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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我瞎》第95章
第95章

  夏衍沒有說話,慢慢等著林歇回神。

  半響, 林歇的大腦終於解析完了這短短五個字的意思, 可她還是側身朝著夏衍又問了一遍:「你說誰?」

  夏衍替林歇梳好閨閣姑娘的髮式, 把人抱到床邊坐好, 自己也坐下,這才說道:「靖國公, 安明德。」

  又一次聽到這個人的名字,確定不是自己聽錯, 也不是夏衍說錯, 林歇慢慢地深吸了一口氣,又慢慢吐出——

  「他還活著?可我明明已經……」林歇臉上浮現出迷茫的神色, 語氣却很肯定:「我殺了他, 雖然我當時看不見,但我能確定,他的臉是真的,體型和聲音也沒錯,難道這世上還有天生就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夏衍:「聲音可以模仿, 體型只要大致相似, 後期還是可以通過鍛煉來進行改變的,至於容貌……」

  夏衍握住林歇的手,把玉明闕帶回來的,關於陰楚巫醫能將人臉徹底改變,以及那些巫醫手上,有靖國公容貌圖紙的事情告訴了林歇。

  「長夜軍往京城送信, 我也讓我手下的人伺機潜入陰楚宮廷,尋到了手中有靖國公容貌圖紙的巫醫,那名巫醫親口承認,自己確實替一個男人換了靖國公的容貌。且就在確認後不久,京城來信,說發現了靖國公的踪迹。」

  靖國公若還想在京城內攪弄風雲,就必然不會離開京城,長夜軍和君葳姐弟不用說,夏衍甚至還去信讓鎮遠侯府與北寧侯府一塊尋人,多方聯手,要在京城這塊地界找到靖國公,幷不難。

  林歇聽完,閉上眼:「所以我殺的不是他,我上當了。」

  夏衍將林歇的手放到自己臉上:「他存心算計你,想讓你放心離開京城,你又滿心想殺了他,自然會落入他的圈套,這不怪你。」

  林歇睜眼:「京城那邊可還有別的什麽消息?」

  夏衍看林歇眉頭微蹙,滿臉的懊惱與冷肅,便打了個岔,說:「有,在靖國公可能沒死的消息到京城之前,京城長夜軍的信就送到了這邊,問你聯手靖國公世子與景央郡主,意欲何爲。北寧侯也來了信,問你爲什麽不辭而別,還問你回不回來,還說你若是不回來,他可以親自過來北境,與你再好好談談。」

  堂堂侯爺,陛下心腹,面對林歇這個一字不留就離家出走的侄女,除了詢問和親來商談,竟是連一句重話都不敢說。

  林歇:「……」

  林歇心裡的焦慮還真就因夏衍這幾句話給緩和了。

  其實要不是發現靖國公還活著,林歇多半會因爲京城那邊的來信頭疼死。

  林歇想保鎮遠侯府與長夜軍那些前輩的性命,如今的謀劃就是最好的辦法,偏偏長夜軍那些前輩便是死也不會離開當今陛下,結果就是各自立場發生衝突,林歇不得不瞞著他們,暗中行事。

  太后一死,計劃出了差錯,他們對林歇的圖謀有所察覺那是遲早的,林歇在殺了靖國公後這樣乾脆便走了,也是不願被前輩們抓著質問。

  至於北寧侯府,林歇雖然知道自己就這麽走了,一定會惹來林淵的追問,却沒想到林淵會這麽低聲下氣。

  這和她最開始想的不一樣。

  她知道北寧侯府會因爲曾經的事情對她心懷愧疚,可她已經不在意了。

  這種不在意不是心懷大度的原諒,而是釋然後的割捨。

  她也知道自己的遭遇錯在自己隱瞞在先,若叫不認識她的人來評價,沒准也會駡她一句矯情活該,可人總是會渴望能在不解釋的情况下被親人諒解,哪怕林歇表現的不在意,她心裡也未嘗不曾有過「哪怕自己什麽都不說,只要如今表現得好,叔叔他們一定會接納自己原諒自己」的想法。

