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Deer 37
願意——
養他嗎?
孟濡沒有特地考慮過這個問題。
她從收留陸星衍那天起, 就理所當然地覺得應該負責這個小孩的生活費。
因爲他未成年,沒有賺錢養活自己的能力。
而且姨夫姨母生前的積蓄不多, 辦完喪事買完墓地之後就所剩無幾。
除了她, 沒有人願意照顧他。
現在聽陸星衍這麽說,孟濡不禁反思了下自己。
她一直在養陸星衍嗎?
讓他住在自己家, 每年給他打一筆錢。
他們沒有血緣關係。
上回周西鐸問孟濡打算照顧陸星衍到什麽時候,孟濡說等陸星衍畢業以後。
其實陸星衍上大學後就完全具有生活能力, 可以像現在這樣打工掙錢養活自己。可是孟濡不忍心他一邊上學一邊還要分心學費和生活費的事情, 所以每年還會盡本該由姨夫姨母盡的責任, 給陸星衍打生活費。
而她半年前本可以就不那麽做了。
她現在的行爲, 和那名想包養陸星衍的女人有什麽區別呢?
沒有區別。孟濡腦海裡閃過這四個字, 像偶得仙人的指點的愚鈍凡人,腦海裡慧根發亮, 心智透徹——原來, 沒有區別。
孟濡看著深巷中仍笑容痞懶的少年, 唇瓣輕輕抿著, 身上包裹的外套仍是陸星衍的體溫。
凜風襲來,撲通,剛才漏跳的心臟重新開始律動。
像活了似的。
陸星衍一步一步走到她跟前,俯身,雙手抱著孟濡的腰, 忽然用力, 將她放在一旁被人遺弃的小矮桌上。
孟濡訝然, 「陸星衍——」
少年鬆開孟濡, 稍稍後退,執起孟濡左手放在他的頭頂,輕輕搓了搓。
少年抬頭仰視她,薄唇微掀,沒來由說:「做家務,拿快遞,修水管,除了做飯,我都可以。」
孟濡:「?」
他在說什麽?
接著,陸星衍目不轉睛,似呢喃似請求地說:「雖然我現在是小白臉,但你不要把我讓給別人啊。」
「……」
少年嗓音真切,語氣吊兒郎當,但却聽得出一點撒嬌意味。
孟濡不可避免地又想到她在「包養」他,既然是包養,單純的做家務、修水管肯定不够,還要他……
就像剛才那個女人一樣……
孟濡臉頰騰地升溫,不能再想了,可是她控制不住,面上的溫度越來越滾燙。
好在這條巷道光綫不好,昏昧無燈,無人看見。
孟濡抵抗不了陸星衍撒嬌,雖然他總共也沒對她撒過幾次嬌,但每一次都讓她束手無策。
孟濡覺得不能再和陸星衍離那麽近了,否則她會想得更歪。
這是你表弟!
孟濡告誡自己。
她伸手推開陸星衍的肩,匆忙從矮桌另一側跳下,抬步往前走說:「別亂說……快點回家吧,我好困。」
沒走幾步,孟濡霍地停下。面前是一堵墻,墻根兒下堆放著空啤酒瓶等雜物,不能再走。
身後,陸星衍愉悅低沉的聲音響起,剛才竟沒有半點提醒她的意思,眼睜睜看著她走錯路。「濡濡,你走反方向了。」
孟濡:「……」
孟濡只得轉身往回走,路過陸星衍身側時,伸手扯住少年 脖頸上尚未來得及摘下的領帶,拽過肩頭,拖著陸星衍往前走說:「不會把你讓給別人的。」
這天之後,孟濡儘量不去想她和陸星衍究竟算不算「包養關係」。
孟濡白天去南大上芭蕾舞,晚上回來跳會兒基本功,早早地洗漱回房間睡覺。
儘管如此,陸星衍放寒假後,不再去dirty ub打工,空閒的時間很多,他們同住在同一個屋檐下,仍舊不可避免地會有許多見面的機會。
少年早晨洗完澡滿身水霧光著上身行走在客廳;少年趁她做飯時忽然出現在身後,一手撑著流理台,將她圈在懷中,一手抬起够橱櫃裡的碗碟;少年盤腿坐在沙發前,盯著孟濡睡著的側顔,在她困頓睜開眼睛時支著下巴說「你最近怎麽覺這麽多」;少年坐在舞蹈房看她跳芭蕾時的存在感越來越强……
孟濡甚至忘了,她還答應過幫陸星衍寒假輔導英語。
最近幾天舞團爲了趕排練進度,每天都很辛苦。孟濡難得休息一天,中午起床就被堵在房間門口,少年肩膀支著墻壁問:「什麽時候幫我輔導英語?」
「……」
不得已,孟濡洗漱完,下午開始給陸星衍上英語課。
孟濡十六歲至十九歲都在英國學習芭蕾,班上也幾乎只說英語,她的英語聽說水平在那三年突飛猛進。
孟濡看了看陸星衍的課本,又詢問了陸星衍平時考試的基本題型,决定從每課後面的練習題開始講。
少年的房間光綫一般,下午陽光轉到背面,視綫微暗。
陸星衍打開桌面檯燈,孟濡在燈下烏眸清亮地看著他,半晌問:「你有筆嗎?」
他的書本白得像剛從印刷廠裡拿出來,不怪孟濡有此一問。
少年「嘖」一聲,拉開抽屜,尋找半天,終於找到一支不知遺忘多久的水筆。
孟濡接過,認認真真開始給他講題。
孟濡平時說話的聲音就很柔,講題時故意放慢了語速,像螢火蟲輕盈翩舞的夏夜,心曠神怡。
陸星衍一邊聽著,一邊看孟濡輕斂睫毛專注講題的模樣。
奇怪那些英語課上枯燥乏味的語法和單詞,從孟濡口中說出來,就有種甘冽令人回味無窮的味道。
孟濡一道題講到一半,正想問陸星衍聽懂了嗎,坐在她身旁的少年忽然出聲:「濡濡,你在義大利那幾年過得好麽?」
孟濡聲音停下,抬頭,「爲什麽突然問這個?」
「好奇。」陸星衍托腮,雙眸定定,「不滿足一下我麽?」
孟濡回憶了下,她在義大利舞團那三年,每天機械性重複最多的就是熱身、跳舞。
尤其是最後一年,她幾乎沒有任何娛樂時間,每天都在訓練、睡覺和吃不下飯之間做鬥爭。這麽想起來,回覃郡這一個多月似乎比義大利的三年過得更豐富。
孟濡只是淺笑了一下,避重就輕答:「挺好的。」
陸星衍停頓片刻,還是問:「如果覃郡舞團沒有邀請你,你會回國麽?」
「……」
孟濡沒說話。
不是不回來,而是,她也說不準。
過了一會兒,陸星衍從她的沉默中悟出答案,身體微微前傾趴在桌子上,雙臂交叠,側頭盯著孟濡的雙眸總結:「……你真狠心啊。」
……?
