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六點一刻。

平日里的下班時間早過去，刑警大隊裡面氣氛依舊凝重。所有核心警員全部圍在一個電腦前，屏幕上是警用高精度地圖，屏幕上閃爍的紅點是季懷安身上帶的定位系統。

技術員周川和任務指揮封哲戴著耳機，正在仔細監聽現場的動向。

「封哲，什麼情況。」趙民亮出聲問道。工作交接之下，按理說他已經不再直接負責這些基層警情，但問題是現在對面的是季懷安，他一直當兒子養著的安安，事情又牽扯得是他最放不下的一段舊案……

「誘餌已經上車……」封哲的收音器保持著是打開的狀態，他知道，季懷安聽見他的聲音會好受一些。

「一隊，跟上。」

耳麥里傳來魯文傑的聲音：「報告，目標進入‘羊腸小巷’，僅供單行通過，跟得太緊可能會被發現。」

跟得太緊會被發現，跟得太近可能會跟丟……

「二隊，繞行至巷子出口。」

單行，出口唯一，直接在出口處等待。這次案件屬於重大刑事類案件，最重要的「誘餌」任務動用大隊全部警力，一個小隊不夠，沒關係，還有第二個。

封哲在心中謀劃著。

充當警方誘餌的是季懷安，封哲當然害怕，他寧願進入敵人視線的是自己，都不願意看季懷安冒哪怕一點點風險。但想起那個男孩出門前的一句話「今晚，我們一起回家」，封哲又覺得剩下什麼亂七八糟的心思都不重要了，他現在無比冷靜，腦子裡面彷彿又無數個馬達一起運轉。

等等！

封哲將耳機的聲音調大，忽然聽到裡面傳來了一個陌生的男聲……

「我等你很久了，安安。」成石毅低啞粗糲的聲線摩擦著季懷安的耳膜。季懷安停止了掙扎，僵硬著將頭轉向後面，成石毅的臉龐映入他的視野。

十年前的一切如同潮水湧入季懷安的腦子，當這個熟悉的聲音、這張熟悉的臉重新出現在他面前，季懷安才發現，原來他什麼都沒有忘。那個黑影就是眼前這個男人，那個反復出現在他夢魘中的黑影終於在他面前展露了他魔鬼一樣的面容。

那是一張凶狠的臉，布滿了衰老醜陋的皺紋，常年不見陽光的皮膚慘白，目光陰冷，彷彿一條毒蛇。他貼在季懷安的耳邊，吐出鮮紅的信子：「十年了，你終於還是回到我手上。」

這句話不但炸落在季懷安耳朵里，同時也清晰地順著收音器傳到封哲的耳朵里。

「成石毅在車上！」封哲低吼出聲，他關掉了這邊的收音器，以防季懷安聽出他聲音中的不對勁。那個讓他恨之入骨，徹夜難眠的男人！封哲恨不得自己的人生跟他扯不上半點關係，但又無從選擇。所以，封哲選擇抓住那個男人，交付於正義的審判。

就在警局裡面大家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魯文傑的頻道里突然傳出來一聲帶著些驚慌的喊聲：「封隊，不好，他們好像發現我們了。」

是巷子住戶門口上掛著的鏡子將後面的車燈光正正好晃到了前面金杯麵包車的後視鏡上。門口掛鏡子，傳統風水里相信這是起到化煞的作用。而現在魯文傑只覺得自己從來沒像現在這樣痛恨這些看不見摸不著的習俗。

成石毅猛地一驚，他眯著眼睛看向後面一百五十米左右緩慢行駛的黑色轎車。他生性警惕，這會在這條巷子裡面行駛的車輛從來不多，怎麼偏巧就跟在了他後頭？

他的目光中閃過一絲狠意，陰惻惻地對季懷安發問：「怎麼，你還帶上了你的小朋友們？」

季懷安假裝根本沒聽他說什麼，咬著嘴裡面的毛巾「唔唔」掙扎。

成石毅不吃他這一套，一把抽走了季懷安嘴裡面的毛巾，問道：「說，後面的是不是警察？」

「救命！」季懷安閉著眼喊道，「你是誰？！我，我不認識你。你要錢嗎？」季懷安的眼淚已經在眼眶里打轉，一半是因為真的害怕，另一半是因為急得。他不能讓成石毅這會就知道警方跟在後面，不然接下來的行動就要被完全改變。

