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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陽DISTANT SUN》第5章
第五章 洛特

  加州竟有條法律禁止在吧台吸煙,這點讓梅洛很驚訝;身為酒吧,卻欠缺了腐朽幽靈一般籠罩在空氣中的煙臭味,這在他眼裡顯得根本不成體統。不過,他到底還是在洛杉磯找到一家不受任何法律約束的高級酒吧——尤其是對群聚在裡房間 VIP 沙發周圍的那些特定人物而言。

  人們在這裡整夜菸酒不離手,彷彿恐懼著所有酒精和煙草,這些所有的一切,會在半夜消失在世上。而梅洛不得不慶幸,雖然大多數花粉和潮氣都會刺激他的氣喘病,吸二手煙似乎對他的支氣管毫無影響。

  隔著手套的手指心不在焉地描繪著啤酒杯的輪廓;放在面前的這杯啤酒他今晚還不曾動過。平時,梅洛只有在確保自己能完全應付酒精的麻痺作用時才會喝酒;但最近一段時間,他必須保持完全清醒的判斷力才行。

  近兩年來他一直在觀察位於洛杉磯的一組黑手黨,記憶著他們總部和避難所的地點,並跟進了所有常規行動的行踪。當然,他每次跟蹤自然沒有傻得用同一身裝扮;他本來就買了一堆便宜假髮,而且平時只要看到喜歡的就會不斷更換。再者,儘管他的服裝品位已經換成黑皮革裝,格鬥靴,以及可以掩蓋他那纖細身影的大衣,梅洛仍保留了一些以前的衣物——原因很簡單,他平時的這身行頭實在太引人注目。

  不過在眾人面前出現的日子終於即將來臨,這也是為什麼他今晚上沒有喬裝打扮的原因。

  他的皮褲和緊身上衣緊緊貼在身上,彷彿是第二層皮膚一樣,不,或許就是——因為穿著它們,他覺得格外舒適,就彷佛終於找到了最適合自己的衣服。

  酒吧裡很暖和,但他仍套著一件黑色皮外套;他用連著大衣的帽子掩住那一頭金髮,在陰暗角落,偷偷觀察著那群黑手黨。

  梅洛曾以服務生身份在一間黑手黨成員常去的高級餐廳出現過。當時的任務是接近那些人、並取得所有人員的名字,而他也取得了非常漂亮的成功。除去獲得了他們的名字以外,他也從那些對話片斷中得知,他們這些拋棄了酒吧消費,卻整日把辛苦賺來的錢浪費在高級餐廳的高價飯菜上的傢伙,並沒能和黑手黨老闆混在一起。

  事實上,梅洛從那些成員的口吻中嗅到了隱隱的不滿之意。他們目前的老闆似乎已經是個爛胡桃了,大腦和身體也早被古柯鹼、成群攜帶性病的妓女以及烈酒消耗殆盡。梅洛幾乎能聞到空氣中瀰漫的造反意味,而他必須想方設法利用這點。

  儘管已將所有人員名單都印在腦中,但坐在黑暗的角落時,他的眼睛只是一直注視著洛特.羅斯——那個有著光亮禿頭以及毫無美感的厚嘴唇的,高大健碩的男子。

  那男人顯然是那群人的頭目;而梅洛也明白,要征服這個黑手黨,洛特將是個關鍵。梅洛已經看到了集權開始形成的雛形。洛特身後已確定了兩名「右手」:葛連.韓夫利,金髮的魁梧男子,以及名叫拉休爾.畢多的黑髮壯漢。這兩個男人是典型的四肢發達頭腦簡單類型,因而無法勝任稍高難度的腦力工作。

  梅洛必須給他們留下深刻的印象——依靠展示純粹的力量與無情;但從梅洛還不夠他們中任何一個的一半尺寸來看(自己母親好不容易把我們拉扯大,跟洛特.羅斯纏在一起的某些女人,塊頭都比梅洛大),他不得不等待一個適當的時機自我表現,並表明他的目的。或者說,他只要向洛特展現。

  只要他得到了洛特,跟在對方後面一切也會一併得來。不過……他自然還是希望自己的體型能更堅實一點。儘管已年滿十七歲,他仍覺得自己跟當年那個漂亮瘦小的孩子沒什麼區別——只不過比以前多了這些能讓他覺得更舒適的衣服罷了。

  看到洛特向他的方向回望,梅洛馬上低下了頭,強迫自己喝了一口那仍舊滿滿的啤酒,並努力不讓自己因為那苦澀的味道而畏縮。

  然後,他站起身來,穿過了吧台;這個過程中洛特的眼睛一直注視著他,不過他並不擔心,當然也並不高興。無論男女,似乎都很喜歡盯著外表中性的男人看,尤其是脖子上掛著血紅色十字架念珠、腰帶皮夾的鍊子上布滿微型頭骨的這種。

  梅洛優雅地彎身坐上一張酒吧高腳凳,將杯子放在櫃檯前,然後透過鏡子繼續看著酒吧後面的洛特和其他人;那些人的身影,幾乎淹沒在櫃檯上排列的無數彷彿毒藥一般的酒瓶之中。

  洛特的注意力重新回到身邊的女人身上,但梅洛的關注從沒有游弋,直到一名酒吧男招待,名叫李的中國人走到梅洛面前為止。

  「啊,梅爾,」他用帶著濃重口音的聲音向他打招呼,「你今晚上怎樣?我兒子又想和你去射擊場玩。」

  「梅爾」這個稱呼讓梅洛恨得咬牙切齒,但他早已學會在李氏家族面前隱忍和賣笑。「跟安德烈說一聲,我可迫不及待呢。我剛拿到一對新的槍,很樂意在他面前露一手。」

  「啊,他一定會很願意,」李愉快地說道。「他說你射很好。」

  梅洛笑了。

  有時他會猜想,到底李是已經知道梅洛和他兒子常在前往「射擊場」的路上做愛而在含沙射影地跟他開玩笑,還是真的對一切一無所知。不過,無論是哪一種,梅洛仍覺得和這個男人開開玩笑好玩得很。

  來到洛杉磯之後,李氏家族教導了梅洛很多事情。當年,身為早熟的十四歲的他到達此地時,全身上下所擁有的只有口袋裡的便條筆記、以及一口讓每一個人都覺得超可愛(如果你是女的)或者很酷(如果你是男的)的口音。

  在那之後,梅洛便將大多數的英國俗語和口音拋棄了。要知道,在那些他想打交道的人面前,表露得像個外國人可絕沒有好處。幸虧李的兒子,安德烈,立即就和梅洛處得親密起來。

  當然,安德烈這傢伙——今年已經二十歲後——並不喜歡在十六歲以上的男生身上洩慾,因此,能從對方身上得到的利處即將期滿的此時,梅洛也想早日和李氏家族斷絕來往了。

  他希望自己不至於傷害他們之中的任何一人;他並不希望恩將仇報。如何說中文,如何騎摩托,如何射擊,這些都不過是他從李氏家族那兒學到的成果的冰山一角。最重要的是,他們向他提供了通向犯罪組織的大門;而為了達到自己的目標,這正是梅洛所需要的。

