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謹姝醒過來之後, 就一直呆呆地看著床帳上挂著的流蘇, 流蘇輕輕晃動著,晃得她眼暈, 她又扭過頭去看窗外。
窗外的樹吐了嫩芽, 葱綠一片。
兩隻鳥蹲在上頭,一只在給另一隻啄理羽毛。
這對謹姝來說, 無异於另一種羞辱。
她憤憤地閉上眼,什麽也不看了。
可一閉上眼,腦子裡都是昨夜裡李偃盛怒而來又拂袖而去的畫面。
她眉頭便忍不住蹙了又蹙。
母親在邊兒上勸她, 「夫妻哪有隔夜的仇,他回來,你好生哄一哄, 便過去了。」
謹姝倏忽紅了眼, 聲音嘶啞地說:「誠然我給他添麻煩了,可他什麽事都不叫我知道, 又偏偏給了我權利,如此他便一點錯都沒有嗎?爲何要我去哄他, 我命就這樣賤嗎?」她一回來便知道了, 一切都在李偃的算計中, 她是白擔心了。
如此一口提著的氣鬆下來, 病的便更重了。
那股委屈和難堪更是席捲而來。
她好心辦了壞事,全是她多餘罷了。
她氣鼓鼓地把身子翻到裡頭去, 雖則有氣無力却氣勢萬千地說了句, 「我不去!」
溫氏簡直大驚失色, 妻子遷就丈夫,那不是天經地義,何况女兒還做出如此驚世駭俗的事,聞言難免數落了她一句,「你又不是小孩子了,怎麽如此任性。便是賠上自己的性命,賠上闔族的性命,你便甘心了,痛快了?」
上一世,祖母也是這樣勸她的。
乍一聽聞,前世種種滾滾翻騰而來,眼泪便順勢也滾了出來。
「放心,他不是那樣的人,便是念著我和他那些舊情,賠上闔族的性命真不至於。頂多他氣我,頂多我賠上我自個兒的性命。我確切命是賤的,小時便不該活著,他養了我好幾年,又送我去庵子,他沒有對不住我的,全是我的錯,我便是死了也活該。」她碎碎念著,腦子已不大清醒了。
溫氏被她狀似瘋癲的自言自語給嚇著了,忙低頭給她掖好被角,嘆了口氣,「你好好養病,身子要緊,莫說那喪氣話,好好的他何故要你命。便是好心辦了錯事,他要罰便罰,哪至於要你命去。說那些晦氣話做什麽。」
她覺得女兒好似變了許多,自小溫婉聰慧,性子溫吞的很,現下却變成了這樣。
傳聞裡江東王李偃暴虐荒蠻,莫非私底下折磨了女兒?
前次她不放心,還私下裡打聽過,聽下頭人說江東王對小夫人頗好。
莫非……是房裡?
溫氏心裡一驚,她自小也是官貴家裡長大的,知道些達官貴人私下裡是有些不好的癖好的。
她不由得更心疼了些,滿面愁容地出了門。
心想改日裡等謹姝好了要仔細問一問。
而謹姝還在那裡碎碎念:「我本也不是善人,更不是救世主,我連我自個兒的命都不在乎了,我在乎旁人的命做什麽。我不怕,活著若髒的很,那活著做什麽。我便要做個惡人,誰的命都同我無關。我就是下地獄,成妖成魔,也是我自個兒選的。這世上好人那麽多,誰愛當誰當去,我就要做個惡人。」
這一日玉滄也不太平,葉丘平得了吩咐,照李偃說的,派人去和傅弋說,這婚事作廢了,也按照李偃的吩咐,有多難聽便說多難聽,說傅弋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一大把年紀了色心不改,別說他家女兒寶貝金貴,便是家裡的丫鬟,也不屑於嫁給他這樣的人。
前面宣揚的人盡皆知,其實葉家沒有明確發話,只是傅弋過來提親,葉家得了李偃的授意,話說的模棱兩可,但看著就像是猶豫不决。傅弋手握重兵,雖然忌憚李偃,可這人自大的很,稍稍看見苗頭,肯定會想葉家定是因爲怕他不敢違逆他才猶豫不决。早就將此當作板上釘釘的事了。
且他之所以要娶昭慈,不過是前頭李偃搶了謹姝,叫他十分沒有面子,世人都說他比不過李偃,這才對葉家施壓,企圖找補回來一點。
現在被葉家指著鼻子駡,指不定氣成什麽樣呢!