  所以一次又一次,林歇心裡不是沒有堆積下難過和失望。

  那點情緒很小很少,却又如同夜間的螢火蟲,盈盈閃爍,刺得人眼睛酸脹。

  直到林歇割捨掉從小就存於心中的挂念,林歇整個人都輕鬆了,她覺得這樣也挺好的。

  就像她曾對夏衍說的那樣,若人在這世上總要有人陪著才能走下去的話,那一個也就够了。

  有夏衍,够了。

  至於叔叔嬸嬸大哥安寧那邊,只要她表現稍稍熱切一些,想必他們的愧疚也會慢慢减退,時間一長,過往種種自然也就淡忘了。

  等一切歸零後,她就可以離開侯府,無論去哪,哪怕是解不了毒魂歸黃泉,心裡至少還能有夏衍這麽一個牽挂。

  可如今看來,事情幷沒有像她想的那樣簡單。

  林歇搖了搖頭,把困擾都搖走後,問夏衍:「那你給他們回信了嗎?」

  夏衍:「當然回了,不然怎麽叫他們查靖國公的下落。」

  林歇問:「他們怎麽說?」

  夏衍却說:「你先問問我是怎麽回的。」

  林歇心底浮現些許不太妙的預感,但還是如他所願,問道:「那你是怎麽回的?」

  夏衍:「我先回信給你叔叔,跟他說你在我這裡,然後把靖國公的事情告訴他,他一直因爲過去的事記恨靖國公,也怕靖國公再要害你,得了消息自然就不會再著急來北境找你。而是留在京城,調查靖國公的下落。」

  「至於長夜軍,我是在確定了靖國公還活著之後才回信,問他們是要陛下死,還是要陛下活。」

  林歇眼皮一跳,夏衍這是在往長夜軍最脆弱敏感的神經綫上踩啊。

  林歇,小心翼翼:「你只說了這一句?」

  夏衍不是沒見過林歇這副模樣,可自從林歇能看見之後,林歇的一舉一動都和以往有了些微的不同。

  林歇不僅會仰著頭,還會用她那雙漂亮的眼睛看著夏衍,讓夏衍心癢難耐顧不上正事,低頭蹭了蹭林歇的鼻尖,又舔了舔林歇的唇縫,直到林歇用手抵著他的胸口催促,他才回道:「當然不是,我若只問這一句,恐怕京城裡那些長夜軍早就派了人來取我性命了。」

  如今的長夜軍分成了兩撥,一波按著林歇的意思詐死逃脫,如今跟在林歇身邊,聽命於林歇,他們大多都是年紀與林歇相仿的年輕人。

  還有一撥是林歇的前輩,他們對長夜軍的規矩熟記到仿若刻進骨子裡,寧可死也不願離開皇帝陛下,至今還被困在皇城裡。

  林歇聽後鬆了一口氣:「你知道就好,你可別覺得他們武功不如你就小看他們,長夜軍也是在我出現之後才開始直來直往地殺人,在我之前,他們殺人的手段可多了,哪怕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也是防得了一時,防不了一世。」

  夏衍:「我知道,所以我還告訴他們,我絕無弑君的念頭,但只要靖國公活著一天,陛下的情况就只會比你還在時更加糟糕。你若還在,雖然會增加君臣之間的矛盾,但朝臣怕你,不敢有別的念頭,如今你在他們眼中已經死了,陛下若再不收斂,這個皇位,他必然坐不長。新帝爲了穩固朝綱,也絕不會留他性命。」

  「這是『死』路,活路就是,我們聯手,我能保陛下不死,但陛下必須退位。」

  林歇:「三葉……十三不會答應的。」

  夏衍:「是啊,若能殺了靖國公,無需和我聯手便能鏟除禍害,那他們自然不會答應。」

  林歇:「殺不了?」

  夏衍:「你都殺不了他,你覺得何人能做到?」

  「那十三她……」

  「前日信到軍中,她答應了。」

  林歇搖頭:「這不可能,他們不可能答應,那是皇位,長夜之主只能是皇帝——先皇任命的皇帝,長夜軍絕不會容忍陛下與皇位分割。」

  因爲那簡直就是在挑戰他們長夜軍歷來的規矩,比丟下皇帝詐死逃跑還荒唐。

  夏衍摸了摸林歇的頭,因不想把剛弄好的頭髮弄亂,所以力道很輕:「若朝堂已然失去控制,陛下的皇權明日便會被顛覆,有這麽一把刀懸在陛下頸上,他們想不答應也不行,這已經是最後也是最好的選擇了。」

