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我來思19
府內已備好膳食,繡姑向人打聽了膳房所在,對我道:“繡娘先去為公主熬藥,公主若實在餓了,用一點清淡的粥湯即可,午膳等服過藥再吃。”
我點頭:“知道了。”
我雖被廢了公主身份,到底是女眷,與慕央劉寅內外有別,繡姑走後,慕央劉寅也與我辭別,正這時,一名將領自外院趕來,朝慕央一拱手:“將軍,有急情。”隨即將兩封軍函呈上。
慕央打開其中一封看過,眉頭一蹙,對我道:“果如公主所說,桓兵已從西里入境了。”
我問:“桓兵入境,對將軍這裡戰事可有影響?”
“這倒不會。”慕央道,“只是我原打算趁著遠南北伐軍在平西,將淮安西北失守的城池奪回來,眼下桓入境,只怕這個計劃要推後了。”
劉寅道: “遠南既打的是與桓二分天下的主意,攻下小河洲及至平西一帶,自然要引桓兵過來守,我們大半兵力已被遼東牽制,將軍還是步步為營,切莫顧此失彼。”
慕央頷首:“我知道。”又打開第二封信函,略掃了一眼,臉色大變。
“煥王爺與燕爭邛樓,受了……重傷。”
我腦中“嗡”的一鳴,急問:“燕此前與平西廝殺已近力竭,二哥手下有隨軍十餘萬,怎麼會受傷?”
可話一問出口,我又明白過來——
北境的戰事已持續兩年,燕兵力錢糧耗損巨大,然而到了最後,平西竟落入遠南之手,燕辛辛苦苦打了這麼久,徒為他人作嫁,自然不甘心。而今他們手上只餘一個邛樓,是說什麼都不肯讓出來了,否則這一場仗豈不是白打了?
“燕雖力竭,大軍仍在,與煥王爺殊死相爭。煥王爺急於攻下邛樓,身先士卒,擊潰敵陣,這才受了重傷。”慕央道,又拿起信,細看了一遍,“不過邛樓好歹奪回來了,煥王爺此後昏迷了七個日夜,而今……算是性命無尤,這封信是衛旻執筆,別的沒有多說,只說隨軍雖勝,卻是慘勝,燕不甘心,退守三十里,打算休整過後捲土重來,所幸月涼山蕭勇、中州聶瓔,接到急報已趕去馳援。”
我聽慕央這麼說,微鬆了口氣,二哥從來是個硬脾氣,哪怕傷勢再重,知道燕還要整兵來犯,哪怕是爬,也要爬去戰場帶兵退敵,眼下有蕭勇與二嫂馳援,二哥就能安心養傷了。
然而此一番傷神,好不容易養出來的胃口又沒了,聞著偏堂內傳出來的陣陣飯菜香,胃裡一陣翻江倒海。我唯恐在慕央與劉寅跟前失態,欠身拜別,打算先回屋歇著,誰知轉身剛走了幾步,突然一陣目眩,腿腳一軟,整個人跌跪在地上乾嘔起來。
繡姑去了膳房還沒回來,兩名婢女想要將我從旁扶起。
我卻覺得立不住,撐著力氣朝她們擺了擺手,艱難地道:“我……這麼歇一會兒,就好。”
慕央知我素有寒疾,府內早請了醫婆照料,那位醫婆先一步趕來,伸手在我腕間細細一探,倏然收回手去,跌趴在地上,支吾道:“將軍,公主她,公主她這是……”
“你倒是說啊,公主她怎麼了?可是寒疾犯了?”劉寅急道。
“公主她……”那醫婆一咬牙,“已有近三個月的身子了!”
此言出,院內一片寂然。
須臾,慕央一揮手,院內一應不相干的人等都撤了出去,我嘔了一陣,吃過醫婆遞來的溫水,被人扶去里間歇息。不多時,繡姑回來了,餵我吃過藥,重新替我把了脈,隔著屏風,對守在外間的慕央道:“將軍放心,公主無事,只是因為得知煥王爺受傷,這才一時心神不安,好生歇兩日即可養好。”
慕央“嗯”了聲,卻沒立時離開,過得半晌,又道:“你……”
我知道他想問什麼,應道:“是於閒止的。”
“這——”劉寅咋舌,勃然怒道,“遠南真是欺人太甚!老臣這就去給皇上與八方將軍寫信,誅討那賊人世子!”
“劉大人留步。”我道,默了一會兒,說,“此事不怨他,是我……與他私許了終生。”
隔著屏風,劉寅負手來回踱了數步:“公主真是糊塗啊!遠南如今是侵我疆土犯我家國的仇敵,那於世子不日後將是遠南的王,公主怎可與他——”
他說到這裡,像是再說不下去,長嘆一聲,頹然在椅子坐下。
慕央問:“你有身子的事,於閒止知道嗎?”
我搖頭:“他不知道,這一路從臨岐到淮安,我都瞞著遠南軍。”
“為何不告訴他?”
“告訴他有什麼用呢?他說要守遠南,要為遠南爭一個長久的立足之地,便是知道我與他有了孩子,也不會動搖他的信念分毫,徒增羈絆與愁苦罷了。而我是隨人,是兩位皇兄的妹妹,亦不會因為這個孩子的到來,就舍家舍國。”
我說著,又道:“還要麻煩將軍與劉大人幫阿碧把這個孩子的事瞞下去,戰事未平前,不要告訴遠南,更不要告訴兩位皇兄與皇嫂,大哥勵精圖治,二哥英勇善戰,倘能心無掛礙,這場戰亂,隨一定能有善果。”
慕央點了一下頭,又問:“那你以後要怎麼辦?”
我看向窗外,今日天清氣朗,枝頭的雪融了大半,只餘一點晶瑩。
“依將軍看,這場仗還要打多久?”
慕央道:“眼下局面紛繁,各方勢力混戰,但越是混戰,越亦分出勝負,依末將看,不會太久。 ”
“於閒止也這麼說。”我道,“他許了我三年,說三年後,無論他在哪裡,都會來見我,都會予我一個答案。”
“其實我已想好了。三年,到那時,若大隨沒了,我必不會獨活,等他來見我,把這個孩子交給他,他一定能照顧好。三年後,若是隨勝了,他為了遠南,大約也會賠進自己的性命,我既已許了他,此生就不會再嫁旁人了。他為我付出良多,我從未為他做過什麼,便將這個孩子養大,讓他記得有這麼一位父親吧。”
我說到這裡,伸手撫上自己的腹部,笑了一下:“其實我挺開心的,亂世中,高坐廟堂的帝王,在外征戰的將軍,流離失所的百姓,誰不是身如浮萍?可自從有了這個孩子,我的心忽然就落到了實處,覺得這輩子怎麼樣都不怕了。”
“好,三年。”這時,慕央道。
“這三年,公主就安心住在淮安,公主的骨肉是郡王郡主,末將會視他如君,待他如子,好生照料他,以性命守他護他,直到干戈息止,天下昌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