帥！」

　　跟農叔套完近乎，齊跡又主動把話題扯回農叔關心的問題上，說：「其實農叔，你不覺得你自己的賬號熱度就也挺不錯的嗎？好幾次你對數據組教程的補充說明熱度比教程本身還高呢。」

　　農叔回復他說：「那個是因為我發的是乾貨，大家會認真閱讀吧。」

　　「不是，你看點贊量就能知道了，那種點贊高出轉發評論很多的內容都是被推送熱門了。所以你的熱門其實挺多的。」

　　其實有個更簡單但是更殘酷的現實齊跡沒好意思跟農叔說，他發的那些乾貨，永遠是願意看的人認真看，對數據不感興趣的人是永遠不會看的。比如齊跡，他不喜歡做數據，所以每次轉發數據組教程也好、轉發農叔的補充說明也罷，都是沒有感情的商業轉發，根本沒看過那些內容。

　　農叔回復齊跡說：「原來如此，我之前一直在研究數據，還沒認真研究過內容本身。不過我瞭解了用處也不大，我只能生硬地解析，做內容運營賬號的事情我不行的。」

　　齊跡不知怎麼回事，看到農叔這話，腦袋一熱，就說：「那沒事呀，我可以教你怎麼運營賬號，保你三十天沖金V。反正我現在也不用再上我的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