  梅洛感到有人向身後走來,然後,只見李站起身、放下手中正在擦拭的杯子。「啊,羅斯先生,」他向對方致意,微微鞠躬。「你今晚要走了?」

  「是啊,李,」洛特粗啞的聲音響起,粗壯的手臂的從梅洛身後伸過,將一打鈔票放進李的手中。「我們今晚要帶你兩個『侄女』一起走。服務非常周到,一如既往的好。」

  李深深地鞠了一躬。「是,儘管享受我的侄女們的陪同,請一定再來。」

  「當然,」洛特說道,收回手的途中,順手拉掉了梅洛的帽子。

  梅洛猛地轉身,發現男人的臉離他只有幾寸遠;對方那雙淺色的眼珠深深地陷入那張輪廓鮮明的壯漢面孔中。看著梅洛那張冷漠的臉容,洛特得意地笑了。「我就知道你是男的。我的幾個小兄弟看到你那秀長的雙腿時,還都以為你是女人。」

  梅洛的嘴唇微微彎起,皮笑肉不笑地說:「看起來你是猜對了,羅斯先生。」

  「我當然是對的,」洛特哼了一聲,退後幾步,然後朝他的「小兄弟們」揮揮手,讓他們仔細看清楚梅洛全然平坦的胸口。

  當洛特和其他黑手黨成員離開酒吧後,李靠近了梅洛,一張老臉神情嚴肅,「羅斯先生喜歡你。他今晚一直盯你看。當心點。他脾氣不好的時候可嚇人。」

  梅洛大笑道。「李,你又允許在酒吧抽煙又給你『侄女們』拉客,我覺得你也嚇人。」李輕蔑的擺了擺手。「你為什麼批評我,梅爾?」

  「不,我絕沒那個意思,」梅洛回答道,從高腳凳上滑下來。「我覺得你那狡詐的天性還有對生意的熱忱和努力是你人格中最好的部分了。你需要我幫忙照顧一下你的女孩兒,確保她們能平安到家嗎?」

  李一臉感激。「好的,拜託你。我的女孩兒們受傷可不好。那她們,損壞的商品,會沒有人要!但如果你照顧他們,我知道他們回來得安全完好。這裡。」他從洛特剛給他的鈔票中取出幾百塊錢。「你照顧我的女孩兒,然后買點起司漢堡吃吧。」

  「你真是太親切了,李。」梅洛說著將錢放進口袋。他討厭起司漢堡。

  梅洛走上嘰嘰嘎嘎的金屬樓梯,回到了他那位於三樓的公寓。他抬頭,斜視著那觸摸著側臉的,破曉的第一縷晨光。那整晚他都在跟踪洛特和他的伙計們,調查他們的行動,確保他已經摸清楚了他們的日常模式,一邊順帶幫李看著他的小姐們。

  這兩年來,除了工作以外,李曾多次禮貌的請求梅洛幫他跑腿,而照看那些妓女是最簡單的。李同時從事不少生意,並且全都照料的不錯;而且他幫女孩們接客的眼光很好,從不會讓她們和那些有虐待傾向的危險人士來往。而且,梅洛明白,即使洛特的伙計發現自己在跟蹤他們,他自然可以說是為了護送李的小姐們平安回酒吧。

  不僅如此,和暗殺幫派組織首領、在小巷中把可疑包裹轉交給躲在陰影中的傢伙比起來,梅洛從當王牌妓女臨時保姆那裡能拿得更多。

  本來他每次確保那些小姐平安回到李的酒吧之後,都會把一百塊塞進回家路上的教堂中;那個教堂內有一座非常美麗的聖女瑪麗亞雕像,梅洛一向喜歡進去看著她,但今天早上,他沒有這個興致。

  當他打開公寓的門時,房間各處的十數張聖母像肖像正安詳的注視著門口,迎接他的歸來。他對基督受難像,十字架,聖女之類異常迷戀,這點是毫無疑問的;況且,從他脖子上掛著的十字架念珠,以及他新買的、帶著十字架符咒的手鐲來看,想要否認這一點也實在沒可能。

  將大衣扔在二手沙發上,他一邊走向臥室,一邊鍾情的撫摸著門口那座四尺高的瑪麗亞瓷像的面紗。外面的空氣帶著一種垃圾和瀝青的腐朽味道,但在他的公寓裡面,他只能夠感受到昨晚離開之前所燃燒的淡淡的熏香芳香。梅洛已經變成了全然的夜間生物,他的臥室都用厚重的窗簾掩蓋著窗戶,因而,即使是黎明的拂曉,也無法將盤踞於此的永恆的黑暗和陰鬱燃燒殆盡。

  但,其實也還好;因為這種黑暗的氣氛,總是會讓他想起過去在孤兒院裡的,麥特的房間。

  梅洛剛剛坐在床上解開了一隻格鬥靴時,手機響了起來。將手機從皮帶上取出,他甚至看都不看顯示ID便開口說道。「嘿。」

  「嘿,寶貝,你最近怎麼樣?」安德烈熱情的招呼道。

  「我叫梅洛,不是寶貝,最近還好。就是累得要死。」

  安德烈嘆了口氣。「似乎你也過了能叫暱稱的年紀了。」

  「似乎如此。啊對了,你爸說你又想帶我去射擊場了。」

  「當然。」安德烈謹慎的說。「不過這次只是去射擊。」

  梅洛——順著安德烈所期望的那樣——回答道,「只是去射擊?」他裝出有點受傷的口氣問道,一邊隨手脫掉一隻靴子。

  「是啊,」安德烈輕輕地說。「你不再年幼了,梅爾。我發誓,每次見到你你都長得更高,而且你現在也能自己賺錢,買自己的衣服,為你那個稱為『家』的爛地方付房租。」他嘆了一口氣。「不過,我不希望讓你覺得我是在和你絕交。我真的喜歡你。我希望看到你能得到很好的照顧。每次想起你住在那個破公寓,我就難受。你知道,常有人在那裡被槍殺。」

  「我沒事,」梅洛說著,將另一隻靴子也解決了。「我已經是大男孩了,安德烈。總要開始表現得像樣點。」

  「我真為你自豪,」安德烈說道。「你接受得很快,比我之前的那個男生好得多了。你將會走向更廣闊的地方的,梅洛,就以你和你那張漂亮的臉蛋。」

  「謝啦,安德烈。」他說道,拼命抑制翻白眼的衝動。那男的誇獎梅洛,從來都是馬屁拍到馬腿上。「也謝謝你,當年在我這迷途小孩在街邊徘徊的時候,幫了我一把。」

  「那不是什麼問題,」安德烈說道,聲音中帶著對自己善舉的自豪之情。「如果你想去射擊,隨時找我。」

  「我會的,」梅洛說道,儘管他們都知道這不可能。他不過是一直在等待著「我要和你分手,不過不要太難過」的演說詞而已,而安德烈此刻正好不緊不慢地傳達了這個意思。

  掛了電話後,梅洛鬆了一口氣,慶幸安德烈並不想維持他們的親密來往。他早想從李氏家族的圈子裡脫身而出,但又不願意傷害其中的任何一個,而安德烈的這個舉動正好減輕了他的工作。

