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寺廟
讀到一半的時候,宋玄松開了手。
因為他眼前閃過的場景和信息都已經出現了混亂,這通常意味著記憶來源者的異常。
覺遠並不知道宋玄閱讀了他的記憶,他的眼裡仍帶著壓抑的痛楚。
他已經從癲狂當中清醒過來了,只是還在克制不住地顫抖,彷彿是靈魂中傳來的,撕裂似的痛苦。
他在這樣的顫抖中昏厥了過去。
宋玄看著暈倒在地上的覺遠,忍不住嘆息了一聲。
他好奇的其實是這寺院裡神乎其神的飛升,可終究還是沒有在覺遠的記憶里看到他想要知道的事情。
不知是覺遠在下意識的回避,還是他將那些溫情的瞬間看得太過重要,以至於連宋玄閱讀時,第一時間得到的卻是這些充滿和諧的回憶。
「你怎麼了?」姬雲羲看著沈默不語的宋玄,不知想到了什麼,臉上竟浮現了一絲古怪。
「沒什麼。」宋玄躊躇片刻,還是開口道:「他……先帶回去吧。」
「帶回我們院裡?」
「嗯,」宋玄點了點頭。「他對我有用。」
宋玄敏銳的意識到,覺遠記憶中出現過的所有僧人,都沒有再出現在現在的寺廟里。
是他們已經離開了?還是發生了什麼更大的變故?
宋玄的腦海裡隱約有一個念頭,至少不能將覺遠送到寺廟僧人的手裡。
直到天色漸黑,覺遠也沒有清醒過來。
姬雲羲久病成醫,也略通一些醫理,摸了摸覺遠的脈,說:「大概是勞累過度,又被情緒失控一激,睡過去了。你要是想跟他說話,弄些涼水來就行。」
宋玄搖了搖頭:「讓他休息休息吧,年紀不大呢。」
他記得在覺遠的記憶里,雖然也要為寺里打掃,卻並不算什麼重活。
但他兩次看到覺遠,卻都是一副精疲力竭的樣子。
姬雲羲聽聞這話,忽得抬起頭來,盯著宋玄瞧了起來。
那眼神跟平日里不同,帶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把宋玄看得有些發毛。
宋玄忍不住問:「怎麼了?」
姬雲羲瞧著他,彷彿要認清他每一個表情:「你是不是喜歡年輕的男孩子?」
這是他思考了一路得出的結論,卻讓宋玄悚然:「你胡說什麼?」
姬雲羲見他這反應,神色竟愈發的認真了,指關節一下又一下地敲擊著桌子:「我,覺遠,下一個會撿誰回來?哦,對了,那個吳四的年紀也不大——」
這結論得出的太過詭異,讓宋玄忍不住有些發懵:「只是巧合而已,你怎麼會這麼想?」
姬雲羲似笑非笑地說:「你握著那小和尚的手就不肯松開,又拍又摸的,難道不是覺得機會難得?」
宋玄這才反應過來,他讀取記憶的時間長了些,拉著覺遠的手一直沒松,落在姬雲羲的眼裡自然有些古怪。
姬雲羲見宋玄沒有反駁,眼中反而生出一絲惑人的色彩:「你若喜歡,倒也不是什麼大事。」
說著,他一步一步逼近,最後湊到宋玄的耳畔,輕聲細語:「你助我回京,我也應當有所報答才是——」
宋玄驀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少年勾著他的下巴,容貌上的艷麗旖旎在這一刻發揮到了極致:「宋玄,我可比他們都好得多了。」
是了,他的確比什麼覺遠、吳四都好得多了,他是皇子之尊,又容色驚人……
說實話,去除了姬雲羲殘忍的手段,和略有些冷淡的性格,無論是哪個斷袖,都會將姬雲羲划在極品一類的。
可宋玄當真不是個斷袖。
或者說,他壓根就沒考慮過這些事情。
「我真沒有這樣嗜好。」宋玄哭笑不得。
姬雲羲的臉上明顯地寫著「不信」二字,他雖年紀不大,卻也在宮里見聞廣博,早就聽說過,有達官顯貴不喜歡嬌滴滴的姑娘,卻偏偏嗜好玩弄孌童。
而且這群人的口味也還算一致,大多喜歡姿容艷麗的少年。
這樣的嗜好自然是見不得光的,只是落在宋玄身上,姬雲羲倒不覺得有什麼了。
他本就不明白宋玄為何這樣盡心盡力的幫扶他,如今知道宋玄是為色所困,他反倒高興起來了。
至少宋玄是對他有所圖的,對於他來說,宋玄因皮囊而喜歡他,和他因為記憶中的人而喜歡宋玄,本質上並沒有什麼區別,只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
姬雲羲不吝於給宋玄一點甜頭,讓這個人真真正正、死心塌地的屬於自己。
只是宋玄卻是當真沒有這個意思,他見姬雲羲想的歪了,只得好言好語地糊弄過去:「當時我想到些別的事情,走神了,並沒有旁的意思。」
姬雲羲微微眯起眼睛來:「沒有旁的意思?」
宋玄毫不遲疑地點頭。
「那你為什麼至今都沒有娶親?」