  林歇微愣:「什麽意思?難道整個朝堂,已經落入了靖國公的手中?」

  北境遠離京城,林歇能知道戰况,却幷不知道京城如今的形勢。

  夏衍搖頭:「不是靖國公。」

  林歇:「那是誰?」

  夏衍:「君鶴陽。」

  這是林歇怎麽都想不到的答案。

  因爲這個答案,林歇再一次呆住。

  好半天才道:「怎麽會是他?」

  是啊,怎麽會是他,可仔細想想,似乎也不難理解。

  君鶴陽人脉極廣,人又聰慧,若非康王太得陛下寵信有意低調,君鶴陽只怕早早就入了朝堂,混得如魚得水。

  只是林歇離開京城時君鶴陽還在去往檐州的路上,因而林歇幷不知道在她離開京城後,君鶴陽身上又發生了什麽。

  林歇不知道,夏衍却是知道的。

  在林歇到北境,把事情和夏衍說了之後,夏衍立刻就派了人去檐州,唯恐陛下不顧君鶴陽外祖家的勢力,非要君鶴陽的性命。

  有了夏衍護佑,君鶴陽沒了後顧之憂,就開始利用外祖的門生,又借著太后大喪與昔日在京城打下的人脉,耗費許久四處奔波,終於將自己的父母從天牢裡救了出來。

  雖康王被貶爲庶人,但對君鶴陽來說,只要父母都還活著,那就什麽都無所謂了。

  只是沒等君鶴陽好好鬆下一口氣,他的父親便在出獄後的第二天晚上服毒自盡,康王妃在牢裡就病了,見到自己夫君的屍體更是大受打擊,重病在床。

  君鶴陽又要照顧母親又要辦理父親的喪事,還是鎮遠侯府的將軍夫人與老五老六過來幫忙,才沒叫君鶴陽徹底崩潰。

  之後君鶴陽聽了將軍夫人的話,把自己母親送回了檐州養病,但君鶴陽自己却留在了京城。

  在夏衍得知靖國公還活著之後沒多久,君鶴陽來找了夏衍。

  他一路快馬加鞭跑死了不知道多少匹馬,就這麽把遙遙長途無限縮短,隻爲來到北境,親見夏衍。

  那時的君鶴陽已然掌控京城之中無人知曉的一股暗中勢力,他來見夏衍,隻爲了告訴夏衍他要報仇,他需要夏衍的力量,他希望夏衍能再幫他一次。

  這就是君鶴陽,哪怕夏衍無數次一聲不響出手幫他,在又一次需要夏衍的時候,他也不會理直氣壯理所當然地指使夏衍,而是親自前來,鄭重其事。

  這樣的人,在京城擁有一批死忠簇擁,幷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

  君鶴陽的計劃與夏衍的計劃起了衝突,他們各自發現這點之後,居然毫無保留的,把自己所知道的信息告訴了對方。

  互通有無之後,兩人都沉默了。

  不是覺得尷尬,而是發現了不對。

  整件事都不太對。

  靖國公的目的是皇位,林歇他們原先的計劃則是奪取靖國公的成果。

  爲此他們製造靖國公能對陛下下手的契機,甚至想辦法確保了陛下的安危,以免陛下真的死了,長夜軍的前輩們將刀刃指向他們。

  可結果死的却是太后。

  靖國公借著陛下的手,弄死了太后。

  這究竟是爲什麽,誰都猜不出來,直到君鶴陽帶來的消息裡面提到了康王自殺的原因——

  康王是因爲知道了當年詔書一事,覺得是自己害了哥哥,害了嫂嫂侄子,承受不住內心的譴責,最終以死求得解脫。

  這兩件事看似毫無瓜葛,然而稍一推敲,便能察覺出异樣來。

  ——究竟是誰,讓康王知道了當年詔書一事?

