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接木
宋玄方秋棠那廂聊的火熱。
而另一邊的姬雲羲與季硝兩個,正在茶樓上面對著虎視眈眈的一群鹽商。
若說起鹽商這一門地下生意,竟也算得上是歷史悠久。只是這樣的生意從不長久,做著做著就掉了腦袋的人也大有人在。
坐在桌前,放眼望去,竟是九流三教俱全。有捻須搖扇的儒商,也有滿臉橫肉的土匪頭子,還有一看就是走航運的船老大,季硝和姬雲羲兩個,倒成了這桌子上年紀最小、模樣最俏的了。
季硝剛一落座,就聽到下頭有那船老大扯著嗓子嚷嚷:「季公子,您這著急忙慌地把我們叫來,是為了什麼?」
打三皇子身殞一事傳開,這些人就沒有再相聚過了,偶有往來,也是私下聯絡。季硝這樣將人聚齊,反倒成了一件怪事。
季硝面上帶笑:「上頭有日子沒來消息,諸位難道就不好奇?」
眾人聞言皆是一愣。
那搖著扇子的儒商笑道:「季公子,咱們明人不說暗話,這上頭能不能傳來消息,你應當比我們清楚的多。」
「咱們是給誰做事的,難道還要在下提醒你不成?」
季硝仍是那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半個身子陷在椅子里,拿著下巴看人:「咱們是給誰做事的,你倒是說說。」
「看來季公子的記性似乎不大好。」那儒商見他如此,倒生出些火氣來:「我們是給三殿下做事的,只是三殿下如今已經……」
「已經什麼?」季硝淡淡地瞧過去。「諸位也都是有門路的人,官府那邊的消息,難道諸位沒人知道不成?」
眾人登時便啞了。
三皇子並沒有死,且到四方城來求救了,這件事大家都是得到消息了的。
只是具體情形他們還瞭解的不夠清楚罷了。
而對於三皇子身亡這件事,這群人也是各懷鬼胎。
有的暗喜自己得以脫身,有的卻怕自己沒了靠山,還有的想著投靠他人以保生意太平。
未必所有人都期望三皇子是活著的,也未必所有人都期望三皇子已經死了。
只是面上,卻都是一副震驚慶幸的表情。
姬雲羲靜靜地坐在那裡,掃過所有人的面孔,竟忍不住有些走神:若是宋玄在就好了,那傢伙一定能輕易地看破這些人的心事。
「季公子……您這是什麼意思?」下頭有人試探著問。
「我的意思是什麼,諸位一會就明白了。」季硝笑眯眯地給姬雲羲斟了一杯酒,模樣十成十的恭謹。「我請的人,還差一位。」
眾人見他的行止,皆露出了詭異的表情,目光也逐漸聚焦在了姬雲羲的身上:「這位是……」
「一會、一會各位就知道了。」季硝仍在打著哈哈。
過了兩刻鐘,季硝已經喝空了一壺的酒水,姬雲羲仍在原處老神在在,反倒是一眾鹽梟坐不住了:「季公子……」
正在這時,門被一陣勁風推開,緊接著一個人硬生生摔進房門來,「嘭」地砸落了博古架上的擺設,瓷器碎片鋪了一地。
便見後頭一個錦衫挎刀的青年進門,將門反手一關,衝眾人笑嘻嘻地抱了一圈拳,對著姬雲羲道:「屬下幸不辱命,已經將這叛徒活捉了。」
眾人定睛一瞧,地上躺著的那人生得一張容長臉,鷹鈎鼻,嘴角一顆痣,不是一直以來同他們聯絡的祝阮,又是哪個?
祝阮本是被季硝約來的,卻不想一進來就正撞上了祝陽。
祝阮在姬雲羲手下本就是負責在外經營聯絡的,武藝哪能比得過祝陽這個以拳腳為生的,三下五除二就被收拾利落了。
祝阮這頭掙扎著要爬起來,抬頭卻瞧見姬雲羲正坐在桌子前,一雙眼平靜地注視著他,生不出任何波瀾,卻讓他的心瞬間涼透了。
「殿、殿下……」他還沒有發出下一個音節,一柄雪亮的刀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與那把刀一樣雪亮的是祝陽露出的牙齒。
「跪下,」祝陽笑著說。「殿下面前沒你說話的份。」
祝阮也說不出什麼來,事實上,他到現在還沒弄清楚,為什麼姬雲羲能夠死而復生。
官府那邊的消息是真的?姬雲羲真的沒死?
他呆愣愣的看著上座的少年,眉目如畫、面色羸弱,渾身上下都透著冷漠的氣勢,遍尋整個大堯,也找不出第二個這樣的人來。
真是姬雲羲。
而姬雲羲身側的季硝,正穿得彷彿一隻花孔雀,笑意盈盈地瞧著他,彷彿瞧著一個死人。
周圍的一種鹽梟確認了地上人的面目,紛紛一驚:「季公子,這……」
「這可不是我的意思,是三殿下的意思。」季硝笑得輕佻,桃花眼淌出無限風情來,微微垂首去問姬雲羲。「殿下?」
姬雲羲面無表情地盯著房內眾人,半晌才緩緩開口:「此次本宮只是來處理叛徒的,驚擾了諸位,還請見諒。」
眾人聽聞這稱呼,忍不住一驚,繼而紛紛行禮,卻忍不住抬眼去打量姬雲羲的模樣。
下頭那位儒商腦子轉的最快:「恕草民無禮,祝阮先生一直同我等聯絡,不知何時……」
「祝阮在本宮遇險之後,便投靠了他人。」姬雲羲淡淡地說了一句。
季硝便在旁捧哏:「祝阮先生手握了我等的賬冊,不曉得有沒有出賣與旁人。請求殿下體恤,給我們些時間,讓我們重新打理才好。」
姬雲羲點了點頭。
祝阮忽然意識到了不對勁。
他的確不是姬雲羲的人,只是冒用他的名頭,在做這些販鹽的生意罷了。
可姬雲羲和季硝的意思,分明是一唱一和,把這販鹽的生意據為了己有,想要越過他去,直接把這現成的、經營好的生意鏈拿到手中。
姬雲羲分明對這生意一概不知。
他卻偏偏做出了一副了如指掌的樣子,好似從始至終都是他在操控,如今只不過是祝阮這個喉舌叛逃了似的。
這怎麼行?