這也是姬雲羲懷疑他有龍陽之好的一個主要原因,宋玄已經過了二十,弱冠之年。換在尋常貴族人家,不說妻妾成群,至少孩子也該生下來一兩個了。
再不濟,相好的也總該有一兩個。
可宋玄如今卻還是孑然一身,獨來獨往,就姬雲羲跟著他的這幾天,別說相好了,連對著白小桃這樣毫無距離感的姑娘,他都半點邪念沒動。
他若不是當世柳下惠,姬雲羲只能當他是壓根就不喜歡女人了。
宋玄從一開始的震驚,到後來已經被這烏龍弄得笑了起來,他拉著姬雲羲的衣袖,將他按到椅子上:「阿羲,我們這些走江湖的平民百姓,又不是你們那些貴族老爺,你知道娶妻生子得花多少銀子嗎?」
姬雲羲愣了愣,眼神露出一絲茫然來,就連方才引誘宋玄時刻意做出來的魅惑神態都淡了。
「且不說置辦彩禮,」宋玄搖了搖頭,笑著跟他算賬。「我一個算命先生,房無一間,地無一壟的。又是個孤兒,沒有父母親眷幫襯著,哪個好人家的女兒肯跟我餐風露宿?「
姬雲羲是真的不知民間疾苦,他早些年過的雖然艱難,但到底跟宋玄經歷的環境不同。
他說:「你也不是很缺錢……」
宋玄搖了搖頭:「這又是你不明白了,跑江湖的,錢來的快,去得也快。像我們這樣的營生,大都發的是別人遭難時的財,早晚也得拿著家當去抵自己的災,終究不是個穩妥的。」
尤其像宋玄這樣的,若是在一個地方做了大局,都不敢久留幾天,生怕讓人拆穿腦袋搬了家。
「我一個人也就罷了,難不成還得讓人家姑娘跟著我提心弔膽,腦袋別褲腰帶上過日子?」宋玄一攤手。「這不是造孽嗎?」
事實也大都如此,無論是江湖草莽,還是他們這些神棍騙子,大都是獨來獨往,走到哪裡,有幾個相好的,只風花雪月著,也不怕走漏了什麼風聲。
少數幾個拖家帶口的,那多半是夫妻同行,相互扶持著,也算是不小的運氣了。
宋玄早些年其實也是對那些精緻漂亮的女孩動過心思的,畢竟年少時期、血氣方剛的,總會有個夢中情人什麼的。
可他也是最清楚自己身份的。
他們這樣的人,不怕看不清別人,只怕掂不清自己。
宋玄說了好半天,姬雲羲見他神色坦然,才勉強信了他的說辭:「你真不是哄我?」
宋玄道:「我拿這哄你做什麼,我若是真有斷袖之癖,現在上桿子承認還來不及。」
姬雲羲這才沒了話。
只是他平靜下來,宋玄卻越琢磨越覺得不對味兒了:「這回該我問你了,小小年紀,你在哪裡聽來的這些不著四六的東西?」
姬雲羲咳嗽了一聲,撇過頭去,只當沒聽見。
「光是聽還不算,你還敢湊上去,你當這是什麼好事嗎?」宋玄越想越覺得不對,這孩子怎麼看都是長歪了。「你倒是說說,你還記得你是三皇子嗎?」
「我不是。」
姬雲羲瞪著眼睛說起胡話來了。
「三皇子早就死了。」姬雲羲眼中透出一絲狡詐的笑意來。「誰曉得他是哪個,我是你的弟弟宋羲。」
宋玄心口忽得收縮了一下。
「我聽人家說,做哥哥的得讓著弟弟,」姬雲羲做出一副正經的樣子來。「所以宋玄,你不能教訓我,你要對我好。」
「你這是哪聽來的,」宋玄擼起袖子來。「哥哥還揍弟弟呢,這你聽說過沒有。」
宋玄拉下臉來,佯裝要去修理他,一抬手,卻正對上姬雲羲滿懷笑意的眼睛的眼睛。
他原本就是強行作出的凶狠,此時卻是半點都維持不住了。
「下次不許再胡說這些東西,」宋玄還是逼著自己做出冷漠來。「什麼表示不表示的,誰也不值得你這樣做。」
「你也不值得?」
「我也不值得,」宋玄認真地說。「阿羲,沒什麼東西比你自己更重要。」
他早就隱約察覺了,姬雲羲身為一個皇子並不自傲,非但不自傲,他甚至將自己看的太輕,太……無所謂了一些。
姬雲羲抬了抬眼皮:「只有你……」
「咚咚咚咚咚——」
門外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姬雲羲沒說完的話。
宋玄忍不住一顫,他剛剛一時嘴快,說出了姬雲羲的身份,也不曉得門外的人是誰,在外頭聽了多久,難免有些擔憂。
姬雲羲倒是不慌不忙,坐在椅子上穩如泰山,絲毫沒有挪位的意思。
他只是在想自己沒說出口的那句話。
「咚咚咚咚咚——」
敲門聲愈發的急促。
宋玄無法,只得硬著頭皮拉開了門,正對上一張蒼白驚慌的臉。
白小桃。
宋玄松了口氣,卻又忍不住有些緊張:「白姑娘,方才……」
白小桃卻一把將他推進門裡,將門甩上,聲音里都帶著顫抖:「我、我看見了……」
宋玄一愣:「什麼?」
白小桃瞪圓了眼睛,身體順著門滑了下去:「這寺廟……這寺廟里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