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林歇離開長公主府後, 幷沒有直接回侯府。
時間還早,她的身子也還撑得住,難得出來了, 她想在外面多待一會兒。
可是,去哪呢?
林歇停住脚步, 站在一處宅院的屋頂,在她面前是連片的樓房屋宇, 她雖看不見,却知道自己現在在哪, 站在哪街哪巷哪戶人家的屋頂之上。
她太熟悉京城了, 甚至早在沒瞎之前她就曾大言不慚地說過自己閉著眼睛都能從長公主府走到皇宮去。
曾經的狂言一朝變爲現實,也不知道該不該找人炫耀炫耀。
林歇轉身踩著屋脊的朝向尋了個方位,隨後邁開步子, 朝那去了。
那邊是鎮遠將軍府, 林歇想去看看夏夙。
將軍府曾是長夜軍重點監控的一個地方。
之所以說「曾是」,幷不是因爲鎮遠將軍府從長夜軍的黑名單上下來了, 而是因爲鎮遠將軍府內的家僕護衛多是鎮遠軍內退役的老兵, 雖年齡不小,甚至有些有身體上的殘疾, 但一個個都曾是身經百戰的將士,警覺性極高。
長夜軍監控一段時間後不小心被抓住了一個,弄得局面很尷尬,林歇也因此被皇帝訓斥,那之後林歇便把監控的人都給撤了, 將鎮遠將軍府交給了聞風齋監控。
聞風齋的一貫手法就是埋暗綫,花上點時間,還真就讓靖國公埋進去了兩個,只是不到萬不得已,那些暗綫不會往聞風齋遞信。
所以目前爲止,鎮遠將軍府可以算是京城內少有的擁有**的府邸了。
雖然無法監控,但林歇還是熟記過將軍府內的布局圖,倒不是針對將軍府,而是朝中高官家的布局圖林歇都記過,以防皇帝陛下突然下令殺誰他們來不及記路,連人住哪屋哪院都不知道。
林歇目前所記的布局圖都是一年前看的,但應該,不會有太大變化吧?
林歇想著,一路朝著記憶中夏夙的院落走去。
林歇來到夏夙的院落,蹲到了主屋的屋頂,下頭丫鬟婆子都很忙碌,有守在床邊照顧的,也有在廊下煮藥的,更有端著夏夙剛剛吐出來的穢物急匆匆往外跑的。
但一個個都很安靜,脚步放輕,說話聲音也壓低了,唯恐驚擾到屋裡躺著的夏夙。
林歇聽了一會兒,這才知道夏夙回府後情况越加不好,還是請了尋醫閣的大夫來看,吃了新開的藥,這才稍微好些,能躺下睡了。
屋裡除了丫鬟和婆子,將軍夫人和夏媛媛也在。
死了兩個兒子後身體就一直抱恙的將軍夫人不顧身邊嬤嬤的勸說,堅持要在一旁守著。夏媛媛和她母親一樣,可夏媛媛身體從小就不好,所以沒過一會兒,就被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母親給叫人硬送回了自己的院子裡。
林歇在屋頂待了一會兒,又一碗煮好的湯藥被送進屋裡,將軍夫人親自給夏夙喂下。
許久之後藥效漸起,聽下頭的人消聲細語地說夏夙有所好轉,林歇這才鬆了一口氣。
看時間差不多了,林歇便起身準備離開,只是在途經前院書房時,林歇落脚點沒挑好,踩碎了一塊瓦片。
書房裡傳出了椅子挪動的聲音。
被發現了。
林歇飛快離開了書房的屋頂,朝著另一處奔去,她本想就這麽離開將軍府,可在又一次跳到對面屋頂上時,林歇膝蓋一軟,差點就從屋頂上摔下去。
林歇堪堪穩住,繼續向前,可隨後她的耳朵開始出現耳鳴,膝蓋以下的小腿漸漸發麻。
偏偏在這個時候!
