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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到的證人》第45章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灰塵、潮濕、陰冷。

一股陳舊的味道刺激著季懷安的嗅覺。他光著身子坐在一片破破爛爛的海綿墊上,全身上下只有林樂航披在他身上的一件外套。這間房子裡面瀰漫著各種化學藥劑的味道,混雜著臭味,令人作嘔。

「收拾,帶他走。」成石毅指揮林樂航。

「不,你說過那是最後一次!」林樂航拒絕道。

「呵,你也太遲鈍了吧。」成石毅一邊將一大串的試管全部裝在試劑箱里,一邊嘲諷道,「警方早就盯上你了,你覺得你現在走得開嗎?」

林樂航愣住。

……

山北市的雨還在如同瓢潑一般下著,封哲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在雨裡是那樣清晰,他整個人蜷在車座上,眼前全是季懷安的衣物被拋灑出來的畫面。那就像是罪犯們勝利式的宣告,他努力想要平靜下來,但是大腦一片空白。

以前訓練或者實戰中,大大小小的傷和失敗都嘗試過,可從來沒有像此時此刻一樣令人心生絕望。

「封哲。」趙民亮的聲音從耳麥裡面傳出來,老民警的語氣聽上去很沈重,顯然,他已經知道了發生的事情。

很沈重,但並沒有慌亂:「封哲,你現在必須要冷靜,任務還沒有結束。」

「……他們把安安的衣服扔出了車窗。」封哲的聲音啞得幾乎難以辨識。

「我知道。」趙民亮的聲音提高了一點,「但是我們現在必須盡快提出新的解決措施,否則時間拖得越久,季懷安越危險……你比誰都不希望這樣,對嗎?」最後一句話,趙民亮說得有些艱難,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但這種時候實在不適合再討論這種兒女情長。

是,是這樣沒錯。

封哲深呼吸,讓自己平靜下來,現在的情況,肯定技術部門已經聯繫交管局去各個攝像頭探查麵包車的動向,但是這樣的效率太慢,並且一旦到了沒有攝像頭的地方,將會增加許多枚舉項。

時間緊迫,他開始努力從腦海中篩選可以蒐集到的所有線索。

林樂航的謊言,突然竄出來的陌生人,然後是在耳麥裡面聽到成石毅的聲音……山北市的雨,前方的麵包車……等等,那輛麵包車為什麼看上去有些眼熟?

封哲所有的精神全部在一瞬間集中起來,他的記憶里向來很好,作為刑警,還接受過相關方面的專業訓練。或許還沒有達到過目不忘的程度,但是封哲敢肯定,這輛麵包車曾經出現在近期一個案子的檔案中,是什麼呢……

「爛尾樓!」封哲迅速按下通話,「技術,調出最近的爛尾樓盤地點。」

耳麥里傳來一陣電流,隨後一個地點被報出來。

「馬上調出來那個樓盤對外的監控錄像。」封哲重新將車子打著火,衝著大路上一腳油門踩過去,「二組,跟我走。一組原地待命。」

他想起來這個車子在哪裡見過了!

之前季懷安生日那天,趙民亮為了一具民工的屍體出警,當時檔案裡面存著運屍體來醫院門口的就是那輛麵包車!

爛尾樓和裡面居住著的居民,他們如同城市的螻蟻一樣,既不被城市的人正視,又在同每一個城市人一樣存在於這裡。這裡就如同黑白相交的灰色地帶,確實存在,但很少有人將注意力放在這裡。

就像茫茫海洋里游過的各色魚群,從來不會講注意力放在底層砂礫中生活著的那些小小寄居蟹身上。

「封哲,你怎麼確定是在那裡?你不要衝動。」趙民亮的聲音從耳麥裡面傳出來。

奇怪,明明是在這種緊急的情況下,封哲的腦海裡面還是蹦出來季懷安那張清秀的小臉。有太多人問過這個男孩:「為什麼?」但是季懷安是怎麼回答的呢?他總是帶著些靦腆和狡黠,抿嘴一笑……

「直覺,我沒有衝動。」

封哲脫口而出,話音剛落,他的嘴角不可察覺地上翹了一下。

正面衝突遇上的時候,正是在那棟爛尾樓門口的平台前。

成石毅的臉上終於閃過了慌亂的情緒,這出乎了他的預料,他從來沒想到在離開了定位器的時候,封哲還是能找過來。這是他在時隔十多年以來,第一次與自己的兒子對視,曾經他不是沒有牽掛過自己唯一一個血肉,他曾經如同一個跟蹤狂一樣,尾隨著小時候的封哲走過放學回家的路。

他將自己骨肉分離的痛楚,怨給了這個不公的世界。為什麼有人生來健全,而有人生來殘缺;為什麼有人衣食無憂,而有人挨凍受餓;為什麼他明明有可以拯救那麼多人的才華,卻要礙著所謂的法律而不得施展?

