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秦歡帶著蕭默到附近公園坐了會兒。
“好些了嗎?”他關心問。
蕭默輕聲道:“……我沒事。”
周圍人的目光他早就習慣了,而李媛的反應, 也在他的預料之內。
——不能怪李媛, 他們一樣都是這件事的受害者。
蕭默看著不遠處倒映著圓月的湖面,若有所思道:“如果李思有男朋友的話, 她的求助電話為什麼不首先打給男朋友?”
“有一點很奇怪的。”秦歡說,“我爸說李媛和李思非常親,但李思為什麼從來沒告訴過李媛她戀愛了……她甚至沒跟任何人提起過自己有男朋友。我爸和駱昕寒都說李思喜歡陳非, 但她的男朋友絕不可能是陳非——那段時間陳非的母親正好檢查出癌症,他寸步不離地陪著。”
湖面粼粼,水裡反射出了光, 公園一角很安靜, 與一橋之隔的另外半邊公園的熱鬧形成對比。
“不是陳非, 人人都知道她喜歡陳非,如果是陳非, 李思會說的……她誰都不說, 對方的身份才奇怪。”蕭默站起來,在原地踱步, 忽然他停下來說, “對了,監控記錄,是監控記錄!”
“保安的那場鬥毆不是巧合, 就是故意的,目的是讓人查不到監控記錄。做一個假設,兇手如果是李思那個神秘的男友, 他和李思交往,肯定會出入李思家,我以前問過,公寓的監控錄影能夠保存半年,超過時間才會被覆蓋,他在殺了李思、佈置好現場後,就找了保安,利用金錢或者其他誘惑,讓那保安答應幫忙,因為沒人知道他和李思在一起,所以他完全可以置身事外,不被懷疑。”
蕭默重新在秦歡身邊坐下,“我回去就讓我姑姑去查當年的兩名保安,他們肯定知道點什麼。”
—
第二天。
六點多一些,秦歡和蕭默就到了機場。
辦理完登機手續,過了安檢後,兩人在候機室坐下。
秦歡恐高,其實是不太敢坐飛機的,也很少坐,他現在臉色蒼白,喉頭頻繁滾動吞咽口水,額頭更是冒著虛虛的冷汗。
蕭默擔憂地看著他,緊緊地握著他的手,兩人掌心相貼,指尖相互纏繞。
“哥。”蕭默忽然叫了秦歡一聲,接著說道,“你還別去了,我自己去吧。”
“不行。”秦歡更緊地牽住蕭默的手,生怕他丟下自己走了,“等我緩緩,做個心理建設,很快就好的,我們的位置不靠窗,沒事……”
他望著蕭默的目光很溫柔,“而且只有你一個人去,我不會放心的。”
迎著秦歡的視線,蕭默和他對視。
被秦歡那滿是溫暖的目光包裹住,蕭默心裡很暖很暖,他突然站起身說:“你等我一下。”
不遠處是一家便利店,蕭默走進去,在貨櫃上找了一圈,最終在角落找到了一個眼罩。
將眼罩遞給秦歡,蕭默說:“等下上了飛機,你就把眼罩、耳機戴上,想些其他的事分神。”
秦歡笑了笑,“好。”
從y市飛g省差不多兩個小時,秦歡即便想和蕭默說說話,可他的狀態不允許,於是登機後,就真的如蕭默說的那樣,戴上眼罩、塞著耳機專心睡覺。
等秦歡醒來,飛機已經降落,在跑道上滑行了。
秦歡脫了眼罩,摘下耳機,側頭看向蕭默。
蕭默垂著眼睛,正認真盯著記錄著線索的本子看,他剛剛又在本子裡寫了很多疑點,此時他眉頭緊鎖著,習慣地去咬筆頭,而在本子的旁邊還放了一張照片。
“這是?”秦歡拿起照片看。
照片上是李思和一個男人,兩人都背對鏡頭,不過拍照時李思正好側過臉。