林歇咬牙,只能儘量减輕自己的動靜,先躲到最近的院落之中。
……
站在書房窗前的夏衍看著林歇剛剛離去的方向,讓護衛今夜加强後院的守衛。
「不追嗎?」護衛頭領疑惑。
護衛頭領算是看著夏衍長大的,也知道夏衍的本事和脾氣,當初把暗中監控他們府的長夜軍給揪出來的就是夏衍,哪怕誰都知道長夜軍得罪不得,他還是不留情面地將揪出來的長夜軍扭送去了官府。
天知道官府的人看到長夜軍的面具被嚇成什麽樣了。
父親不在,夏衍就把看護家人當做自己的責任,絕不會任由旁人窺視將軍府。
這回怎麽……
夏衍淡淡道:「追不上。」
那個速度,如今應該是已經出了將軍府了。
即便是沒出將軍府也容易被甩掉,倒不如把要守的地方給守住。
……
林歇躲在衣櫃裡,整個人都縮成了一團。
疼,太疼了。
她能忍,可她的身體忍不了,畢竟不是隻牽扯部分肢體的外部傷口,內部導致的疼痛遍布全身不說,肌肉和筋骨不受控制才是最要命的。
她現在別說站起來,便是動一動手指都難。
可即便是這樣,林歇還是冷靜了下來,她慢慢地調整內息,企圖用內力將體內紊亂的毒素暫時壓下,不需要很久,只要能壓制到她回到侯府就够了。
三葉此刻必然在侯府等她,只要回去,她就沒事了。
林歇集中精力,等到恢復行動能力,已經過去了不知道多久,她所躲藏的這處院子的主人也回來了。
話說這是誰的院子來著?
林歇回想了一下。
對了,夏衍。
林歇幷沒多慌亂,她自信只要對方不打開櫃門,就一定發現不了她,但爲了以防萬一,她還是從懷裡摸出了一方巾帕,系在臉上擋住了自己的容貌。
林歇自覺無礙,等著夏衍睡下後離開。
因爲疲憊,林歇的大腦變得有些遲鈍,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反應過來——
脚步聲不見了。
林歇猛然回神,整個人靠著櫃壁下滑,險之又險地躲開刺穿櫃門的那一劍。
那把劍也不知是哪來的神兵利器,刺穿櫃門後竟就這麽順著櫃門砍了下來,厚實的木質櫃門如同一張薄紙,就這麽被這把劍劃出了一道口子。
林歇這回又躲到了衣櫃另一側,知道劍馬上就會追上來,她破門而出,速度極快地朝著最近的窗戶跑去。
然而夏衍又如何會讓這個夜闖將軍府,還藏在自己屋裡的人就這麽逃走,他出手如虹,竟是與林歇的速度不相上下。
夏衍的房中還放了一把兩指寬的長刀,林歇奪刀反擊,幾招下來,林歇終於知道那日在食堂,君鶴陽爲什麽會說夏衍若在榜上,一定也能排在前頭。
不對,她早該知道的——在高手榜排名第四的人都輕易折在他手上之後。
林歇因爲武力遠超常人,經常要努力克制,但面對夏衍,她不用。
拿刀的右手時而正握時而反握,甚至在一次撞擊夏衍的劍刃時,長刀脫手,繞著劍身旋轉著劈向夏衍,就這樣夏衍還是躲開了。
林歇又一次握住刀柄,却沒有乘勝追擊,而是借著夏衍躲刀時拉開的距離,躍出了窗戶。
林歇於武學一道從來都是被人稱作怪物的那個,如今也是頭一次遇到和自己水平差不多的。
棋逢對手的感覺幷不糟糕,糟糕的是在這種情况下遇到對方。
林歇出了夏衍的院子後沒多久就驚動了將軍府裡其他人,但是顧不上了,非要顧的話她會被夏衍追上。
夏衍追著林歇,之前在屋內沒留意看,如今出了屋,月色之下的背影竟讓他覺得有些眼熟。
林歇越過幾處院落的屋頂,知道自己只要再穿過花園就能翻墻出去了。
這裡是夏衍的家,夏衍自然也知道過了花園眼前這個武功高强之人便要逃出生天,於是不再幹追,將藏於袖中的薄刃小刀擲了出去。
林歇躲開小刀的功夫,夏衍欺身而上。
林歇不得不和他與打了起來,努力尋找再一次拉開距離轉身逃出去的機會。
林歇在花園裡各種繞,出手也越來越凜冽,很快,夏衍身上便添了幾道傷。
比起林歇,他終究還是差了一點。
「唔!」劇痛襲來,林歇踩上湖心亭的圍欄時如同被人從後面猛地敲了一記悶棍,猝不及防從亭邊掉了下去,發出了巨大的落水聲。
夏衍也是措手不及,他落到亭邊的欄杆前,楞楞地朝湖裡看去,只見在高高濺起重重落下的水花之中,跌落湖底的人用長刀撑著想要起來,可試了幾次都又跌坐了回去。
隨後他便聽到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不像是被水嗆的,更像是一個得了肺癆的病人,似要將血肉都給咳出來。
蒙著林歇臉的巾帕無助地浮在水面之上,月光灑落,照亮了那個跪坐在矮淺湖底,渾身濕透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