至於那些被實驗的人,哦,那些都是社會的渣滓,死有餘辜。

死亡,難道不是他們為這個世界最後發出光亮的方式嗎?

父子二人相視,成石毅卻只能看到封哲眼中的怒火和恨意。

不過這些暫時都不足以讓他慌亂,眼下當務之急是將這個他好不容易找到的男孩帶走,他已經老了,這項實驗終其一生,現在,就差這最後一步!任何人都不能阻擋他,任何人!

他獰惡著摸向自己的口袋,在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時候,一把黝黑的□□被直直頂在季懷安的太陽穴上。

季懷安在感覺到太陽穴上一陣涼意的時候,臉色一下變得蒼白。一段粗膠帶貼在他的嘴巴上,他無法發出聲音,身上只有一件已經在拉扯中變得褶皺的寬大外套,遮到屁、股,下面露著一雙纖瘦的白嫩的腿,那些在掙扎中和各種磕碰中造成的淤青和外傷,映在封哲眼裡就是一片觸目驚心。

「退開,都退開!」成石毅咆哮著,「不然我和這個男孩一起完蛋。」

蟄伏了十年的野獸被放出來,他紅了眼。這個實驗就是他的生命,他要與這個他最後的試驗品共存亡。

「封哲,好久沒見,爸爸不希望和你用這種方式相識。」

成石毅的話音剛落,當下所有跟在後面的二組隊員都愣住了,方洋有點懵逼地看著自己的隊長,但是當事人,卻是面無表情地盯著眼前如同野獸的男人。

「我沒有爸爸。」封哲看著成石毅冷淡地開口。一隻手在背後卻是打了個手勢,誰也沒注意,二組一個警員悄無聲息地離開了現場。

封哲克制著自己不去看季懷安,他自己寶貝著的男孩,他發誓過再也不會讓他受傷的男孩,此刻卻片體鱗傷擺在他的面前,甚至還有一支要人命的□□抵在他的太陽穴上……

「你……你就慶幸你沒有遺傳上這種該死的病,不然說不准你現在正跪在地上祈求我,‘爸爸,救救我’,哪有你的今天!」

「真是好笑。」封哲背在身後的手在後腰上摸了摸,「一個畜生還渴望別人以人情對待他。」

成石毅沒有被封哲的話所引去注意力,他一邊大喊一邊將槍口懟在季懷安皮膚上更緊了些:「舉起你的兩只手!別想跟我玩這些花花心思!」

封哲冷笑了一下。

成石毅將□□上了膛,發出了咔噠一聲。

封哲緩緩將兩只手舉了起來,張開手掌,裡面什麼都沒有。

「後退。」成石毅命令道。

封哲向後退了點,兩個人本來間隔距離就有三十多米,此時此刻更是又遠了些。

成石毅是不會傻到在這一群刑警面前撒腿逃跑,他想,他該用一種方法,要到一輛車……

「你知道嗎,其實你這麼多年的實驗已經完全變成了無用功。」封哲冷靜地開口。果然,關係到實驗,成石毅的注意力一下就被吸引了。

「就算你智商確實不低,就算你為此失去了自己的生活,就算你不惜為了實驗殺人,甚至從前想拿自己的親兒子做實驗……」封哲在心中計算著時間,對面的大樓抵達可以狙擊的位置要……

「你最終還是晚了。」封哲下了結論。

「什麼意思?有人比我更早……」

「不。」封哲突然笑著搖頭……嘭!一聲消音過的悶響划過雨夜,子彈稍微有些偏離彈道擦在成石毅手裡面的槍管上,□□在巨大的衝擊力下向後飛出去。

封哲心下一驚,偏了!