  他將光著的腳搭在桌子上——這是他從以前的鄰居那兒買的,當時對方正因為交不起房租被趕出去,缺錢補充海洛因。

  他坐在椅子上,將海爾格修女的十字架念珠從暖和的褲兜中拉出,小心地將它放在桌子上,欣賞著那深紅色的珠子。即使相隔多年,它們仍如以前一樣閃爍。然後,他將銀色的十字架放在眼前,拇指碰觸著那已經磨得十分圓滑的上半部分。現在就差腰和腿沒有磨掉。

  他從抽屜裡拿出金屬銼子,開始抹平十字架上基督身體剩下的部分。很快,一層銀色的顆粒覆蓋了手套的指尖,像鑽石冰晶一般。

  他從不曾將海爾格修女的十字架念珠落在公寓裡,但現在他還不願意把它戴在脖子上。目前他戴著的是他買的一串十字架是紅水晶的名貴鍊子,不過他並不怎麼珍愛它。相反,他卻不能戴海爾格修女的十字架,直到他能將十字架上的基督——因梅洛的原罪而死的基督,抹去。

  將耶穌苦難像掛在牆上或者注視著看,他都無所謂,但梅洛決不能將有人為他「犧牲」的象徵物品掛在脖子上。

  很快,他將會走向一條鋪滿屍體和鮮血的路;他對那些人自然並不在意,而梅洛也不在意踩著屍體前進,只要,通過這些死有餘辜的屍體,能超過尼亞……還有,L。

  夜間,梅洛坐在一家當地妓院的沙發中,他一邊晃著唇間的巧克力,一邊擦拭著白色的手槍。這是梅洛最近得到的兩把傳統裝配槍之一,槍把和槍管分別染成藍色和金色,槍身上還鑲有金色十字架。看過這對槍的每個人都說它們太花俏,但梅洛仍然覺得它們是最完美的,別人說什麼他才不在乎。

  身後的門吱呀一聲打開,熟悉的香水味兒溢滿整個空曠的房間。

  這房間本是用來閒置那些還沒分配到夜間工作的女孩的;然而今晚,一位非常特殊的客人包了這裡所有的女人,因此這個房間多數時間都是空著的,而這,也正和梅洛預料到的一樣。

  「那是新槍嗎?」李玫在梅洛身旁坐下,一邊用力拉扯著黑色假髮。「看上去好可愛哦!我能看看?」

  梅洛沉默了片刻,手緊了緊,然後將槍遞給了她。

  玫將假髮脫下扔到一邊,一頭傾灑在肩上的黑色短髮,烘托出一張專迷惑人的可愛桃形臉蛋;加上一雙杏眼,及塗著深紅唇膏的豐滿嘴唇,女人的整個臉龐顯得完美無瑕。

  她接過槍支後,立即條件反射地打開彈夾檢查子彈,然後啪的關上彈夾,瞄準了遠方的牆壁。

  「你的男人在 5 號房,正如我所保證的。」她說。

  「謝了,玫。」他真誠地說。

  「沒事,」她說著,將槍還給了他,紅色指甲點綴在白色金屬上,顯得格外耀眼。「當初也是多虧你,我才沒把寶貴的貞操丟給了爸爸的生意人,那之後我一直欠你個人情。」

  「我所付出的不過是一顆子彈罷了,」梅洛說著,一邊將槍插入了皮帶上的槍套中。

  玫移過身子看向他,裙子的開衩高得足夠讓他看到對方的吊帶襪和部分內褲。玫說那些名門小姐從來不穿什麼正當的內衣,對於她來說,就是指前面這種帶著粉色蝴蝶結的白色比基尼內褲,又或者是帶著蕾絲邊的黑色男性短褲——穿著這個就不必擔心會露出內褲的線條。玫今年已經十八歲,並打算把自己的貞潔留到結婚時,不過儘管如此,她也從沒停止背著安德烈和梅洛瞎攪和的行徑。

  「聽說我哥和你分手了。」她靜靜地說。

  「是啊,我還是哭著入睡的呢,」梅洛回答道,咬下一角巧克力。

  玫狠狠地捶了一下他的肩膀。「我打賭你才沒有呢。你也知道,我是希望你能幫爸爸工作的。我們還可以結婚,而且跟你和我哥的關係不同,我們的結合絕對不會和『強姦幼童罪』扯上關係。」

  「自願的也算不上強姦成立吧,」梅洛笑著說道,將剩下的巧克力推向梅的唇間。「來,幫我吃掉吧。我還有事要做。」

  玫嘆了口氣,接過了巧克力。「我猜,我大概以後再也不會看到你了。」

  「總有一天會的,大概,當所有的工作都完成的時候。我絕不會忘了你留下來教我中文的那些夜晚。」

  「你敢忘,」她威脅道,轉過身去不讓他看到她眼中的淚水。

  梅洛站起身來,拍了拍她的頭。「代我向你哥哥和父親問好。還有,慢慢享用那塊巧克力——那個可是很貴的。」

  「你真差勁!」玫尖叫道,當梅洛離開對方轉身走向大門時,女孩猛地撲倒在沙發上,痛哭著獨自嚥下巧克力。

  其實比起她的哥哥,他會更想念她的。

  當走在走廊時,他聽到門後各種各樣的吵鬧聲,很幸運的是當他在陰影中前進,一手拿著槍走向 5 號房時,並沒有人撞見他。他已經囑咐玫確認洛特的武器放在不能馬上夠到的地方,並且喝了不少酒,梅洛自然並不懷疑她有遵照自己的要求,但小心一點總沒壞事。

  他推開門,走進了充滿性愛和煙臭味的房間。洛特.羅斯正坐在房間中央背向門口的沙發中(愚蠢,梅洛心想),他那粗壯的手臂搭在沙發靠背上,那個姿態彷彿是泡在酒店的游泳池裡。

  梅洛鎖上了身後的門,瞬間走到沙發前,他的靴子踏在地毯上,幾乎毫無聲息。

  「嘿,那個中國妓女怎麼了?」當梅洛走進視線時,洛特質問道。

  「一,她不是妓女。二,別動。」梅洛說道,拿槍直直地對準了對方的臉。

  洛特的臉扭曲成憤怒的表情。顯然,對於一個頭腦簡單的人來說,要表達恐懼這種感情實在太複雜了。「啊。你是昨晚上的那個標緻小子。」

  梅洛無視了他的話。「要是不聽我說下去,我現在就斃了你。」

  洛特注視著他,而梅洛明顯地看到對方正在衡量他的選項;幸虧對方終究選擇了正確的答案,滿臉怒容地坐了下來。「好,說吧。」

  「我要你和你的手下為我工作。」

  「你開什麼玩笑。」洛特嗤笑。「我們他媽的是什麼?隨便僱用的殺手?」

  梅洛覺得他們根本就是,但他明智地沒有說出口。「你其實也就差不多如此,根據目前你們組織的運轉來看。我觀察你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了,而我感覺到那糟糕的管理正使你的孩子們感到有些煩躁。」