送信的信使甚至都沒敢進城,遠遠地在城外找了個守衛把信塞進去就溜之大吉了,免得殃及池魚。
傅弋哪受過這樣的羞辱,聞言便扣了一頂大不敬的帽子給葉丘平,說他前面勾結逆黨,後又辱駡皇親國戚,謀逆之心昭然若揭,他今日就要代聖上將逆賊捉拿歸案。
他起先派了幾百個侍衛過來,往大門口一堵,好不威風,帶著傅弋的令牌,要葉丘平跟他們走一趟。
李麟倒樂得前仰後翻,撩著袍子就出門了,叉著腰往前頭一站,拽的二五六似的拿鼻子朝著人家,「哪來的野犬在人家門口亂吠?懂不懂規矩,既然葉家同我主公結了姻親,那便是我們江東的人,傅弋是個什麽東西,膽敢和我們主公叫板嗎?叫他撒泡尿照照自己,黃土埋半截的人,早些回老家養老去吧!」
那些人跟著傅弋狐假虎威慣了,從未聽過如此逆耳的話,氣得暴跳如雷,和李麟動起手來。
李麟巴不得呢!
料理了一圈,揉著手腕叫人滾蛋。
經此時,傅弋肯定懷疑葉家仗著李偃做靠山如此才囂張成這個樣子,這會兒李偃已經發了怒,派兵從北邊過來了,葉家肯定是怕得罪李偃故而才急於和他撇清關係。
沒多會兒傅弋就派了軍隊過來,起先人不多,就是想試探一下。
都被李麟帶兵收拾了,後來傅弋急了,乾脆把大部隊調過來,將玉滄團團圍住。聲稱玉滄太守失職,要代漢中接管玉滄。
然後朱嬰直接帶著山南的兵打到了林州城下,傅弋實在是個草包,朱嬰幾乎沒費什麽力,就把兵架到林州城內了。傅弋又急匆匆調兵回護林州了。
一來一回,模樣狼狽又滑稽。
近日裡,怕是要成方圓百里的笑柄了。
諸多瑣碎不提,李偃趕回來的時候,其實已不用他多費心思了。
但他還是先去了軍隊,各處巡視了一遍,吩咐了李麟些許事,又把布防重新梳理了一遍,來往的書信,和各處的公文都一幷批復了。
天堪堪黑的時候,身邊人問他,「主公可要回去歇著了?」
他方才直了身,楞了好一會兒,說:「回吧!」
他從雲縣回來其實便就要回城了,一個心腹過來彙報,一句不落地把白日裡謹姝說的那些話一字一句轉述給他聽了。包括謹姝和溫氏的對話。那心腹跟漣兒一樣是個耿直的,早先得了吩咐,一舉一動都要彙報,一個字都不能落下,於是也不管謹姝說那話清醒不清醒都只管轉述了,轉述的時候還心想,主公不會大發雷霆直接把小夫人宰了吧?可想到主公乃大男人,怎麽和一女子計較,便稍稍放下心來。
可沒想到,主公聽完這話,只是輕微蹙了蹙眉,其餘半點表情也沒有,原本都要到城門了,又忽然問了句,「軍中可忙?」