成石毅反應很快,立刻旋身去撿□□。

第二道槍聲響起……

半晌,成石毅捂住流血大腿倒在地上,黑色的□□安靜躺在他手指前方五公分的地方。

封哲收了手裡的槍,旁邊的警員迅速上前制住了成石毅。

旁邊的大路上,此起彼伏的警笛聲趕到現場,雨幕里一片模糊的紅藍色,這是這個城市的守護色,遲到了十年,來到一個男孩面前。

季懷安緊繃的神經終於在最後一刻送了下來,他用力衝著封哲露出一個無比乾淨的笑容,然後由於筋疲力盡後的放鬆陷入昏迷。

封哲穩穩將他接在懷裡,脫下衣服將懷抱裡面的男孩裹緊。周遭嘈雜的一切都失去了存在的意義,他抱著季懷安跳進自己的黑色奔馳里,在後面成石毅仍舊詛咒著最惡毒的話語中揚長而去。

今晚,我們一起回家。

……

「十年前,轟動全國的季氏案件,兇手成某某終於在近日落網,庭審將於近日上午九點召開,我台記者將會前往現場……」

封哲為季懷安打好領帶,最後抻平他的衣領,招呼道:「走了。」

「嗯。」季懷安聽話地點了點頭,關上電視。趿拉著一雙兔子樣式的絨毛拖鞋,跟到封哲在門口換上配西裝的皮鞋。

封哲打開門,卻在季懷安準備出門的時候用身子攔住了他的路。

季懷安差點撞到封哲的胸膛上,抱怨道:「你,你乾嘛呀。」

「嗯?我們安安好像忘了點什麼啊……」

季懷安臉上一紅,不太情願,猶豫一下,還是墊腳湊上去在封哲側臉上親了一下,然後迅速低下頭去:「夠了吧?」

封哲笑了笑,沒說話,只是有抬著季懷安的下巴嘴對嘴地深吻了一番,直到季懷安差點沒上來氣,才松開。

封哲用力揉在季懷安的臉上,一副那他沒辦法的樣子,感嘆道:「季懷安,你說我怎麼就這麼喜歡你呢?」

「走了!」季懷安惱羞成怒,一巴掌呼在封哲的肩膀上,卻是不痛不癢,彷彿被毛絨絨的兔爪子拍了一通。

封哲只是笑,拽著他上了車。

這會系上安全帶,才聽見季懷安低聲說了句什麼。

「你說什麼呢?」封哲握著方向盤,趁著路口等紅燈,看向季懷安。

季懷安臉上又是一紅,卻緊閉著嘴不說話。

季懷安伸出一根手指,點在前面的車載播放器上,搗鼓了一會。一首《甜甜的》忽然被放出來,輕快的旋律里,正好停在一句「我喜歡的樣子你都有」。

封哲笑了。

莊嚴的法庭,正義之劍在終於在十年後到來,遲到而來的,還有這場歷時十幾年的犯罪的親歷者——案件遲到的證人。

「證人封哲、季懷安,現在請走到庭前陳述證詞。」

踏步而前,一樁殘忍漫長的案件終於完全剖析在眾人面前。

有一個在人間的惡魔,不但想要拿與自己基因最近接的親生兒子的血液做樣本進行試驗,迫害了一個曾經美滿的四口之家,還為不知道多少人、多少家庭帶去了生命本不該承受的災難。

「讓正義遲到是社會的失責,但好在,它未曾缺席。」在後來這樁重案被記入法學案例之後,有人這樣評價它,「我們的任務是不斷修補它,讓這張正義的網覆蓋到社會每一個不同階層、不同年齡、不同職業的人身上,每一個灰色的角落都應該有光。」

然而這些都已經和一對戀人無關。

所有過去的不堪都已經離開,他們面前的是夏日刺眼的陽光,攜手而前,這是他們故事的結局。

END

作者有話要說:

寫在最後的話:

從一月底一直到四月初的今天,感謝封隊與安安的故事中有你的陪伴。

這篇文章其實寫出來的想法是源自於故事開篇的第一個案件,雖然根據小說情節需要有了很多改編,但是其實是我本人的親歷事件。

從那個時候我在思考,社會對於一些底層群體的關注是否還不夠到位,我是學新聞的,所以我希望我的文字也能向新聞一樣扎根大地。雖然或許情節和文筆上還很稚嫩,但是或許可以給到閱讀到這篇文章的人一點點的思考。

最後,還是很感謝大家的陪伴,寫作是一條漫長的路,希望接下來的路上你我也能一起度過。

PS:有很多不足請大家多批評,多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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