  洛特瞇起了雙眼,饒有興趣看著他。「你有名字嗎,標緻小子?」

  「梅洛。」

  對方哼了一聲。「這算什麼破名字?」

  「我唯一承認的名字,而且你要敢說洛特.羅斯是真名,我情願吞槍。你現在在那根本沒有說話的餘地,自然,你的手下也一樣,因此即使他們發誓對你絕對忠誠……你明白我指的是什麼。」

  洛特咬牙切齒。「你是說,我的兄弟並不誠實?」

  梅洛冷笑道。「正是此意。你的那些手下總有一天會趁著幫你買啤酒的時候,給你往背後捅一刀。」

  「我似乎明白了,你在向我建議一筆交易?」洛特狠狠地瞪著他說。

  「這其實算不上是建議。那一天總會到來的,有你,沒你,都一樣。而我所希望的,是在你目前那位老闆死亡後,你——成為新的黑手黨首領,你的伙計一如以往地做生意;在這情況下,你們幫助我完成我的目標。」

  「你的目標又是什麼?」

  梅洛的笑容擴大了,那神情幾乎能把鯊魚嚇跑。「我想成為第一。我想超越所有人,每一個政府,每一個國家,每一個,人。我想讓你成為其中的一員。我對女人,毒品,金錢毫無興趣——那些你都可以得到。我所在乎的只是在全世界眼前,成為第一。」

  洛特看著他,彷彿對方長了兩個腦袋。「你以為自己是什麼?」

  「我是梅洛,而且,我是個該死的天才。」

  「你倒是挺有自信的,但跟老闆作對可不是什麼小事。那個老傢伙有被害妄想症,所以他總是身邊帶著保鏢,即使在跟那些醜婊子做愛的時候都不會讓他們離開的。」他用手摸著下巴的鬍子,思考片刻。「嘿,我這麼說吧,標緻小子。把老闆的頭給我,你就能得到你的交易。」

  「我的名字是梅洛,不是什麼標緻小子,還有,就這麼定了。」

  和李氏家族斷交,使梅洛的經濟財源受到了比他想像中還要多的困擾,但他仍堅持走了下去。

  他這兩年來也建立了自己的人脈,現在終於是時候動用他們;他四處打電話,簽合同,並給出了許多只有他在成功將黑手黨那賤人宰掉後才能履行的承諾。尼亞和 L 大概會說他冒的險太多,但對於梅洛,成功是唯一的選擇,如果他因此需要為每一件事情冒險,他願意。

  最終,在兩個月的鑽研和對比各個來源的資料訊息後,一個清晰而完美計劃在梅洛的腦中形成——接下來只要實行了。

  這個現任的黑手黨老大——一個有著迪米.D 這個搞笑名字的男人,目前又進入了另一陣被害妄想中,於是打算將總部搬到另一個州,以防邪惡的巫師(還是其他什麼他害怕的東西)找到自己。梅洛接到了一封緊急消息,聲稱那個叫 D 的傢伙會在兩星期內前往內華達州的維加斯尋找新的地盤。如果他喜歡那裡,他會將它買下,並帶洛特和其他手下移到拉斯維加斯;而到那時,梅洛將不得不花更多時間到那新城市的黑社會中重新適應和建立自己的地位。

  梅洛必須馬上行動,除此之外,他別無選擇。

  在迪米.D 的私人飛機預定在維加斯降落的兩天前,梅洛開著他的跑車,以每小時上百公里的速度一路跑到內華達州。關於迪米.D 這人,梅洛只能說,對方的智商顯然沒有跟著年齡一起上漲。定位對方所佔據的那個被拋棄的隱匿場所實在是簡單得可笑,因為相當多網路資料庫——包括 FBI 的——都有那裡的相關資料。梅洛一早便將整個總部的設計版圖記進了腦子,並做好了行動計劃。

  過了很長時間,他聽到迪米.D 和兩個保鏢的腳步聲在主房外的走廊響起。

  梅洛坐在房間的正中央,靠在一張他從儲藏室取出的破皮椅上,他的手腕在扶手上晃悠著,雙手各握著一把手槍。

  他的心在胸中猛烈地跳動著,但這不是因為恐懼。

  不,蜷曲在胃裡是他的期待,梗塞了喉嚨的只是興奮。他所害怕的只有失敗,不過如果他的才智還比不上這些白痴,那失敗一千次也活該。

  「羅伊,史基亞,」他聽到一個帶著鼻音的聲音說。「還不快找燈,這裡他媽的太黑了!」

  一陣混亂的腳步聲過後,門口的燈打開了,三個男人在昏黃的照燈下——梅洛秘密調整過——顯現。梅洛曾看過這三個男人的模糊照片,他們總體並不怎麼讓人印象深刻。膚色如同老樹皮一般的史基亞有著一頭亂七八糟的「駭人」長髮;而身材高大,有著厚下巴和小山羊鬍子的羅伊,看上去也並沒好到哪裡去。

  即使燈光昏暗,梅洛仍能看出迪米.D 曾經長得不錯,可惜在險惡環境的長年打拼,打斷了他的鼻樑好幾次,因此即使痊癒了的現在仍有些彎曲。他那蓬亂的花白頭髮梆成馬尾辮,一身打扮散發著暴發戶的味道;但對方的雙眼卻跟小老鼠一樣惶恐不安,一直四處提防著,為大老遠不著邊的危險擔心受怕。

  不過很遺憾的,此時正是他需要疑神疑鬼的時候。

  「這是搞什麼?」迪米.D 質問道,在黑暗中斜視著。「我不是聽說電源已經接上了嗎。」

  「是啊,」梅洛的聲音,在空洞的房間一遍遍迴響。「但我把它關了。」

  話音剛落,三把手槍馬上應聲指向他的方向,一如他所料。看著對方那些早已預知的行為,他得意地笑了。

  「想向我開槍?你們現在根本看不到我。」

  「我們會把所有地方掃射一次!」迪米.D 吼道,雙眼圓瞪。梅洛可以看到恐懼在對方的皮膚下如同惡魔一般湧動著;那種驚恐似乎一直存在,即將把對方逼向絕境,將他變成一個瘋子。

  當梅洛舉起右槍徑直射中男人的胸口時,他告訴自己是為這個世界做善事。在此時發瘋絕不好玩,尤其是他,一個拼命要登上世界巔峰的人,決不能讓這種在地上渾身痙攣的混帳阻擋自己的路。