祝阮大驚之下,慌忙開口:「等等——」
話音剛落,他就只覺得喉頭一涼,再也發不出聲音來。
眾人聞聲轉頭去看,正瞧見祝阮喉嚨被切斷了大半,鮮血噴濺出來,甚至還能聽到「嘶嘶」的聲音。只瞪著一雙眼睛,眼瞧著行凶者的方向,頹然倒地。
祝陽收回刀來,從懷裡掏出一方手帕,細細地擦了刃歸鞘,臉上還帶著燦爛的笑容,衝著眾人抱拳:「失禮了。」
眾人心頭髮涼,忍不住轉開了目光。
姬雲羲輕輕咳嗽了一聲:「讓諸位見笑了,本宮還有要事,先走一步。」
「另外,」姬雲羲眉目低垂,裡頭里帶著危險的,說不清道不明的笑意。「既然祝阮已經背叛了本宮,若是與他的人再有勾結,本宮便只當做是同謀了。」
「到時,可別怪本宮翻臉無情。」
姬雲羲起身走了。
祝陽笑了笑,在祝阮被切開的喉嚨口撒了不知什麼粉末,止住了不斷流淌的鮮血,又將那屍體裝進一個黑布口袋,利落地扛了出去。
只剩下季硝站在原地慢悠悠地說:「諸位,還有什麼問題嗎?」
別的不說,只季硝這個姿態,眾人便曉得,死了一個祝阮,反倒讓季硝這只花孔雀上了位,從同是被利用的苦力,變成了上位者的喉舌。
也不曉得是走了什麼運。
少不得有人在心底暗罵他幾句賣屁股上位之類的諢話。
倒也有清醒些的:「方才那個,真的是三皇子?」
若是在別的地方,其實他們也不至於如此警惕,只是四方城這地界,什麼東西都有冒充的,從王爺到欽差,這些江湖騙子沒有不敢做的事情。
「如假包換。」季硝笑著說。「你們若是不信,只管自己想法子去查。」
「只不過,」季硝的眼風一掃,「這世上有幾個騙子,敢對祝阮動手呢?」
這話倒真的讓眾人信服了三分。
皇子身側的侍衛,也都是有品級的存在,這世上哪個騙子膽大包天,也不敢謀殺朝廷命官。
那跟做個局騙個錢,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
「既然殿下已經回來了,我倒要來問問諸位的意思。」季硝坐回椅子,半個身子陷了進去。「這生意,諸位是想接著做呢,還是……另覓靠山呢?」
眾人哪裡還敢說不做,紛紛笑著表起了忠心,彷彿從來就沒有生過背叛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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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廂,祝陽在馬車外頭等著季硝,姬雲羲坐在馬車裡頭。
如今天氣涼,他穿得厚厚實實,又披了一件撐場子的狐裘,手裡握著精緻的手爐,愈發襯的他弱不禁風、溫良無害——如若他身邊沒有躺一具黑布包裹著的屍體的話,這副模樣會更有說服力一點。
祝陽也有些看不下去:「要不屬下去把這屍體處理了吧。」
姬雲羲正在閉目養神:「不用,回去餵狗。」
祝陽忍不住道:「殿下,咱們沒帶狗來。」
「宋玄那條還餓著呢,出門前忘餵了。」
祝陽想到宋玄養的那匹狼一樣的狗,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他猶豫了片刻,還是說:「殿下,按理說這話不該屬下說……但是,您沒必要為宋先生冒這麼大的風險。」
姬雲羲仍舊閉著眼,彷彿沒聽到他的話似的。
「咱們殺了祝阮,又大張旗鼓地去官府求助,宮里那些人知道您沒死,肯定是要有動作的。」祝陽硬著頭皮往下說。「您要只是擔心宋先生,屬下去劫獄也不是什麼難事。咱們鬧出這麼大動靜,只為了讓宋先生出來,屬下覺得……不划算。」
「說完了?」姬雲羲問。
「說……說完了。」祝陽說完了,反而氣弱了。
「那就去看看季硝,」姬雲羲揉了揉太陽穴。「讓他快點,一會還得去官府應酬。」
祝陽不由得洩了氣。
他也習慣姬雲羲不動聲色的樣子了。
姬雲羲這個主子,要比其他所有主子都要難伺候。
他沒有什麼架子,不怕冒犯,甚至沒有身為一個皇子的傲氣,他拒絕跟所有人交流,你永遠不需要揣摩他心裡的主意。
但是只有一點,一旦他認為你該死了,那你就是死到臨頭了。
他無所謂你對他什麼態度,冒犯與否,是不是忠誠,這一切對他來說似乎都無所謂。就像是棋盤上的黑白子,一步一步走到那裡,該犧牲哪顆,就是哪顆,對他而言沒有半分區別。
這一次姬雲羲的動作,卻讓祝陽有些看不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