近旁忙道:「無甚要緊事,一切都在主公意料之中,朱嬰將軍已將軍隊開拔進了林州,按照主公的吩咐,放傅弋走了,他的大軍仍在城外叫囂,但據我們探子回來報,傅弋已經私下逃了,估計是回漢中搬救兵去了。」
傅弋這個人膽小如鼠,心又比天高,屬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人,太平日子裡大話說盡,一遇上事必然擔不起主將的責任,現下逃了也是意料之中,李偃不禁嫌惡地撇了撇嘴。
李偃又問南邊的情况,楊通楊選確切已開始布防了,但大多是針對劉郅的,只要他不繼續南侵,楊氏兄弟和他暫且應當交不上手。
不等李偃問,邊兒上人又彙報了宇文疾的情况,宇文疾那裡更好笑,東胡人不知道聽說了什麽,忽然撤了兵,宇文疾已經要氣瘋了,緊閉城門,半點不敢動了。
李偃沉吟片刻,叫去信給那邊,不要輕敵,謹防有詐。
那人又說:「主公放心,軍師和同將軍在,可萬無一失。」一個智囊,一個悍將。便是宇文疾有再多的能耐,暫時也翻不出浪花來。
李偃點點頭,近旁以爲他要回玉滄了,他却忽然掉馬走了。
「孤不放心,孤……親自去瞧瞧。」
一忙便忙到現在。
快入玉滄城的時候,李麟又出來迎他,彙報了些許事項後發現主公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李麟非常長能耐地猜測到,現下局勢一片大好,劉郅雖仍陳兵於福孟和櫟陽,但離玉滄都頗遠,且現下經李偃這麽一鬧,各方勢力都注意到劉郅了,一舉一動必定沒辦法再逃人耳目,便是他想黃雀在後也沒轍了。南面楊通楊選兩兄弟肯定會更加警惕,如此一來,劉郅只要來動玉滄,南邊就肯定有行動,幾方鬥法,誰也討不了好,估計都會按兵不動。
既然如此,那就沒什麽大顧慮了,收拾傅弋不過是簡單再簡單的事,現下也有名有目,雖然牽强,但誰又會管這些。
所以現下這情形,八成和小嬸娘有關。
上午小嬸娘回玉滄的時候,可真真是嚇了他一跳,那一口血吐得他頭皮發麻,心想好傢伙,小嬸娘偷偷帶著兵變戲法都能讓叔父急得駡朱嬰,那小嬸娘要是一口氣沒倒上來,那叔父不得瘋?
其實他是最清楚的,叔父這個人看起來凶神惡煞,其實骨子裡別提多純情了,那日迎娶牽了牽小嬸娘的手,那耳朵霎時就紅了,說起來,心裡不定多喜歡小嬸娘呢!
一大把年紀了,二三十歲的人了,還不會疼小姑娘,昨晚上那提著佩劍出門的時候,不知道的還以爲他要殺了小嬸娘了!
其實多半是著緊的很了吧!叔父可不是那麽善良的人,不相干的人,他管他去死?
