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Deer 36
那通電話是齊修打的。
當時齊修想找陸星衍, 讓陸星衍幫忙去門口站會兒, 他找個地方抽根烟。
走到卡座區, 看到這邊有動靜。
陸星衍站在一張桌子後, 手扶托盤, 對面是一名穿著高定連衣裙的女人。
女人昂貴的裙擺被染上酒液, 仍在往下滴著水,整條裙子都報廢了。却不見她多生氣,視綫隻盯著對面面無表情的少年。
齊修對這個女人有些印象, 她經常來dirty pub, 隻身一人。
有時候只點一杯酒,有時候會和酒吧裡模樣英俊的男人**。
沒想到今天會故意招惹陸星衍。
是的。
酒吧來得次數多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 不是陸星衍端酒時無意將酒灑在女人身上。而是女人刻意沒有拿穩,一整杯martini倒在她自己衣裙上, 叫來經理。
經理當然也知道是什麽情况,瞭解到這名女人是某公司的副董, 不想惹麻煩, 就特地開了間包厢,讓陸星衍和這名女人單獨私下裡解决。至於怎麽個解决法……他當然不管嘍。
陸星衍離開時,手機掉在沙發上。
齊修拾起, 察覺到不對——他之前拿陸星衍的手機玩過游戲,記得密碼, 解鎖以後翻到通話頁面。
最近通話第一條就是:濡濡寶寶。
齊修以爲是陸星衍的女朋友, 迅速撥過去, 然後才有了他和孟濡的那通電話。
「阿衍不是自願的,我作證,你來如果看到什麽不好的畫面,不要和他分手。」
——這是齊修最後說的一句話。
……
現在,孟濡站在包厢裡,大約明白了齊修爲什麽要說這句話。
其實在孟濡來之前,包厢裡還有一幕,女人不接受陸星衍的道歉,只是叫人送來一瓶紅酒,親自倒了一杯給陸星衍,說只要他喝下這杯紅酒,今晚的事情就一筆勾銷。
誰知道酒裡摻了什麽東西?
陸星衍沒有喝,場面一直僵持著。
女人輕靠在沙發上,手指虛虛支著頭,看著面前的少年笑說:「不肯喝的話,還是你願意賠我一條裙子?」
陸星衍當然他媽選擇賠裙子。只是女人不給他開口的機會,手指輕輕撫一撫裙擺的精緻紋路,搖頭說:「只是可惜這條裙子是義大利定做的,一條裙子要等大半年,我怕我等不起這麽久。」
陸星衍不爲所動。
女人似是想起什麽,紅唇動了動,別有深意說:「或者這半年你願意陪著我?不用每天來這裡上班了,來我家給我一個人打工,我倒是不介意再多等半年。」
呵呵。
想包養他?
然後,就是女人不給陸星衍選擇餘地地將酒杯往前遞了遞,接著,是孟濡進門之前聽到的那聲玻璃碎裂聲。
女人看著擋在身前的孟濡,皺了皺眉,似是覺得她模樣很熟悉,但又一時半刻想不起來。
女人揚著唇,坐回沙發上笑問:「你家小朋友?這麽說他是你弟弟?」
這一次孟濡沒有立刻答是,看了眼身後面色不豫的陸星衍,再看向女人,微歪了下頭問:「他做了什麽,你要向經理投訴他?」
女人以爲孟濡不過是來替弟弟出風頭的罷了,也沒有放在心上,把陸星衍端酒時酒水灑在她身上的事情又說一遍。
女人等著孟濡露出爲難的表情,然而孟濡只是淺淺地掃過她的長裙一眼,捕捉到另一個重點,問道:「你說是經理讓他來和你私下解决?」
女人不置可否。
孟濡輕輕擰眉,抬手,直接摁向左側墻壁上呼叫器的緊急呼叫按鈕。
鈴聲響起,不一會兒穿著白西裝長褲的男人倉惶對門而入。
經理見房間地板狼藉,還多了個漂亮女人,擠眉弄眼問離他最近的陸星衍:「怎麽回事?」
陸星衍不答,黑漆漆的眸子一直盯著緊緊護在他身前的孟濡。
孟濡這才鬆開呼叫器的緊急呼叫按鈕,扭頭看向經理,語氣平和問:「請問貴酒吧的解决方法,是讓我家小朋友忍氣吞聲,忍受這名女士的騷擾嗎?」
剛才那一幕,以及陸星衍語氣不善又毫無辦法的「滾」,孟濡都聽見了。
孟濡話音輕輕柔柔,禮貌客氣,却讓酒吧經理驚了一驚。酒吧經理賠笑說:「您誤會了,我只是讓阿衍給這位女士賠罪道歉,畢竟阿衍弄髒了這位女士的裙子。這位女士想讓阿衍陪她喝一杯酒,不過分吧?」
少年在背後輕輕包住孟濡的手,食指在孟濡手心緩慢寫下幾個字,癢癢麻麻的。
孟濡辨認了將近一分鐘,才明白那幾個字是——「道過了」。
孟濡的心一下子柔軟,不忍心陸星衍受這種委屈。
就算是陸星衍做錯在先,但也不能代表對面這個女人可以潜規則陸星衍。
她從姨夫姨母手裡接過來的陸星衍,她照顧他長大、終於變成挺拔少年的陸星衍。
她不希望他再受到任何欺負。
孟濡看向女人,思考片刻,開口詢問:「如果我賠你一條新裙子,這件事可以一筆勾銷嗎?」
女人不以爲然,把剛才跟陸星衍說的話又重複一遍:「這條裙子是義大利定做的,你就算現在聯繫,也要半年以後才能收到成衣。可惜我下周就要穿著參加公司晚宴,恐怕來不及呢。」
孟濡只是輕聲問:「哪一家?」