事與願違，成石毅疑心太重。

就算他拿不准主意季懷安究竟是裝出來的，還是真的認不出他來，他都要除去禍患。

他咬著牙威脅了一句季懷安：「你最好真不知道。」整個人坐回後座倒騰了點什麼，瞬間，季懷安耳朵裡面的耳機不再會發出聲響，就連那細微的電流聲都不見了。

他又讓林樂航將季懷安身上帶著的所有外物，包括手機和手錶全部丟到了窗外。季懷安掙扎無果，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些東西在車窗外拋出一道弧度，落在地上，徹底散架。

成石毅沈默了一會，忽然用力掰過季懷安的腦袋，伸出手指在他的耳朵里摸了一下，下一秒，耳機被取了出來。

季懷安的心懸在了半空。

「操！」成石毅破口大罵，「果然，我就說你這□□崽子為什麼這麼容易就上套，原來還留了一手！」他十分用力地甩了季懷安一巴掌，腮幫子的肉磕到牙上，季懷安的嘴裡一下充滿了血腥味。

他不再掙扎，不再說話。他只能將全部希望都寄託在自己襯衫第二顆扣子上面的定位器，封哲告訴過他，這個東西雖然不像耳朵裡面的耳機一樣讓他聽見封哲的聲音，但是刑警大隊裡面的所有人都可以通過這個東西找到季懷安——只要這個芯片還在季懷安身上，以現有的技術幾乎沒有辦法干擾它的信號。

「相信我。」封哲的話彷彿就在耳邊。

好啊，我相信你。季懷安緊閉著雙眼，忍著疼痛，在腦海中不斷回想封哲對自己說過的話。

司機一腳油門將麵包車開出了跑車的氣勢。

魯文傑在後面正拿不准主意，就聽見耳麥裡面傳來了封哲的命令：「一隊，我們已經暴露，嫌疑人就在車上，直接追！」

封哲目光死死盯在地圖上，二隊從巷子外繞路，如果可以趕在麵包車開出巷子之前堵在路口，那麼除非嫌疑人是長了翅膀，否則根本飛不掉，可是……

紅點的速度變得極快，甚至撞翻了幾家住戶在門口擺放的盆栽，住戶聽見動靜從家裡出來，愣著眼只能看到兩輛彷彿在上演動作片的汽車從家門口一前一後絕塵而去。

沒堵到！

該死的。封哲一拳敲在桌子上。

二隊慢了一步，只能眼睜睜看著麵包車匯入夜晚的車流中。

一出巷子，外面就是商圈，這會剛好趕上晚高峰的尾巴，街道上車來車往的紅屁股燈，照得方洋幾乎什麼也看不清。這是他入隊以來第一次執行重大出警任務，第一次，他就錯失了前面那輛麵包車，真是可惡……

麵包車眼見著就被前面一大串的紅色燈光淹沒，方洋一時間竟然什麼都分辨不出來，眼前的一切如同萬花筒一樣，將五顏六色全都擠在一起，扭曲一團——下雨了。

突然起來的暴雨讓刑警隊每個人的心臟都揪了起來。

「封隊……」方洋的聲音失去了往日里的活潑，「沒追上。」

「嗯。」封哲聽得出來方洋聲音里的失意，如果時間允許，他真想好好教訓這小子一頓，做刑警的，心理哪能那麼脆弱，「一隊、二隊，車上的技術員注意一下，我現在讓周川把季懷安身上最後帶的定位發到你們的通訊設備上，注意查收，任務繼續。」

「是！」

還沒結束！方洋又打起了精神。季懷安身上最後一道定位知道的人數很少，對於方洋來說，這簡直就是一個意外之喜，他還以為……他還以為……算了，沒空想這些！方洋搓了搓手，將冰涼的手指搓得暖和些，又重新握上了方向盤。