  又是兩發子彈,羅伊和史基亞雙雙倒下,鮮血污濁了他們的胳膊和肩膀,宛如猩紅色花朵從他們的衣服綻放而出。

  「不許動,小鬼們,」梅洛說到,雙手持槍一邊走向他們,剛才槍聲仍在耳邊迴響著。「我跟你們沒仇,或許會寬容大量讓你們活下去的。你們倆,喜歡洛特.羅斯嗎?」

  「幹,」史基亞一邊罵一邊想撿起槍,但馬上被梅洛踢開;對方的肩膀下形成了深邃的血潭。

  「敢再說一次,這就會是你這輩子最後一句話。」梅洛冷冷地說。他將死透了的迪米.D 的槍踢開,然後走向緊抓著受傷手臂的羅伊;對方滿頭大汗的臉上充滿了恐懼。

  「我挺喜歡羅德.洛斯的,」他軟弱的低聲說道。「我和他——我們曾經一起上過學。」

  「好感人哪,」梅洛說道,他的靴尖碰到羅伊的槍,然後踢開,槍在地上旋轉著滑進了黑暗中。「如果你還想再見到老友,就給我確保那叫史基亞的伙計別做出什麼可笑的舉動。羅伊,你是信得過的吧?」

  男人拼命的點頭,而梅洛知道他已經收服了這個人。羅伊並不在乎能否再見到洛特,他只是盡量不想激怒梅羅,以保小命罷了。

  「好孩子,」梅洛說道,關上了槍的保險,然後插入腰帶上的皮套裡。「那麼現在,請原諒,我需要藉你的前首領用一下。」

  「喂,他已經死了啊,」史基亞那沙啞的聲音中帶著疑惑。

  「這點我非常清楚,」梅洛說道,他拖著迪米.D 那瘦骨嶙峋的腳踝走遠,骯髒的水泥地上拖出一條長長的血痕。

  「喂,你到底想對他做什麼?這也對死者太失禮了。」史基亞繼續說道。

  「他身上,有我想要的東西,」梅洛輕聲低吟道,一邊走到那隱藏在黑暗中的椅子前。

  他思考到底該不該讓那兩個保鏢看到他即將要做的事,不過,為什麼要看呢,即使是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想不想看。

  不,他不想看。

  他不想這麼做,但除此之外毫無辦法。一旦下手或許會將那殘存的最後自我吞噬,但這難道不是梅洛一直以來所做的麼?他不是一直在用他的純真,他的心,他的思想——他的一切,換取他想得到的?此時,他不能停下;如果這是加速他走向最終消亡的另一小步,那麼,請上帝寬恕他這早已浸滿血污的靈魂吧。

  為了自己做好準備,他在數小時前便開始將自己的心智分離,但當他隔著手套的手指伸向椅子旁邊,握住彎刀的刀把時,膽汁開始湧向喉嚨。

  海爾格修女的十字架燃燒著,彷彿通紅的烙鐵。他捉摸著,在另一個大陸的某處,她是否仍舊還會為那個叫米歇爾的孩子祈禱,祈禱著,只為他能得到,幸福。

  他不清楚是那兩個人中的哪個聽到了彎刀出鞘的聲音,但他聽到有人說:「天啊,神啊,天,你到底在幹什麼?!」

  梅洛並不清楚任何為死人祈禱的禱告,但當他將刀片伸向迪米.D 那仍舊溫熱的頸項時,自己最愛的那段禱告已從唇間脫口而出。

  他用嘶啞的聲音輕輕吟唱著:「萬母瑪麗亞,蒙上帝恩寵,主與您同在,世間女人皆為您祝福……」

  血,溢滿了他的雙手,彷彿熔岩一樣炙烈,彷彿地獄之河一般湧動。

  「.……您所孕育的孩子,基督,同受讚頌……」

  彎刀切入了骨頭,但梅洛的手鋸得更快。著魔的瘋狂。孤注一擲。

  「聖潔的瑪麗亞,主的母親……」

  更快。再更快。有人嘔吐的聲音。再快。

  「……請為我等罪人祈禱吧,在此時,及我們將死之刻……」

  刀刃插入了水泥,但切割的動作並沒有停止。血液仍然沸騰,手臂依舊繼續揮舞。

  「……阿門。」

  當梅洛幫一臉灰白的史基亞和全身顫抖的羅伊的傷口做好了臨時處理之後,他讓史基亞打電話通知洛特,說迪米.D 認為維加斯的秘密基地很不錯,但他那該死的多疑決定讓洛特馬上過這邊來看一眼,以防萬一。所謂得寸進尺,得尺進丈,強人所難總是沒有盡頭的。

  幾個小時後,當洛特到達此地時,梅洛正在和他新收攏的心腹一起在那裡等著;儘管他那兩名親信身上纏著繃帶,雙眼瞪得圓滾,仍然筆直的站在他身邊。

  梅洛本來將手上和胳膊上的血晾乾了——自然是為了製造戲劇效果,可是血塊在手套下碎成碎末的感覺幾乎要將他逼瘋。因此前臂的血跡還是清洗掉了,但梅洛仍找了一個小小的冰櫃作為安置迪米.D 頭顱的舒適棺材。

  他用拖把隨意的抹掉了地上的血跡,但他只是把憤怒髮洩在那些散佈在門口的明顯血跡上。因此當洛特打開燈的時候,絕對能看到其他的血痕;嘿,他真要哭出來也請便吧。

  梅洛一直看了他們這麼久,簡直彷彿永世。

  外面的監視器顯示,洛特這次還帶了他那兩個右手以及傑克.尼洛。很好。傑克是個電腦狂人,射擊不行;而除非洛特直接命令,拉休爾和葛連不會擅自行動。玩家已經全部到場。現在,燈光,攝像頭,開拍。

  洛特那高大的身影在門口出現,重新接通的電源被打開,光芒瞬時灌溉著整個房間,在寂靜中見證了那一切的陰影,彷彿化為一場黯淡的夢,微薄而無力。

  「媽的,你是誰?」拉休爾質問道,手伸進他的大衣中。

  「羅伊,史基亞,如果此刻我被人開槍射中的話,我會生氣的。」梅洛面無表情地說道。

  羅伊和史基亞立即拔槍,非慣用的手握著槍顫抖著指向他們;幸好他們兩個的武器沒有掉下來,不然可就尷尬了。

  站在門口的四個男人同時僵住,但梅洛只是一直盯著洛特。

  他看著對方的目光移向自己時,雙眼瞪圓;然後對方移向地上的血跡,最後落在放置在他們之間的那個天真無害的小冰箱上。

  梅洛在一旁等著對方的反應,牙齒撕裂著一塊新的巧克力板,瘋狂大嚼著,儘管大半數的巧克力都灑落在外面,但他毫不在乎;反正他根本嘗不出任何味道。

  過了一會兒,洛特做手勢讓他的手下放鬆下來,而梅洛同樣讓羅伊和史基亞把槍移開作為回禮。

  「那麼,洛特,」梅洛最終喪失了耐心,不耐煩地開口道。「你當然不會以為我已經忘了我們的交易了吧。而目前看來,黑手黨首領的位置正空缺著呢。」

  「似乎如此,」洛特用著粗啞的嗓音說,粗厚的手掌在他的白色西裝褲上擦了擦,然後慢慢的走向小冰櫃,謹慎的蹲下,彷彿面前的冰櫃會忽然跳起咬他一口似的。汗珠在他的光頭上閃爍著,但當他的手伸向冰櫃的時候,仍然出奇的鎮定。他微微打開冰櫃,窺視這裡面。

