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關外的營地, 大帳裡一片凝固似的冷寒,李偃沒露面, 國陽郡主一身輕鎧,立在那裡,貌美而嚴肅。她親自做使者來談判, 身邊隻跟了一隊輕騎, 這會兒侯在營地外頭, 帳裡隻她一人,身邊跟著一個瘦小長髯老頭——劉氏而今的軍師,若算起來, 是魏則的師弟, 比魏則入師門晚,天賦極高,工於心計, 更是始終把魏則當作勁敵。要不也不會讓魏則栽這一跟頭。
魏則低頭嘲諷一笑。
是他對不住主公。
國陽對於李偃幷不露面也幷無感到异樣,畢竟他現下受了重傷,她也沒想著能見著他。
對著魏則說, 「仗打到這個地步,僵持下去對誰都沒有好處,我也不必說黎民百姓那些冠冕堂皇的話了,李偃、我, 如今是我們兩方在爭奪。我承認, 我一時無法撼動他。但他也暫時奈何不了我。不如我們各退一步, 以嚴水爲界, 劃而治之。」
李偃的人肯讓她進來談,就是有意想聽聽她怎麽說。
國陽幷沒有繞彎子。
年逾四十的她來說,野心已經被無休止的戰爭消耗,她恨李偃,但也沒到拉著汝南百萬軍民墊背的地步,這場仗再打下去,確實不怎麽好。
戎狄躍躍欲試,剛被李偃打擊了一頓,蜷縮回了草原,但若關內接著混亂,難保對方不生事。李偃雖則現下受著傷,可大概也不至於到窮途末路的地步,而且李偃不同於她兒劉郅,劉郅是個自負到驕傲的人,對下頭人,始終帶著些傲慢,他喜歡鋒芒畢露的人,下頭幾員大將全是猛將,收服的那些俘虜也全是雄才,正因爲如此,那些人對劉郅只有畏沒有敬,全是些隨時都可能倒戈之輩,她現下是能鎮壓得住,可若哪天她鬆了氣,難保不會被那些老狐狸吞吃得乾淨,而李偃這人雖是傳言裡的暴虐荒蠻,可事實上却幷不傲慢,甚至有著虛懷若谷的寬廣胸懷,底下全是精兵將强,也多有知遇之恩,忠誠高了不知幾許。
不得不說,她有些急了。
國陽在打量揣測魏則等人,魏則等人自然也在揣測國陽郡主。
朱嬰率先開了口,「郡主說得輕巧,現下這局勢,誰都知道各自占不了便宜,但各退一步,是誰先退?若我等先退,郡主趁火打劫,我李氏一族,豈不到了下頭也死不瞑目?劃而治之,倒是說得容易,但郡主真的信的過我們,我們可信不過郡主。」但是撤軍這項,兩方誰也不敢先動。
國陽蹙了眉頭,她確實無法做到先退一步,李偃此人太過琢磨不透,她冒不起險。「你們想怎麽辦?」她問。
「不如郡主拿出些誠意。」魏則拈著鬍鬚,終於開了口。他還在思量,國陽郡主現下走的什麽棋。
其實仗打到這個時候,是最沒趣的。各自都一身傷痕,下頭人也全是疲憊不堪,那些豪情壯志全都被無休止的戰爭消磨得差不多了,餘下的,只有一口氣。就看那口氣誰先鬆。談判幷不少見,割地賠款,你來我往,誰多拿下一個城池,誰失一個關隘,一點一點拉鋸著,試探著,看誰先綳不住。
流民四起,百姓流離失所,賦稅越來越重,要打仗,就要糧草,下頭被壓迫得緊了,聚衆開始鬧事,局勢一不小心就會失控。
誰都累,誰都不想放手。
那唾手可得的天下,還有權力,沒人不心動。
但主公幷不全爲這些,國陽郡主怕是不甚瞭解。
國陽指尖敲擊著椅子扶手,沉默了會兒,抬頭,「關外幷無合用大夫吧?你們主公,還能撑多久?」
魏則猛地擰了下眉,似是怕被國陽郡主看出什麽,旋即又舒展開,恢復一開始的面無表情,「無大礙,不勞郡主操心。」
那些細微的表情變換,全收在長髯老者的眼底,他笑了笑,對著魏則道:「北方十六城,雖全收在江東王手下,但握不握得牢,軍師心裡清楚,關內而今一個能做主的都沒有,關外呢?不好說。」老者勾著唇,笑得漫不經心,「現下局勢,一些小小的變故都有可能一瞬逆轉,師兄……」他目光直視著魏則,虛虛以拜,胸有成竹,「還是不要逞强得好。」
潜臺詞,現下不是他們汝南求著江東,是江東自己泥菩薩難保,他們只是在給個臺階。
魏則大約能明白他怎麽想,國陽郡主自己雖有野心,可打敗李偃及李偃的軍隊,幷不是一件易事,可以說是在啃一條極硬的骨頭。成功的代價很大,但又不甘心俯首稱臣。劃而治之,不過是給各自一個休養生息的藉口。
日後必還有一仗要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