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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到的證人》第17章
第17章 第十七章

封哲和季懷安來到監控室的時候審訊已經開始,趙民亮和周川坐在審訊室里,打開了放在他們與劉立冬之間的台燈。台燈蒼白的光照在劉立冬臉上,以及他手腕被綁著的鎖鏈上,泛著寒光。

一大段空白,誰也沒有開口。

這是一種審訊中應用的犯罪心理。在這種冷白強光的長時間照射下,會讓人的眼部感到本能地不適,而審訊遲遲不進行,則會將這種不安全感放大,如果嫌疑人的心理素質較差,那麼有可能在這個階段後心理防線就已經崩潰得差不多。對於劉立冬這樣一個普通青少年來說,這種心理壓力是很難承受的。

「他家長呢?」封哲問道,拿了兩張椅子過來,和季懷安一人一張坐下。

負責的小警員有點尷尬地解釋說:「劉大冬好像又喝酒了,接電話的時候神志不清。他媽……他媽說是要照顧他爸所以不過來,唉,誰知道這夫妻倆咋想的。」

照顧他爸?為了照顧自己醉酒的丈夫所以連自己親兒子涉嫌謀殺的時候都不願意來一趟公安局嗎?

顯然這個理由在在場的所有人看來都是不成立的。

對於一個筒子樓裡面生活的夫妻倆來說,那棟樓似乎就是他們單獨的一個小社會,他們是與這個城市格格不入的群體,他們貧窮卻安於現狀。劉大冬逃避生活,沈醉於酒精,劉母沒有文化,認為相夫教子就是自己的一生。

在這樣畸形的環境下,劉立冬也不出所料地變成了一棵長歪了的樹苗。

然而,華夏人最令人費解的一點,就是他們對於面子的重視程度似乎從來沒有因為貧富的差異而改變,他們恪守著「家醜不可外揚」的古訓,兒子一旦做出令家庭蒙羞的事情的時候,他們對兒子選擇了不管不顧,以此來避免被鄰里鄰外嚼舌頭根的麻煩。

封哲又最後一次打通了監護人的電話:「一旦口供與物證確鑿,這很有可能是你們能夠零距離接觸你們兒子的最後一次機會,以後在想見也是隔著玻璃和鐵欄桿,你們確定放棄監護人到場的權利嗎?」

「……不好意思啊警察同志。」

封哲掛斷了電話。

季懷安小聲道:「書上說,天下父母,都會愛自己的孩子。」他的語氣帶著些不解和失望,趙民亮曾經向他說過,他的父母在臨死之前很好的保護了他們的小兒子。

「他們一定很愛你,安安。」趙民亮那時摸著他的頭,告訴還是一個十幾歲出頭的季懷安,「所以你好好生活,就是對他們最大的回報。」

封哲的表情有那麼一瞬間的僵硬,緊接著,他將一顆奶糖從兜里掏出來放在季懷安的手裡,解釋道:「不是的,有些父母……愛自己勝過愛自己的孩子。所以他們會做出一些傷害到孩子的事情。」他的語氣聽上去很平淡,對此沒有感到絲毫憤怒。

審訊還在繼續。

趙民亮端坐在桌前,雙手交握支撐在桌面上:「姓名,年齡。」

劉立冬抿了抿嘴唇:「你們不都知道了嗎?問我乾嘛?」

「讓你說你就說!」周川在一邊大聲吼了一句。

「……」劉立冬被嚇了一跳,不過還假裝挺無所謂的樣子,拖著聲音回答,「劉立冬,十五歲。」

「知道自己犯什麼事了嗎?」

「盜竊。」劉立冬承認得倒是很快,「不是,我這會也沒拿多少啊,七千,買個手機還得我自己添點錢呢。你們去把手機從我大衣口袋里拿出來給失主不就完了,她還賺了呢!」劉立冬之前也因為偷同學的自行車進過局子,不過未成年以教育為主、懲罰為輔,他知道這規定。跟人家私下磕幾個頭就完事了唄,又不掉塊肉。

不過這回他可不用再磕什麼頭,那女表子已經死透了,他要磕也就只能衝著她骨灰盒意思兩下,所以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劉立冬還有點心虛,但他還是順暢地說出來,不然這幫警察還要找他麻煩。

周川在後面記著,沒說話。

趙民亮不置可否地看著他,沒說話。

過了一會,問道:「為什麼離家出走?」

「這你也管啊,大叔?」劉立冬看他們沒反應,說話不客氣起來。

趙民亮拿著保溫杯喝了口茶水,抱著雙臂:「反正你不說,今兒就不讓你走,你看著辦吧。」

「操。」劉立冬翻了個白眼,「缺錢唄,我賺點錢。」

「未滿十六歲屬於童工你知道嗎?」

「那你問那雇我的老闆,你問我乾嘛?」

「當天你負責打掃客房,對不對?」

「對。」劉立冬的神色開始變得有點緊張,他盡量不再說多餘的話了。

「九號房間當晚什麼情況,你怎麼偷得錢?」

「情況?我怎麼知道什麼情況?」劉立冬有點結巴,「我,我就把錢拿走了唄。」

「什麼時間,怎麼拿走的?」

「忘了。」

「忘了?」趙民亮將保溫杯狠狠砸向桌面,金屬制的物品發出了很大的響聲,在空蕩蕩的審訊室里還帶著一些回聲,「苗艷春死了,你個小屁孩閱死人無數了?還忘了……這麼大的事兒你給忘了?!」