  他猛地關上了蓋子,雙眼圓瞪地站起身來。「成交了。」他說,看著梅洛的雙眼充滿了敬意和適量的恐懼。

  然而那些許的驚恐,根本比不上梅羅一直以來承受的痛苦;因此,在他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大步走向冰櫃。

  洛特機警的後退了一步,但這個舉動無法鎮壓梅洛前進的腳步。他猛地扔掉冰櫃的蓋子,然後抓著迪米.D 的頭髮,將頭顱猛地拽出冰櫃。

  「當然,我們的交易成了,」梅洛的聲音一轉,「但首先向迪米.D 道聲再見吧。」

  他將頭舉起,捧到洛特面前。

  「別了,迪米.D,」男人顫抖著說,他的眼睛一直落在梅洛身上,崇敬的情感再次加深。

  梅洛睜大了眼睛,得意地笑了;然後,他從對方身邊走過,將頭顱完全暴露在葛連等人眼前。「那麼,你們這幫孩子沒什麼話要跟迪米.D 說嗎?」

  三個男人馬上搖頭,但洛特卻滿臉笑容的轉過身來。「好了孩子們,梅洛剛剛問你們有沒有什麼要跟前首領說的。不如,就感謝他這些年對我們的照顧吧?」

  梅洛提起人頭,上下甩動著。

  傑克跌跌絆絆地走到走廊嘔吐起來,而葛連和拉休爾開始喃喃著些類似「謝謝你」之類的話。

  洛特的胳膊環上了梅洛的肩膀。「現在梅洛終於將我們解放了,你們該怎麼感謝他啊?」

  「謝謝」的聲音比之前更為微弱,當梅洛將頭顱扔向他們時,所有的人的目光都不由得避開了,他們的眼睛瞪出,恐懼以冷汗的形式籠罩了他們的全身;而比起上萬個漫不經心的謝辭,此情此景要讓他滿足得多。

  「安德魯.米勒,」梅洛說,將另一打黑名單照片扔到洛特的桌子上。「——他的確是有照你的要求賣藥,但每次都會扣下一點給自己。」

  「米勒,幹,」洛特灌下一杯威士忌,對著照片咒罵道——自從回到洛杉磯,對方開始不斷酗酒。他和梅洛正盤踞在前老闆的舊套間中(這裡比其他所有的人房間加起來還大)討論策略,並閱覽梅洛在這兩年中搜索出的叛徒資料。

  「這些不領情的王八蛋,」洛特低吼道。「我扶持了這些混蛋中的半數以上的取得如今的地位,而他們,就這麼向我報恩?!」

  梅洛閒然自得地舔著最後一口巧克力。「其實還有更多,不過等到用得著他們的時候,再讓你把他們一網打盡也不遲。」

  「還利用他們?我想宰了他們!」

  「還不是時候。現在就讓他們太太平平地做自己的生意。等到最後,我們在一瞬間扭轉局勢將他們滅掉,不是更有意思嗎。」

  「我就愛你這麼想,」洛特說著拍拍梅洛的肩膀。「你大概是我們所得到的最好的東西了。」

  梅洛笑了。「聽你這麼說可真讓我欣慰呢。我認為目前該集中精力賺錢,越多越好。這裡是我盡力弄到的幾筆生意,我希望能投資。」

  「不是什麼太可疑的生意,我希望。」洛特說。

  「當然不會,」梅洛回道,「我的調查可是非常徹底的。只要你的伙計嚴格照著我的計劃來,你就不用擔心出現丟臉或者賠錢的事。」

  「雖說這大概不像我這種人說的話,但我真的相信你,」洛特說著將威士忌倒進杯子,推向梅洛。「我有種感覺,你會帶領我們走向輝煌。」

  梅洛舉起杯子對向燈光。光線透過了冰塊和琥珀色的液體。「我要將我們推向頂峰,洛特;在那以前絕不會停步。」

  威士忌沿著喉嚨炙熱地燃燒著,但他仍將酒一飲而盡。沒有剩下一滴苦澀的液體。

  梅洛早就知道利用法律扭曲的一面能夠賺到大量財富,但讓他真正高興的並不是那些依靠販賣毒品的滾滾財源;每次看到洛特數鈔票的時候,想到那些錢能如何讓他利用,他便不由得微笑。

  得到的錢越多,能提供的技術也就越多,他可投入的計劃也就越大。

  在剛進入黑手黨的最初幾個月,他不過是坐在幕後看著生意如常運轉。洛特輕易地坐上了「老闆」的位置,梅羅則在他身邊指引正確方向。

  對於洛特來說,梅洛是隻下金蛋的母雞;他所帶領大家的每一個冒險都取得了極大成功,每一個命令也都從不躊躇。洛特馬上確定梅洛的輔助是無價之寶,並開始用盡手段博得對方高興。

  在洛特的支援下,沒有任何人敢挑釁梅洛的權威。當然,關於梅洛那「剁人頭」的聞名事蹟的謠言,同樣撲滅了那些反對的聲音。

  住入黑手黨的總部同樣給予梅洛使用超級電腦和大量資源的權力。安德烈.李曾經教過他不少黑客技術,但傑克.尼洛在這個方面卻是個專家。在幾乎掌握傑克不得不教導他的所有知識後(其實有一半都是靠他平時觀察對方學到的),梅洛開始投入自己的附屬計劃。在甚至連傑克都很難侵入的機密文件防火牆背後,梅洛開始調查他一直以來不想去考慮太多的那些人的下落。

  最先做的,自然,是潛入華米之家羅傑的電腦。他並沒有鑽太深便找到了所需的資料。

  梅洛離開孤兒院的五個月後,尼亞離開了機構,此後音訊全無。麥特在尼亞消失的三個月後離開,此後同樣隱身匿跡。琳達成為了一名在英國小有名氣的畫家;在用了某些複雜的程序重組銀行帳號和信用卡密碼後,梅洛買了一些她的畫作並將它們送到了自己的舊址。他當然沒有去領它們,而那些懶惰的郵差們大概只是會把包裹扔在門檻上,因此這些包裹大概會在一個小時之內被偷走。