但那架勢,去了肯定也沒好話,這破脾氣對著下屬好使,對媳婦兒哪能好使了去,便是好心也要辦壞事。
小嬸娘今日這幅形狀跑回來,鐵定昨夜裡叔父做了不好的事。
再不就是說了不好的話。
李麟自認爲分析的很透徹,於是誇大其詞說:「叔父還是早些回去看看嬸娘吧!」他沒叫主公,叫了叔父,聽起來情真意切的,他唉了聲,「你莫怪小嬸娘冒險,她也只是著緊你,她不知你早設了局,只當你上了當,料想劉郅擺了一道在後頭,你若鑽了圈套,必然損兵折將,她知道了,手上無魚符還好,有了魚符,又怎能坐視不理?想來小嬸娘也是巾幗女子,實在是真性情,雖則她一弱質女流不該涉這險,可現下生了病,叔父還是哄一哄去吧!上午裡有大夫來請了脉,說是急火攻心,若是半路上一口淤血堵在心竅,怕是已經……」
李偃臉色變了一變,李麟瞅著,又添了一把火,「下午醒過來了,問你回了沒,邊兒上跟她說,說你在忙,她嘟囔了句,說你……」李麟頓了頓,吞吞吐吐地看了眼李偃。
李偃寒著臉,「說我什麽?」
「說你哪裡在忙,不想看見她罷了。還說……」
他這一說一頓的,李偃一顆心一起一伏的,殺了這兔崽子的心都有了,急切問了句,「一口氣給我說完,再吞吞吐吐我剁了你。」
李麟嘖笑了聲,「別,叔父,你就是這樣,小嬸娘才生氣的,你衝我們這些糙老爺們兒發個脾氣沒什麽。小嬸娘乃女子,心思本就細膩,你再這樣凶她,她心裡覺得你不喜她,便更是要難過了。這不,下午在那裡寫和離書呢,她寫一份,她母親溫氏撕一份,後來和離書不寫了,寫休書去了,嚷著叫你直接休了她呢!可見傷心透了。這會兒屋子裡全是廢紙和絞碎了的絲絹,折騰了會兒,不鬧了,燒得更厲害了。大夫說她是燒糊塗了,心又不淨,再燒下去,恐腦子要燒壞了,就開了些安定的藥,我出來這會兒,小嬸娘方醒,不鬧了,却一直懨懨的,好似又問了句,問你回了沒,得知你還沒回,更是失望透了,屋裡不讓進人,自個兒躲在屋裡不知道在做什麽。」
李偃眉毛蹙得更深了,僵著臉說:「鬧,叫她鬧去,孤太寵著她了,叫她覺得自己能爬到孤頭上去了。」
得,榆木腦袋,李麟挑了挑眉頭,懶得管他了。順著他說:「自然,主公尊貴無比,一個女子算什麽,她既不聽話,又自甘做那下堂婦,主公便休了她,何愁找不到更好的。再不還可屠了葉家滿門,叫她追悔莫及,哭都不知道去哪裡哭,到時候她便知道了,她現在能如此,是主公多大的恩寵。」
李偃也聽出來了,李麟是在開涮他,瞪了他一眼,夾緊了馬腹,朝者城門方向疾奔而去。
馬一路進了府門,侍衛過來牽馬,他翻身下來的時候,問了句,「小夫人如何了?」
那侍衛皺了皺眉,猶豫說:「不……不太好,反復發燒,人也一直不大清醒,一直在……說胡話。」
李偃怒道:「大夫都是幹什麽吃的?」
「府裡養的大夫,醫術還是信的過的,只是小夫人身體弱,連日奔波,上午又吐了一口血,一時半會難緩過來。」
謹姝喝了藥,鬧騰了一天,終於安靜下來了,歪在床頭,有些懨懨的,屋裡頭悶得很,她想出去走走,大夫不許,溫氏自然不敢叫她出去,她也沒强求,只說叫屋裡頭別留人,她想自個兒靜一會兒。
她半是昏迷半是清醒,一直在翻騰,一日了,也沒有見著李偃的面,聽他的人說,他本要回來了,說不放心軍中,便又走了,想來是不想見她,要晾著她了。
這會兒了,天已經很晚了,也沒聽他要回來的意思,估摸著是不回來了。
她迷迷糊糊的,還在駡自己,到底在奢想些什麽,他一方霸主,便是曾經和她相依爲命過幾年,便是和他溫存了幾日,她如何就不同了?他要爭這天下,他心裡懷著這天下,小情小愛是斷沒有的。
她若好好的聽話,他抬抬手也能順勢給幾分關懷,都不當緊,現在她這麽不老實,必是已經觸他逆鱗了。
鬧脾氣,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鬧什麽脾氣,她又有什麽資格鬧脾氣。
就是覺得心口堵得慌。