「你什麼意思?」劉立冬情急之下也大聲吼回去。

「你自己乾了什麼你不清楚?」

「我……」劉立冬急切地回答道,「那人又不是我殺的,關我屁事?」

「很好。」套出了東西,趙民亮嗓門就降了下來,「你果然知道關於謀殺的事情。」

劉立冬一下住了嘴。

「你現在涉嫌謀殺,小子。」趙民亮手中的筆在案桌上點了點,「說得話都是記錄在案的,雖然你是未成年,但我保證,我們執法機關向檢察院訴訟的時候,肯定會將你的罪證一樣不落的交代,你不想再多一條偽造口供吧?」

「我說了,人不是我殺的,我去的時候她已經死了!」劉立冬看上去終於焦躁起來,他確實是拿了那個女支女的東西,但是,他可不想攤上一個殺人犯的名號,「你們講不講理啊,找不到真正的兇手就來冤枉我一個小孩?」

「哦,人不是你殺的?」趙民亮頓了頓,「既然你說,人在你去的時候已經死了,那你為什麼還要用扳手砸她呢?」

「你……」

「我們的法醫鑒定,死者後腦的創口來自一個維修用的扳手,你書包里的工具袋里有一把扳手與它剛好對應,你怎麼解釋?」

「旅館裡的工作人員都可以有這樣一個工具袋,你憑什麼說是我?」

……

監控室里,封哲對季懷安說:「安安,你去梁曉楠那看一下,就問她檢驗結果出來沒有。」

季懷安點了點頭,走了出去。

法醫室里也亮著燈,顯然梁曉楠一個姑娘家的,也得跟著一堆大老爺們一起耗著。

季懷安走進去的時候,梁曉楠正在在一個文件上填寫著什麼東西。聽到門口的動靜,梁曉楠抬了頭:「哎,懷安你怎麼來了?」

「那個……」季懷安掃了一眼梁曉楠的桌子,上面還有一個放在密封袋,看上去有些老舊,梁曉楠手裡拿了一份新的文件,「封哲哥哥問,檢驗結果有沒有出來?」

梁曉楠「哦」了一聲,加快了手底下的速度:「很快,你稍等一下。」

季懷安點點頭,在一旁的位置上坐下來。他坐的位置剛好面對著那個舊的密封袋,季懷安的目光落在上面,難得的嚴肅——那天,他聽見了封哲的電話,梁曉楠這裡,應該有一份牽扯到舊案的文件,說到「某種物質」,不由讓他回想起夢境里偶爾會閃現出的一些片段。雖然不確定是不是和封哲說得是一件事……

「好了。」梁曉楠的話打斷了季懷安的思路,她將手中的幾張紙遞給季懷安。

紙上開頭是幾個大字「魯米諾檢測報告」。

季懷安沒忍住輕聲問了句:「是他嗎?」

「是。」梁曉楠回答得斬釘截鐵,「帶回去吧,趙隊肯定今晚能套出口供。」

季懷安閉了閉眼,雖然一開始的破案已經將方向鎖定,可他還是無法相信,一個比自己還小的孩子就背負上一條生命,這對於任何見證過的人來說,都是一份或多或少的沈重。

縱然許多藝術作品中,一個案件背後能引申出來許多種反轉,觀眾的心情跟著劇情一起跌宕,最後在真相告破的時候大呼過癮。

然而在現實生活中,變態又高智商的少年犯實數少數,並非沒有,但大部分也只是像劉立冬一樣的孩子,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走錯了一條路,毀掉了本該純潔天真的青春。他日見報,一句「少年殺人犯」就概括了他過去十幾年的時光,引起人們幾聲唏噓,然後世界依舊。

他們有著近乎成年人的力氣,卻沒有一顆成熟睿智的心靈。或許他們這顆躁動不安的心裡,只是有著一個舉著大刀的戰士,對抗著所有真實或臆想出來的黑暗,比如一個酗酒的父親,比如一個懦弱的母親,比如一個不那麼殷實的家庭和不那麼友善的同學……

然而錯了就是錯了,任何人都要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代價,不管他是有意還是無意。

趙民亮拿到這份報告擺在了劉立冬的面前:「雖然扳手上的血跡已經被清洗,但是試劑告訴我們它曾經的存在,你還希望我們檢查殘留的微量DNA嗎?」

劉立冬啞口無言。

「是,我用扳手敲過她的後頸,但是她那會已經死了。」

「不,那個時候她還沒有。」

「不可能!她都已經那樣了!」

趙民亮搖了搖頭:「不,那個只是窒息的呼吸暫停性階段,如果你救她,她有活下來的可能。」

劉立冬瞪大了眼睛,此刻的他,眼中終於有了這個年齡該有的畏懼和茫然,他的嘴唇上下抖動,似乎將一句話說出來很困難:「不是的……」

「我們的法醫檢驗報告上明確說明,致死上來自後頸處創口。」趙民亮最後嘆了一口氣,告訴他,「孩子,你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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