他們手挽手,姿態很親昵。
“是昨晚姑姑給我的。”蕭默聽到廣播,將本子和筆收好,然後告訴秦歡,“照片是昨天上午私家偵探剛給她的,是一個暗戀李思的人拍的,他就住在李思對面的社區,不過他在案發前一個月就出國了,剛回來,我上次讓我姑姑找人去查李思的暗戀物件,私家偵探找到他,他提供了這張照片。”
“有正臉照嗎?”秦歡問。
“沒有,照片是對方無意間拍下來的,他是一名攝影愛好者,當時只是在拍風景。”蕭默將照片小心收好,眼睛很亮,“沒有正臉也沒關係,這張照片已經能證明李思確實有一個交往的男友,而在李思出事後,他一次都沒有出現過,並且他的穿著打扮很講究,家世一定不錯。”
秦歡建議,“餘海躍認識的人多,基本y市的富家子弟他都認識,等回去可以找他問問看。”
“嗯。”
從機場出來,兩人沒有停歇,又馬不停蹄地坐上開往u縣的大巴。
大巴從市區出來,先上了高速,一個小時後,車從高速下來,拐進了彎曲的山道,山路顛簸,秦歡和蕭默都被晃得臉色蒼白,反胃想吐。等顛了半天好不容易到達u縣,兩人都狼狽不已。
在賓館登記完住宿,來不及休息,蕭默和秦歡又出來了。
——他們時間太趕了,只有兩天。
循著私家偵探查到陳非家地址,他們邊問路邊找,u縣不大,詢問幾人後,就順利找到了地方。
路上秦歡又找了間小超市,買了兩箱牛奶。
蕭默不解,“你買牛奶做什麼?”
秦歡朝他眨眨眼,“有用的,等等你就知道了。”
他想想又補了一句:“見到陳非他媽媽以後,你記得要配合我。”
陳非家在一個老舊的社區,社區沒有保安,也沒什麼綠化,垃圾隨便堆在垃圾桶外面,沒人去整理,蒼蠅到處飛,發出陣陣臭味。
大家似乎都習以為常,面不改色地走過,手裡的垃圾又是隨便一丟,沒丟到垃圾桶裡也不管。
秦歡和蕭默站在社區門口,抬頭確定位址。
突然他們身後響起幾聲車鳴,一個頭髮稀疏、發福的中年人從車裡探出頭,不耐煩喊:“你們站中間擋路呢,快讓開。”
“不好意思。”秦歡迅速拉著蕭默站到旁邊,中年人這才把頭收回去,將車子開進社區。
蕭默小聲說:“是陳非的舅舅,余富強。”
這會兒功夫,余富強已經把車停好,秦歡掃了眼車標,對蕭默說:“輝騰,少說也要兩百萬。”
“兩百萬?”蕭默回憶起私家偵探查到的資料,“不對,余富強雖然在做生意,但因為在縣城,公司不大,即便是他公司做得最好的時候,年度純利潤也才幾十萬,他兒子在英國讀書,每年至少15萬的學費,再加上他自己也要花錢,不可能大手筆到開兩百萬的豪車。”
“不管他開不開得起,他都不可能是兇手。”秦歡輕輕捏了捏蕭默的後頸,溫聲說:“我們還是先跟上去吧。”
蕭默也意識到自己大概瘋魔了,見到什麼都往案子上套,他垂下眼眸,低低“嗯”了聲。
陳非家在二樓,此時大門打開,站在門外就能聽得見裡頭的聲音。
陳母和余富強說的是本地話,秦歡和蕭默聽不懂,他們在門外聽了幾分鐘,才抬手敲門。
“誰啊?”陳母的普通話有很重的口音,她很瘦小,看起來也很蒼老。她走出來,看見蕭默和秦歡,先是上下打量了他們半天,才問道:“你們找誰?”
秦歡露出八顆牙,笑容很有親和力,“阿姨您好,請問您是陳非的媽媽嗎?’
陳母眼神瞬間帶上了警惕,她回頭喊了一聲,等余富強走過來,她才說:“我是,你們是誰?”