只是堵了一天了,這會兒也冷靜了。
覺得鬧著也沒意思,但她實在也是不想去討好誰了,他若冷著她,那也不必了,直接休了她的好。
她得和他說清楚了。
她是這樣想的。
李偃大步往謹姝的院子去,本走得飛快,臨近了,却又忽然猶豫了,不知怎麽想起心腹轉述給他的話,「誠然我給他添麻煩了,可他什麽事都不叫我知道,又偏偏給了我權利,如此他便一點錯都沒有嗎?爲何要我去哄他,我命就這樣賤嗎?」
「我本也不是善人,更不是救世主,我連我自個兒的命都不在乎了,我在乎旁人的命做什麽。我不怕,活著若髒的很,那活著做什麽。我便要做個惡人,誰的命都同我無關。我就是下地獄,成妖成魔,也是我自個兒選的。這世上好人那麽多,誰愛當誰當去,我就要做個惡人。」
……
諸多胡言亂語,脾氣可真不小。
若旁人在他面前大放厥詞,他定叫他後悔不迭。
可她說這樣的話,竟叫他覺得……有些慌。
實在是匪夷所思。
他站在院門口吹冷風,不進去了。
幾個侍衛圍在他邊兒上,想問,又不敢問。
氣氛詭异的沉默著。
過了會兒,李偃寒著臉,問邊兒上一個年歲和他差不多的侍衛,「汝娶妻了嗎?」
那侍衛有些莫名,但還是恭恭敬敬答了,「回主公,末將已成家,尚有一個五歲的兒子。」
他又問另一個,「你呢?」
「末將亦成家了。」
「那你呢?」
「末將已有一雙兒女。」
李偃點點頭,似是有些猶豫,最終還是內心的不安戰勝了作爲主公的古怪又高傲的架子,「那……你們都是如何哄同你們鬧脾氣的妻的。」
幾個侍衛更是莫名了,怎麽還拉起家常了。
但既然主公問了,便不能敷衍,老老實實答了。
「內子很溫順,幷不鬧脾氣,偶爾不快,末將晾她些許時候便過去了。」
李偃皺了皺眉,「何故冷待髮妻,不是好男兒所爲。」
那侍衛忙跪了地,下意識說,「末……末將知錯。」
李偃轉頭看另一個,「你呢?」
另一個得了教訓,搜腸刮肚尋自己待妻好的事例來,「俗話說夫妻床頭吵架床尾和。」他不甚好意思地說:「便是房裡好好疼她哄得她高興了,末將覺得這樣行之有效。」
李偃却又皺了眉,「可若她生了病呢?」
這下幾個侍衛終於了然了,這是主公要哄小夫人了。
幾個人忙獻策,「家嫂說過,女子鬧脾氣,幷非是真要鬧脾氣,多半是想要夫君好言好語哄一哄,說些體己話。」
「首要是不能說她錯處,便是做錯了,也要誇她做對的地方,咱們大男人,有什麽容不下的,如此夫妻和睦,比什麽都重要。」
「嗯,末將也這樣覺得。最好送些精巧物件,女子大多喜愛。」
「自然,臉皮是不能要的,反正關上門,就兩個人,既要哄她高興,那便不能端著大丈夫的架子。天大地大,妻最大就是了。」
「最最緊要的是,千萬不能負氣分房睡,一旦冷戰起來,那便是無窮無盡,通常這時候女子大多是真的心灰意冷了,可千萬不能順著她意。」
……
幾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得口乾舌燥。
李偃終於把人轟走了,定了定神,起身進了院子。
謹姝迷迷糊糊的,聽見一聲,「主公回了。」
她掙扎著坐了起來,心想該來的總會來的,他來同她算帳,她便也同他說清楚。
李偃推了門,往屋裡看了一眼,謹姝冷淡地靠在床頭。他眉眼黯了黯。
他一身重鎧,一個侍女要幫他脫,他讓人走了,吩咐備些水過來,關上門,自己卸了。
水現成的,侍女直接叫人抬了進來,李偃又看了謹姝一眼,說道:「孤先去洗洗。」
謹姝一直盯著他,一句話也沒吭。
他去浴房的時候,扭頭瞧了她一眼,忽然折身走了過來,從懷裡摸出一個盒子出來,正是漣兒給他的那個,裡面放著魚符,他重新塞進了她懷裡,想了想,又把自己的符印也交給了她,他思索了會兒,自己還有沒有什麽值錢的東西,想了會兒,發覺幷沒有,不禁有些懊惱,低頭的時候,瞧見腰間挂著的一塊兒玉璧,於是也扯下來給了她。
謹姝等著他給她算帳呢!他却隻往她懷裡塞東西,這是何意?