孟濡不明白,漂亮的眸中浮出疑惑。
陸星衍依舊趴著看她,語氣自然平常,仿佛在說一件極普通的事情:「把我這樣英俊帥氣、風華正茂的小夥子扔在家裡,你不想我麽?」
n bs「……」
孟濡有點好笑,「你怎麽這麽自戀?」
陸星衍不吭聲,轉頭將英俊帥氣的臉龐埋進臂彎裡,半晌,低聲很輕地說了一句話。
孟濡用了很久,才辨出那句近似呢喃的話是——
「我很想你。」
心霎時軟得一塌糊塗。
孟濡看著少年的後腦勺,平復了一下情緒,才輕輕提著他的領子無情地說:「不許撒嬌,好好聽課。」
「嘖,知道了。」
……
下午五點,孟濡給陸星衍講完第一課所有課後習題,讓他自己再做一遍。
陸星衍做題時,孟濡就坐在書桌另一端,拿著陸星衍其他專業課的書看。
《程序設計》——天書一般。
《高等數學》——她數學最差。
《當代國際關係史》——這個倒是還有些興趣。
然而孟濡翻開沒多久,還是手指輕捂著胃部,臉頰貼著書本昏昏沉沉地睡去。
胃一陣一陣痙攣,難受不已,似乎翻涌著想將裡面的東西傾倒而出。然而孟濡兩天沒有吃下東西了,即便吐也吐不出來什麽,再加上這兩天舞團很忙,她顧不上自己的身體,唇色失血,剛才給陸星衍講題時就有些頭暈目眩,她勉强才撑下來。
孟濡這一覺睡了三四個小時,醒來天色已暗,窗外夜燈璀璨。
孟濡身上蓋著被子,已經在自己的房間。
屋外,陸星衍似乎在和人打電話。
門虛掩著,聲音模模糊糊地從外面傳入臥室。陸星衍問:「您明天能過來一趟麽?或者告訴我一些滋補的菜名,我搜一下。不是我吃……是,孟濡最近舞團的事情很多,好像很累。」
過了一會,少年說:「謝謝胡姨。」
孟濡坐在床沿,脚尖踩著地板。
她抬起手,看著自己比回國前明顯細了的手腕,再聽著陸星衍和胡阿姨打電話的聲音……心裡不無觸動,却也有些無力。
如果真的只是太累,多吃點滋補營養的食物就好了。
她自己也不用再這麽無望。
第二天,胡阿姨如約過來,給孟濡和陸星衍兩人做了一大桌子菜。
飯前孟濡特地喝了兩支醫生開的補鋅口服液,勉强自己比平時多吃了小半碗飯。
然而飯後胃裡極度不適,她强忍著,不想讓陸星衍看出异樣,早早回到放假假裝自己睡著了。
到了淩晨,孟濡毫無困意,胃裡翻江倒海,她終於忍不住,在陸星衍入睡後,來到洗手間將晚上吃的東西全部吐出。
孟濡本就吃得不多,到這會兒也消化得所剩無幾,沒幾下就只能吐酸水。
她眼角滲出濕潤的生理鹽水,眼睫毛被打濕,一綹一綹濕漉漉地倒挂在眼瞼。
房間黑暗,夜晚岑寂,孟濡壓抑著、難受著、哽咽著的乾嘔聲被無限放大。
幾分鐘後,她終於停止了乾嘔,扯出幾張紙巾擦了擦嘴角,準備到洗手池漱口。
回身,却看見一道峻拔的身影站在厠所門口,手裡端著半夜出來接水的馬克杯。
陸星衍站在未鎖的厠所門外,黑眸盯著孟濡,視綫從她柔弱纖瘦的肩膀,到她扶著墻壁、睡衣衣袖下滑,只露出一截潤白如玉却瘦得伶仃、令人心碎的腕子。
陸星衍不知在這裡站了多久。
啞著聲音,遲遲才問:
——「你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