“是這樣的,我們是xx報的記者,我們現在在做一個專欄,是關於校園霸淩的,我們打聽到陳非當年在學校就不止一次被欺負,甚至還被陷害,導致他被開除……我們想詳細瞭解一下情況。”秦歡說著,將手裡提著的兩箱牛奶遞給了陳母,“這是我們的一點見面禮,請您收下。”
陳母沒有去接,她小聲說:“什麼霸淩,什麼陷害,我不懂,非非也沒跟我說過,你們走吧。”
蕭默看了眼秦歡,說道:“是這樣的阿姨,我們在做的這個專欄本身是一個公益性質的,目的是呼籲大家重視校園霸淩,但我們會給願意提供故事的新聞線人一筆報酬,不是很……”
一旁的余富強打斷了蕭默的話,“有報酬的嗎?會給多少錢?”
蕭默回答:“我們給5000-10000不等。”
余富強點點頭,“你們先在這裡等一下。”
他說完就拉著陳母走到旁邊,用本地話低聲和蕭母交談,談了將近十分鐘,他們才又回來。
余富強說:“你們進來吧。”
他往桌子指了指,說:“牛奶就放在上面,對了自我介紹下,我是非非的舅舅。”
“您好。”
秦歡將牛奶放下,就跟蕭默一起走到余富強和陳母對面坐下。
陳母是獨自將陳非撫養長大的,她的文化水準不高,小學畢業,所以一直做得苦力活,年輕時累壞了身體,後來又查出乳腺癌,儘管病治好了,但身體壞了就是壞了,怎麼補都沒用,消瘦到不行。
做戲做全套,秦歡坐下後,就拿出手機打開錄影功能,鏡頭對著陳母和余富強。
陳母低著頭,很拘謹,“喝水嗎?我去給你們倒。”
說著她就站起來,取出兩隻杯子去廚房洗,然後倒了白開水過來。
“謝謝。”
“不、不用。”
余富強不畏懼鏡頭,他催促說:“你們想問什麼,現在問吧,問完了我還要去參加一個飯局。”
秦歡笑了笑,說:“那請兩位先講講陳非吧,他從小到大的表現怎麼樣?”
陳母沒看鏡頭,只說:“他是個好孩子,從小就是。”
余富強話比較多,他侃侃而談,甚至將陳非小時候尿床跟人打架的事都說了,非常詳細。
秦歡耐心聽完,又問:“那他的性格呢?我們聽說他不太合群,在學校幾乎獨來獨往的。”
“他會變成那樣還不是因為那些只會欺負人的有錢少爺啊。”余富強說,“非非高中是在市里上的,市里離我們這遠,半個月、一個月才會回來一次,後來我們才知道他在學校被欺負啊,欺負人的都是有錢人家的孩子,其中一個學生過分的啊,表面和非非做朋友,背後卻捅非非一刀,壞得很。”
蕭默和秦歡輪流問了不少問題,然後又自然而然地轉到主要問題上,“陳非被y大退學以後就一直呆在老家嗎?以他的成績完全可以再重新參加高考再去大學,為什麼他不去了呢?”
“他最開始沒有一直待在這裡的,都怪我……”陳母抹了抹眼淚,“是我耽誤了非非。”
經過長時間的談話,陳母已經沒有那麼強的戒備心了,也或許是她壓抑太久,想發洩、紓解,於是有些話就自然地說了出來,“剛開始一兩個月,非非其實總是兩地跑的,可不久我查出乳腺癌,他被我絆住了手腳,再不能走了,他最後一次回y市是在我手術之前,他說要回去找人借錢……”
余富強忽然噴出一口水,被嗆到似的劇烈咳嗽起來,打斷了陳母后面的話,等好不容易不咳了,他就說:“姐,你去切點水果來吧,客人過來就上兩杯白開水,連水果都沒有太不好意思了些。”
將還有些懵的陳母推走後,他又對蕭默和秦歡笑了笑,“我姐其實不清楚,非非當時雖然要走,可沒走成,當晚我姐突然昏迷,他不得已留了下來,我呢做點小本生意,錢賺的不多,我想著他們母子實在可憐,又是我親姐和親侄子,當時就把能周轉的資金都拿出來,借給了非非。”
蕭默神色微變,他不覺地往前傾,剛想說話,卻被秦歡抓住了手。秦歡將自己一直拿著的手機塞進蕭默手裡,又偏頭對蕭默安撫地笑了下,然後打趣說:“余先生您一定是謙虛了,如果我沒認錯,您停在樓下的車是輝騰啊,一輛兩百多萬,連座駕都這麼大手筆,怎麼會是小生意呢。”
余富強哈哈笑兩聲,“你是看錯了,我開得普通大眾,不是輝騰,我要是能開得起輝騰,哪裡還窩在這個小地方?不信你等下去仔細看。”
頓了頓他說:“不好意思啊,我去上個廁所,你們先喝口水,休息下。”
秦歡笑笑,“您去。”
等余富強再回來,秦歡就沒在車的事上繼續了,他說:“我剛仔細回憶,車的事我可能真的認錯了,畢竟兩款車很像,沒放在一起對比,確實容易認錯。”
“是啊。”
秦歡和蕭默已經問到想要的答案,後面他們又隨便問了幾個問題,走完流程就起身告辭了。
“等一下。”余富強叫住他們,用大拇指搓了搓食指和中指,“不是說有報酬嗎?”