女人說了個家族制衣産業的名字。
確實是一家老牌的制衣商。
孟濡有一場舞劇的演出服,有幸就是這家制衣商提供的。那場《白天鵝》舞劇中黑白天鵝的舞服,最後制衣商特地送給了她。
女人說得不錯,半年就能拿到成衣還算幸運的,大多數人連在那裡定做衣服的條件都沒有。
偏偏正好那家制衣商老闆的夫人特別喜歡孟濡的舞劇,幾次和孟濡聯繫,說想爲她量身製作衣服,孟濡都因爲不太習慣穿高定拒絕了。
孟濡聞言眨了下眼,正色說:「如果你下周能收到裙子呢?」
女人以爲孟濡不知道這家高定店多麽高傲,也完全不相信孟濡能下周就讓她收到裙子,攤手說:「那我今晚就當今晚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幷爲剛才冒犯你弟弟的事情道歉。」
孟濡微微一笑,沒說什麽,走向包厢另一邊。
路過陸星衍身側時,摸摸陸星衍的頭髮,仿佛在說「等我爲你討回公道」。
陸星衍視綫跟著她。
孟濡站在角落,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號碼。
義大利那邊正好是傍晚,電話通了一會兒,被人接起,一名義大利女人說:「CIAo?」
孟濡用義大利語流暢地接話,大約兩三句後,對面義大利女人認出她的聲音,驚喜地發出感嘆。
孟濡輕笑,又說了兩句話。安靜的包厢中,她的義大利語清楚流利,發音標準,尾音有一點輕鬆和俏皮,格外好聽。
女人雖從這些話中聽到了那家制衣商的名字,但仍有些懷疑,神情不以爲意。
幾分鐘後,孟濡走回女人身邊,將正在通話中的手機遞給她,笑笑說:「老闆娘想知道你的尺碼和要求。」
若說女人剛才是不信的,在接起電話沒多久就變了臉色。她去義大利定制衣服時,和這家店的老闆娘交談過幾句,還記得她的聲音。
女人用不太流利的義大利語溝通了自己的要求,後來老闆娘問得越來越細緻,她只得又把手機遞還給孟濡,不再說話。
孟濡最後問了女人的地址,和義大利老闆娘溝通幾句,結束語後挂斷了電話。
孟濡面向女人,平靜說:「一周后衣服會送到你剛才說的地址,請問您打算現在道歉,還是收到衣服以後再親自登門道歉?」
「……」
女人面色尷尬,沒想到孟濡真的能聯繫上義大利那邊的制衣商,還能讓對方一周內加急製作出一件成衣。
她撇開視綫看陸星衍,少年神情冷淡,根本沒有往她這邊看,似乎也不在意她道不道歉。
女人說不出道歉的話,隻怪自己剛才話說得太滿,面對這名桀驁恣睢的少年,張了幾次口,最後提起包包踩著高跟鞋離開包厢,留下一句說「是我冒犯了」。
當天晚上,陸星衍從酒吧下班。
雖然孟濡爲他解决了這件事,但由於那名女人是dirty pub常客,而且和酒吧老闆有些交情。經理不想得罪人,就决定把陸星衍開除了。
開除前給陸星衍結算了上半個月的工資。
孟濡在dirty pub樓下的小巷等待陸星衍,七八分鐘後,陸星衍終於下來,將一張銀行卡揣進兜裡。
少年看到墻下攏著圍巾,凍得臉頰發白、鼻尖微紅的孟濡,又想起剛才她爲了維護他,毅然且堅定地站在她面前的身軀。
明明不比他高,明明比他柔弱,明明連說話的聲音都沒他大。
却總能一次又一次如此及時地保護他。
橫衝直撞。
心稀巴爛。
陸星衍走到孟濡跟前,將身上的外套脫下給孟濡穿,老老實實交代道:「我被辭職了。」
孟濡確實凍得不輕,她晚上出門時穿得少,又在外面站了一會兒,而這一切都是這個少年的錯,她沒有推脫就穿上了外套。輕輕「唔」一聲說:「挺好的。」
她早就不想讓他在這個酒吧打工了。
「哪裡好?」陸星衍沒想到孟濡這麽平靜,邁步跟上往前走的孟濡,伸手將她被壓進他外套裡的長髮攏出,說:「我沒工作了,以後不能賺錢了。」
孟濡實在不明白他爲什麽要執著打工,偏頭疑惑問:「你爲什麽要賺那麽多錢?」
少年眉眼如常,耳朵動了動,語氣裡摻了一絲不正經說:「我不賺錢的話,濡濡你養我嗎?」
孟濡微怔,佯裝不懂,模棱兩可說:「我不是一直都給你生活費嗎?」
陸星衍試探,「如果我需要的錢很多呢?」
孟濡想了想,沉吟說:「那就多給你一些生活費吧。」
她說完,身後久久沒有傳來脚步聲。
小巷靜悄悄,孟濡回頭,幾步之外的陰影中,陸星衍定定地站著。
少年漆黑有神的眸子看著她,很長時間沒有說話。
孟濡被他看得不自在,抬起手指摸摸臉頰問:「怎麽了?」
下一秒,陸星衍忽地掀起唇角,又輕又突兀地笑了一下。
少年的笑聲清明悅耳,在月光下,在小巷中,寂寂散開,像一抔清泉濯洗過孟濡剛被酒吧鼓噪的音樂聲污染過的耳朵。
心被擊中。
毫無預兆。
漏跳了下。
陸星衍的眸浸著月色,柔和的,清亮的,看著孟濡調笑說:
「這麽說,濡濡,你心裡還是願意養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