她抬頭疑惑看他。
那眼神迷離著,燒得通紅的眼裡都是紅血絲,看著頗有幾分蕭索的凄凉感,他知道自己這禮物太輕了,且都不是女子喜愛的,可他一時也沒什麽了,梗了一會兒,澀澀地不自在說:「孤先去洗一洗。」
他大步走了。
謹姝掙扎了起來了,給他準備了中衣,放在了屏風後頭,身子困重得厲害,想必他忙了一天也很累了,便也覺得說什麽都不重要了,待明日再說吧!
她說:「夫君早些歇了吧!我讓人再收拾一間屋子出來。」
浴桶裡的李偃眉頭已皺得能夾死一隻蒼蠅了,她果真要分房睡了?
他深呼吸了好一會兒,僵著聲音說:「我睡慣這裡了,不去旁處。」
這是謹姝的閨房,前段時間李偃一直睡這屋的。謹姝苦笑了下,「那行吧!我去睡別處,你早些歇了。」說著便叫了丫頭進來換了被褥,她一身病氣,免得再過給他。
李偃胡亂洗了下便出來了,眼也通紅,定定看著她,大步走過來攥住她的手,有些委屈,「孤身上誠然沒有什麽值錢的能討你歡心的東西,可孤有的都給你了,你便是不喜歡,看在孤的心意上,也……也不要同我置氣了。你還病著,你這樣折騰不要緊,你折騰的是孤的心。早上聽聞你吐了口血,孤恨不得是孤替你吐。」說著說著似乎順了口,便也徹底端不住架子了,「你不要想什麽和離,我不同意,也別想和我分房睡,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謹姝:「……」
她這會兒是真的有點兒懵,他這是……做什麽?
他把她胳膊都攥得疼了,謹姝掙開了,頭疼得難受,一時竟想不出他這是什麽路數,只是無奈說了句,「我還生著病,怎麽和夫君睡一起,再過了病氣給你,我更萬死也難辭其咎了。」
「無妨。孤身子硬朗著。」
謹姝無奈抬頭看了他一眼,「夫君你……到底是怎麽了?」她心一下子也軟了。
李偃有些難爲情,微微偏過頭去,「誠然我不會哄人,但我往後去會去學的。我昨夜幷非要凶你,我只是擔心你擔心得緊,我今日也不是要晾著你不見你,我只是有些怕你不待見我。」
他臉僵硬得很,看她無動於衷的樣子,更是有些著急,「孤從未哄過人。你倒是說句話。莫不作聲,怪嚇人的。」
謹姝剛剛只是楞了,一時沒反應過來,這會兒看他的樣子,不知怎的,噗嗤一聲笑了,「夫君你這是,在哄我?」
李偃真是覺得自己失敗得很,但好在看見她笑了,便放了一半的心,抱她去床上,不自在地說:「你既笑了,我便當你不生氣了。」
謹姝還是覺得好笑,抓著他衣襟抿唇笑,「我沒有生夫君的氣,我生我自己的氣。」
「那也不行。」李偃皺了皺眉,「你生誰的氣,鬧的都是孤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