……

「封哲，你去哪？！」趙民亮看著封哲急匆匆準備裝備的身影，皺眉問道。

「現場。」

「現場個屁，人都沒追到，你給我坐下。」

「不行。」封哲手底下的動作沒有絲毫停歇，「成石毅在發現警方介入之後可能會有過激行為，去現場的大部分警員都是小年輕，沒有實戰經驗。」

「那麼多人，就算沒有經驗也能對付成石毅一個人！」

「是嗎！」封哲提高了音量，「如果他有槍呢？」

封哲的話音剛落，警局大廳裡面陷入一片死寂。有槍？山北市這樣的超一線城市，如果發生槍擊，那後果簡直是不堪設想。這和普通的殺人綁架案完全是兩個級別。

趙民亮：「你怎麼知道他有槍？」

「憑他是個瘋子！」封哲已經轉身向自己的車上跑去，「趙隊，麻煩您坐下陣！」

「媽的，混蛋小子。」趙民亮已經無話可說了，當時從他手裡面要權的是這小子，現在又往外頭跑的還是這小子！配槍申請根本沒有那麼多，若是真開了槍，封哲這趟回來鐵定是要挨處分！

……

暴雨澆灌著整座城市，金杯麵包車里所有人都一言不發，如果可以，季懷安真想問問林樂航究竟為什麼要幫助這樣一個害人的魔鬼做事，但是他沒有發問，其實答案也就在眼前。

林樂航的眼神有些飄忽，時不時地看向窗外，他好像忽然意識到點什麼，但是抿了抿嘴唇沒說話。

成石毅這會正沈浸於自己終於找到季懷安的喜悅之中，可是，很顯然，這種喜悅並沒有能衝昏他的頭腦，因為他在下一刻就已經發現了哪裡不對。

「安安，你有沒有發現，後面還是總有一輛黑車若隱若現跟著咱們。」成石毅開口，聲音明明很低柔，但卻讓季懷安莫名的背脊發寒。

「轉過來！」成石毅毫不憐惜地將季懷安的腦袋掰向後面，季懷安在他的大力之下不得不屈服，轉過身子向後看去，這……

季懷安在一瞬間睜大了眼，他看到成石毅手指著的車輛，跟在他們斜後面大概兩個車位，那是一輛黑色的奔馳，季懷安自己就坐過許多遍，雨下得再大，再模糊視線，季懷安還是能認出來！

那是封哲！

他怎麼會來？

還沒等季懷安有所反應，成石毅已經和林樂航調換了位置，現在這個可怕的老男人就坐在他的身邊，成石毅一把拽下季懷安手腕上綁著的繩子，力度之大，讓季懷安感覺到自己的手腕幾乎燃燒起來。

「你做什麼！」季懷安叫道。

「我知道後面那是誰，我知道！」成石毅的情緒一直很反復不定，現在他就像是殺紅了眼的獅子，瞪著銅鈴一樣血紅的雙眼看著季懷安，「真是一報還一報啊，我兒子竟然栽到了你的手裡！」

「什麼兒子！」

成石毅的手伸出來，向下扒著季懷安的衣服。他知道封哲，他老早就知道封哲，畢竟那是他兒子，他瞭解他如同瞭解自己的雙手！封哲很完美的繼承了他的智商，他早該想到，那些身外之物上放的偵查工具只是一些幌子，眼前這個男孩身上肯定還有什麼別的定位裝置，不然沒有辦法解釋後面尾隨著的車輛。

如果可以，成石毅真希望封哲也換上這個該死的病症，這樣，說不准他還會求著自己的爸爸將所有的新藥第一個用在自己身上來解除痛苦！但是很可惜，封哲不但是一個健康的男孩，而且還竟然成長成了一個要和自己父親作對的兒子！真是叛逆……

不過，姜畢竟還是老的辣。

既然不知道具體的定位器在哪裡，那就乾脆全部扔掉好了。

成石毅趁著前面一個路口馬上就要變紅燈的機會，將季懷安身上所有的衣物全部扒了下來，順著窗外迅速丟出去。正巧趕上變黃燈，他對著前面開車的民工大喊一聲：「加速！」麵包車的排氣管發出幾聲轟鳴，呼嘯而去。

衣物散落在街道上，被來往的車輛碾壓，很快就和泥濘的地面融為一體。旁邊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車輛有的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跳，按起喇叭，有的人還要探頭探腦出來錄像。前面路口變成了紅燈，封哲用力一拳砸在方向盤中央，喇叭被按響，淹沒在雨裡。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晚上或者明天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