“不好意思。”蕭默說,“您有支付寶嗎?我直接轉給您吧,不過因為稿件都是需要主編再審核的,所以我們今天只能先給一半——三千塊。如果確定登上專欄,我們會給你們結剩下的費用。”
“行。”余富強報出一個號碼,“錢轉到這個號上。”
蕭默沒有猶豫,拿出手機給余富強轉帳三千塊。
秦歡和蕭默在余富強的注視下出門下樓,然而他們並沒離開,而是走到一樓後又折返。
余富強已經把門關了,不過因為房子太老,隔音不好,他們站得位置靠門,而他的嗓門又大,所以對話在外面聽得清清楚楚。
秦歡拿出手機,將他和陳母的談話錄了下來。
回到賓館,秦歡就將這段錄音發給朋友。
發完他對蕭默說:“我已經找人幫忙翻譯這段對話了,最遲晚上八點就能知道他們說了什麼。”
“還有一點,他叫人把樓下的車換成了普通大眾。”秦歡說,“默默我想你的懷疑是對的,這輛車的來源有問題,而且他應該知道些什麼……陳母當時已經放鬆警覺了,她說的是真話。”
蕭默肯定說:“李思被害那天,陳非在y市。”
“應該錯不了。”
秦歡伸了個懶腰,對蕭默說:“我們先找地方吃東西吧,今天一天沒怎麼吃東西,我有點餓。”
蕭默:“好。”
—
另外一邊。
余富強送走蕭默他們後,越想越覺得不對,兩人太年輕了,最多十八九歲。
而且他忘記檢查兩人的記者證了。
“富強啊,你是怎麼了?”陳母在余富強身邊坐下,習慣性地縮著肩膀,臉色不太好。
余富強偏頭看了一眼陳母,“姐,我可能給非非惹麻煩了。”
沒多久他又為自己找了臺階,開始推脫責任,“但問題主要還是在你。姐,你忘了我之前怎麼跟你說的——非非自從退學後就一直待在我們這裡,沒有離開過。
你剛才說了什麼?你怎麼就把非非離開過的事隨便說出來,還差點說錯了!”
陳母其實不懂,“為什麼不能說?非非那段時間確實兩頭跑,他也跟我說要去y市借錢……”
“哎呦我的姐姐啊,我跟你說過很多次了,非非沒去,錢是我借給你們的,那麼大筆錢,他去哪裡借?你當時昏迷過去,整整兩天才醒,你一醒不是就看見非非了嗎?非非如果離開過,哪裡那麼快回來。”
“好像也是。”
陳母沉默片刻,忍不住說:“前段時間剛來了一個人向周圍鄰居打聽非非,今天又來兩個。”她一顆心揪著,擔心無比,“富強,你老實告訴我,非非是不是做了什麼事啊?”
“沒有!”余富強飛快搖頭,“姐你想多了,非非能做什麼啊。”
他低頭看了看時間,“好了姐,你別胡思亂想,非非是個好孩子,他什麼都沒做,你記得這件事就行。我差不多該走了,不然會趕不上飯局。我帶來的都是非非交代我給你買的,你記得要吃。”
出門後,余富強就變了臉,他走到樓下,在車旁邊踱幾圈後,拿出手機給陳非打了電話。
這時有一個男人走過來,將余富強剛才藉口去廁所,然後丟下來的輝騰鑰匙交還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