  陛下雖恨康王,却始終將詔書之事藏得死死的,讓康王和康王妃以爲陛下只是爲了抹掉醜聞,另一個知道這事的林歇已然離京,君鶴陽自己也不會說,那就只有最開始將此事告訴林歇與陛下的靖國公。

  林歇本以爲靖國公是衝著鎮遠侯府來的,可仔細想想就知道這個時機幷不算好,因爲夏衍在陰楚打仗,這個時候將詔書之事告訴陛下,陛下就是要對鎮遠侯府做什麽也有心無力,且還失了制衡林歇的把柄,林歇必然會來殺他。

  簡直得不償失。

  可若靖國公別有所圖呢?

  在這件事中,最倒黴的是誰?

  那自然是康王府,陛下動不了鎮遠侯府,還能拿夏夙和康王府泄憤。夏夙失了太后護持,便沒什麽用了,所以靖國公的目標不會是夏夙,那就只有康王。

  靖國公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讓康王死。

  而最終的目的,是要激怒君鶴陽,讓君鶴陽仇恨陛下。

  「他把你當第二個未央了。」夏衍說道,低垂的眼眸中藏著刺骨的寒。

  那時營帳之中只有他們二人,君鶴陽推敲明白,竟笑了:「安明德對慶陽長公主可真是愛護得緊。」

  一字一句,帶著意味深長的嘲諷。

  以安明德近妖的才智與心機,要想謀奪皇位,何須耗費這麽大的功夫,可他不願後世史書上說長公主是逆謀奪位,於是他養了一個未央,讓君臣之間矛盾激化,等著敵對的情緒到達頂峰,他便會讓未央死,讓失了未央的陛下被朝臣推翻,即時再讓長公主理所當然地上位。

  可未央跑了,所以他又盯上了有實力有膽量的君鶴陽,他想逼君鶴陽反,後再用勤王的名義,趁亂殺了陛下,推長公主上位。

  他繞了這麽大一個圈子,一切的一切,都隻爲讓長公主的皇位來得名正言順!

  營帳內寂靜了許久,然後還是君鶴陽,似笑非笑地嘆了一句:「你們原先的計劃也不差,可惜你們的對手更加厲害些。」

  論謀劃,靖國公簡直就是怪物。

  夏衍却嗤之以鼻:「若他真的厲害,就該想到你我之間會這般坦誠,他還是失算了。」

  君鶴陽問夏衍:「如何?要不要放弃那兩個小的,改來投我?」

  夏衍也乾脆:「除非你答應,能保陛下不死。」

  這是他與長夜軍交易的籌碼。

  君鶴陽低下頭,看著桌上的烈酒,安靜了許久才開口道:「雖然安明德才是真的害死我父親的幕後主使,但是……」

  但是若不是陛下,他的父親不會死,可若不是他父親的錯,陛下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所有的一切都糾葛不清,他能理智批判,可他的情緒却由不得他掌控。

  他的父親死了,他再也沒有父親了,他的母親也因此重病,他的家沒了。

  他不覺得自己對陛下這位曾經待他寬厚疼愛的叔叔真的一點情分都沒有了,但他也不可能說放下就放下。

  與其和夏衍分道揚鑣,得了那個位置,然後繼續糾結在要不要讓叔叔償命的困局裡,倒不如不讓自己拿到選擇的權利——只要他得不到那個位置。

  最後,君鶴陽答應夏衍,只要靖國公能不得好死,他就不會和君葳君蕤搶奪皇位。

  夏衍得了君鶴陽的答覆,便就放心了。

  君鶴陽看夏衍放心的模樣,嘲笑道:「這麽信我?就不怕我出爾反爾?」

  夏衍搖頭:「你不想要那個位置。」

  畢竟是一塊長大的,他瞭解君鶴陽,知道真相後,君鶴陽要殺陛下的心就開始動搖了,他會因爲自己的動搖而痛苦不堪,可火力集中到了靖國公身上,仇恨再落在陛下身上,就有些不足了。

  可恨之人亦有可憐之處,歸根究底,陛下才是最無辜的。

  君鶴陽聽了夏衍的話,苦笑著朝夏衍舉起了盛滿烈酒的碗:「你向來話少,我當你該懂看破不說破的道理。」

  夏衍走過去,端起自己的碗和他碰了碰:「反正大體上,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

  ——靖國公,必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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