  他只盼偷畫的人能夠欣賞琳達融進藝術作品中的思想。

  真是個脆弱的混蛋啊,我,梅洛酸楚地想道,但他仍然為自己能擁有珍愛的東西而感到高興。

  說起珍愛的事物,麥特的下落可說是該死的難以追踪。就如梅洛所猜測的那樣,自從離開華米之家後,麥特便開始不停的轉換身份,並輕而易舉地利用假身份證過著生活;對方大概曾犯了法,因此不得不深深地隱藏在大量編造的謊言中,讓那些職權機構無法找到他的蛛絲馬跡。

  在數日的持續追踪後,梅洛終於潛入了紐約警局的資料庫並把目光停在了一名叫米凱爾.該隱——一名汽車小偷的通緝令上。檔案中那張監視器拍下的照片映入眼簾的一瞬間,梅洛馬上認出了麥特的護目鏡,以及那張「去他媽的誰鳥你啊」的無聊神情。

  然而,僅僅看到過去好友就讓他不由自主地微笑起來,帶著些許留戀,也帶著莫名的,苦澀。

  「在為你自己起名,是嗎,」梅洛輕輕低語道,他的雙眼描繪著圖像的每一顆像素,直到對方深深地烙印在自己的腦海中。

  紐約市似乎是個網聚前孤兒院成員的熱點地區(當然了,對於他會處於這該死國家的另一頭這個結局,他也並不覺得驚訝)。在2009年3月,傑克拿著證據向他表明美國總統建立了一個新的組織:Secret Provision for Kira(關於奇樂的機密機構),或稱為SPK。

  此時此刻,梅洛已經加入黑手黨一年有餘,並開始感到煩躁起來。然而當傑克向他報導這個組織以及環繞在其中厚重的機密氣息時,梅洛的心跳馬上開始加速。

  尼亞,絕對是他了。該死的,一直拖到最後,終於出現了嗎。

  「你用黑客技術潛入了白宮嗎,傑克?」梅洛問道。

  傑克扶了扶眼鏡。「當然,但那裡並沒有多少和 SPK 相關的訊息。」

  「這是總統建立的。他所知道的我全部要知道。」梅洛命令道,他的語氣中所摻雜的什麼,使周圍的每一個人馬上停下了手上的活,默默地聽著。「鑽深點,傑克。我要那個組織的成員名單。我需要其中一個成員聽命於我們。」

  「我看看能做什麼吧。」傑克半信半疑地說,回到電腦前。

  「我們這就開始了?」洛特問道,邪邪地笑了。

  「我們這就開始。」梅洛肯定道,將巧克力板剩下的部分拔出,戴著手套的手狠狠地抓緊包裝紙。

  或許只是他的想像,但那如同絲綢般滑口的沿著咽喉而下的巧克力,似乎比平時更為甘美。他的血液在沸騰,他的皮膚因快感而敏感起來。他在毫無競爭的情況下在黑暗中浪費了這麼長時間,現在尼亞總算再次出現在眼前;他甚至不知道,沒了對方自己該怎麼活下去。

  通過 FBI 探員拉特——一名渴求權力更甚於正義的 SPK 成員,梅洛最終了解到奇樂用來殺 L 的根本辦法:一本只要寫上名字就能殺人的筆記。

  這給予了那句「筆尖勝於利劍」的諺語新的含義,而梅洛對那殺人凶器竟然是本平凡的筆記本,也並沒有失望。他喜歡這樣的曲折。這本筆記是隱藏在偽物中的真品。

  在那之後,梅洛編制了一套龐大的計劃——如果人力資源和財力資源稍微不足的話,這個計劃永遠不可能實行。他知道黑手黨能派得上用場。他知道,選擇這條路並沒有錯。L 的死亡讓他自由了,而現在,他必須再次向尼亞證明自己的存在。

  他早已在尼亞的思想之下播下種子,正如尼亞對他所做的,他同樣潛在對方的身體中。

  2009 年的夏季,梅洛的計劃終於啟動。

  他默默的看著所有的一切迅速到位。洛特終於懲治了那些背叛了他們的人,但梅洛的目光早已遠離了那些在身邊爭吵著的可悲傢伙。他猜測著,當半數以上的 SPK 成員——包括那個拉特——暴斃在身邊的時候,尼亞會露出什麼表情。他將死亡筆記本拿在手裡,渴望尼亞也能看到他拿著這個、連 L 也無法躲避那像徵性子彈的武器。他翻著尼亞剩下的隊伍人員照片,思索著他們現在看著尼亞的時候,會怎麼想。

  即使當那些日本警察對總部進行奇襲時,他們也不過是多虧傑克從席多那裡得到的死亡之眼才得以逃脫,梅洛腦海中的目標仍然非常清晰。

  一片,一片,拼圖的碎片完美地結合在一起,就算他在過程中受到了些少阻礙,即使他在這個過程中發現其中一片並不非常吻合,這些都是能夠克服的。

  他不能現在才開始懷疑。

  然而,就像所有的一切一步一步迅速而完美地完成一樣,這所有的一切,也在眨眼之間瓦解。

  梅洛看著黑手黨成員彷彿蒼蠅一般倒在地上,心中只有一片漠然。他們不過是自己的工具罷了,作為一個整體非常有用,但拆開來,每一個都毫無價值。現在,他們的身體交錯在地上,彷彿橫死在草原上的牛群,而梅洛無動於衷的看著他們,毫不在意地大步踩過那些被奪去了生命了無生氣的軀殼,衝向控制室。

  他看到洛特的屍體躺在地板上,但與其說哀悼失去了這個和他合作了超過一年的暴徒,他所有的注意力不過是放在了那壓在男人巨碩的身體下的筆記本。

  幸好羅伊和史基亞這兩個暴徒幾乎可以說是絕對忠誠於他的,而有了這兩個尚倖存於世上的人,就能夠確保日本警察不會看到梅洛的——

臉。

  他永遠不會原諒自己,竟會蠢到讓夜神總一郎看到他的臉。他實在太不計後果,愚蠢、傲慢、情緒化——所有瑕疵點的後果都在那一瞬間決堤而出,幾乎要將他沖垮。

  這些年來梅洛從不曾聽過他的真名被如此大聲地念出,而此時,那個名字就像冰冷的利刃刺進了他的腦髓。

  不,不只是念,對方還拼了出來,每一個,每一個字母,都彷彿寒冰一般沉澱在他心中。

  米歇爾.凱。

  即使在爆炸後、他蹣跚地走進避難所時,那個名字仍一次又一次迴盪著刺入他的體內,就像野狗一遍遍撕磨著骨頭一般;那個名字瀰漫在意識中,幻影徘徊在他那終於爆發的劇痛和掙扎之間,輕輕的低吟。

  這些源於全身的悲痛,那些源於漫佈在全身的……成千上萬的灼傷、瘀傷、裂傷。

  他的後背。他的雙腿。

  他的臉。

  啊,上帝啊,他那張、該死的臉!

  神啊,米歇爾,你真是一無是處、無能的孩子。所以媽媽才會不要你。所以 L 才會不選你。所以,現在,你才會幾乎全盤皆輸。

  你玩完了。

  真窩囊啊,我親愛的、孩子。

  Fuck you, Mother.

  最初,疼痛彷彿燃燒的火焰席捲著他的皮膚,就彷佛在爆炸時的火焰一樣;那痛楚不斷地提醒著他,他曾經離永遠被逐出比賽有多近。幸運的是,那個避難所裡還有止痛劑,但梅洛馬上發現,使用嗎啡不過是引來了另一群惡魔。

  在那,是母親。那個妓女,那個天使,那個有著長長金髮、穿著黑色高跟鞋的女人。

  當他在床上痙攣地顫栗時,她一直就在房間的角落。他赤裸著,只因不能讓衣料接觸燒傷的皮膚;他赤裸著,只因他不知道剩餘的衣服放在哪裡;他赤裸著,只因他本來就是以這種形態來到這世上的,只因,母親最熟悉這樣的他。

  在精神錯亂嚴重起來時,他也能感覺到其他人。尼亞的襪子在黑暗中輕輕的摩挲著,滑過冰冷的地板;梅洛還記得尼亞嘴唇的味道,還記得他是如何用平淡的唾液及滾熱的舌頭掩飾著冷漠。尼亞的味道彷彿蛇一般纏繞上他的小腹;梅洛不由得嘔吐著,直到他的體內再也不留任何東西,直到他的體內只剩下一直潛藏在他皮膚之下的,尼亞。

  L 的蛋糕香味不時散發在空氣中,覆蓋了嘔吐物的刺鼻味道。有的時候梅洛確信 L 就在這個房間裡,他確信自己總算要從這失敗的掙扎中解脫,陪伴著 L 在來世繼續破案了。這一次,梅洛一定會控制自己的情緒,把事情看透徹的。這一次,他一定會將每一件事情做對的。

  但 L 只是在一旁一邊吃著甜點,一邊嘖嘖地喝茶,而梅洛的每一句約定都彷彿落入了聾子的耳朵。因為只有活著的人能向死人傾訴;但死去的人,卻無法傾聽。

  然後,還有麥特的手指打電玩的聲音。梅洛幾乎能聞到對方的皮膚,那鹹鹹的味道,那氣息,在這些歲月中之只是變得更鮮明。他感到麥特坐在床邊,如此讓人熟悉、安慰,他知道的,明明就在那裡的……但每當他想伸手觸碰那柔軟的褐色頭髮,嗎啡卻再次出賣了他,讓他反應過來自己感受到的那股溫暖,不過是另一波要把他吞噬的痛楚。

  他好想放棄;卻又比任何時候都更想得到勝利。他想死,到 L 的身邊去;他想活下來,找到奇樂,砍下那人的頭放進盒子裡寄給尼亞。他想去找麥特,只要能再次看看他,就好。

  他拼命想讓母親滾開;因為,此時此刻,她正在耳邊不住呼喚著自己,但他絕對不能讓任何人聽到這名字。

  但,每次當他感到自己將要漸漸鬆弛下來、陷入那沒有痛苦沒有思想的空虛中——或許,在那兒,他將會知道神是否存在——時,母親卻用高跟鞋狠狠地踢自己;而他,對她一直陪在身邊拼命阻止自己的身體沉睡,感到愛恨交加。

  是啊,媽媽就在這兒,為他存在。她從不曾離開過自己身邊。她毀了自己,然後讓他再次回歸子宮內而重生;同時,她也潛入了自己體內,步入那個滿懷著對她的回憶之處。就像即將成為母親的她一樣,他也孕育著那些記憶,輕輕的,環抱著那未出生的孩子。

  梅洛的思想在這自相矛盾的萬物中旋轉。母親是他那最恐懼的噩夢中的一顆污濁的星,也是他那未變質前的美夢中,璀璨而慈悲的力量。媽媽希望他活下去。沒有任何母親,願意埋葬自己的兒子。

  起來吧,米歇爾,站起來。

  最終,他站起來了。

  當然母親並不在這裡;但是,沒關係的。她現在已經在他的體內,而且,此時他已能夠獨自站起。

  地板被踏在他赤裸的腳下,格外冰涼。

  看看我,媽媽。

  他的呼吸在空氣中掀起霧氣;嗎啡在他的血管中吟唱著,彷彿歇息中的孩子們的歡笑。他的思緒威脅著要整個崩潰,但,他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的。

  他開始走。

  那帶著藥物作用的幸福感和麻痺感在他的腳步中漸漸流逝,第一波痛楚洶湧而至。他撐住了,也撐住了下一波。繃帶擦得他燒傷的皮膚生痛,但在那一陣陣痛楚中,右眼的視覺開始漸漸恢復,他再次看到了現實。

  冰冷的地板。染滿血的床單。痛楚。巧克力塊。佈滿灰塵的沙發。

  冷。好冷。現實,真是該死的差勁。

  他一直走下去,直到再次昏倒;而當他從「用巧克力板衝出媽媽的子宮」這個充滿隱喻意味的混亂的夢中再次甦醒時,他發現自己獨自躺在避難所的地板上,呼吸著沉積了數月的灰塵。他察覺到自己發起了高燒,身體不住顫抖,而痛楚仍然在他的臉和背部蹦蹦的跳動著。

  但痛,意味他還活著。

  他強自撐著坐起來,手臂不停的顫抖;然後,在冰冷、腐朽的空氣中困難地喘氣。

  繃帶仍雜亂地黏著他的左半身,而他明智地決定不管它們。他感到自己的大腦過熱而殘破,就像一塊無可救藥的破抹布;然而他強迫自己逐漸地、痛苦地回到準確的思考路線上,而不被神志昏迷的幻覺和肉體的痛楚吞沒。

  他繃緊了右半身的每一塊肌肉,確定自己右邊仍然完整且功能正常後,轉向了左方——在爆破中這邊的損傷遠遠惡劣於右邊。他對左眼的情況有不好的預感,但在揭開繃帶之前,左眼真正的損傷程度他還無法意料。他的左腿沒事,但當他開始活動手指的時候,他發現有什麼正纏在手指上——那個,和著黏膩的糖果一同握在他的手心中的,舊物。

  為了不讓後背再次受到不必要的疼痛,梅洛並沒有低下頭,他僅僅咬緊了牙關,強迫自己抬起手臂,毫不憐憫地活動著僵硬的、還在痊癒期的肌肉,直到緊握的拳頭舉到面前。

  海爾格修女的十字架念珠纏繞在他的指尖,如同鮮血一般深紅的珠子拂過他蒼白的關節,底端那光滑的十字架一旦接觸到外面的陽光,馬上在黑暗中反射出混沌的光澤。

  這塊金屬十字架在這些年來漸漸磨鈍,但在一霎那間它的光芒卻彷彿燃燒著的白金色火焰,而梅洛的思維馬上集中到了他唯一可以去的地方,那個能防止他失去至今所嘔心瀝血完成的一切,的唯一線索。

  他要前往紐約。去見尼亞。還有,麥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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