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其實游泳課的內容並不算很複雜，體育運動大部分就是在不斷練習中熟練起來。由於兩組是分開上課，一組佔用了一二道，另一組佔用三四道。而喬希是初學者，為了能夠扒住泳池邊，活動範圍就在一道，里格萊托離他很遠。

　　就在喬希以為一個學期的游泳課就這麼過去的時候，完全沒料想到才一個月就發生了意外。

　　這節課的內容是踩水，要在老師的帶領下前往深水區。

　　「其實這才是一項生存技能。」矮個子教練慷鏘有力，「你要保證自己在不管多深的池子里都淹不死，聽著挺難的，但其實學會了也就很簡單，這跟你們游泳的技術動作怎麼樣關係不大。」

　　聽到這裡喬希算是松了一口氣，憑他現在的動作，基本只能湊合游起來，談起技術動作實在是有些慘不忍睹。

　　矮個子教練在教過動作之後就讓學生下水。幾個水性好的男孩笑嘻嘻地跳進水里，腦袋冒出水面還在打鬧，看上去和在淺水區幾乎沒區別。可喬希知道那底下的水有兩米多深，人一進去浮不上來底下根本就沒地，雖然老師也在岸邊看著呢，但是……

　　喬希在岸邊有點躊躇。

　　伊文也順著岸邊下了水，他的身影在喬希的視野里消失了一會，正在喬希感到緊張的時候，一隻手抓在他的腳踝上。

　　「抓到你啦。」伊文的手上沒怎麼使勁，拜託，他可不是那些魯莽的小子，在深水區隨便開那種玩笑是會出事的。不過他得讓喬希盡快下水，拖得越久就越緊張。

　　當然……手底下細膩的皮膚和頗具骨幹的腳踝讓伊文一時也有些走神，他盯著喬希白嫩的腳踝下意識喉頭滾動一下，他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在皮膚下面隨喬希的動作細微的顫動，他幾乎都能嗅到那層皮膚之下奔騰的甜美血液，年輕又溫熱。

　　伊文彷彿觸電一般松開了手，他移動著小腿向泳池裡面退後了一段距離，面上卻是未改神色：「來吧，放鬆點，不會有什麼危險。」

　　喬希非常感激伊文在游泳課上對自己的幫助，實際上每一次伊文恰到好處的鼓勵都能讓他提起一點精神。

　　喬希坐在岸邊，深吸一口氣，將自己的身體滑入水中。

　　憋著長長的一口氣，喬希任由水流吞沒自己。他在腦海中仔細思索老師教得動作，微彎膝蓋，雙腿向左右畫圈……逐漸的，一股升力將他托出水面，喬希重復著踩水的動作，雖然仍舊顯得有些笨拙和不穩，但是卻成功地保持住了垂直漂浮的狀態。

　　伊文在一旁松了一口氣：「不錯，我差點以為你上不來了呢。」

　　學會一項新技能的喜悅讓喬希不由笑起來，他得意道：「我學什麼總是很快！」幾乎是下意識的，他看向里格萊托——他沒有下水，而是坐在一邊的觀眾席上，這太顯眼了。喬希發誓，里格萊托這麼做就是在故意找存在感。

　　對於里格萊托來說，找不找存在感另說，只是如果跟著一起下水的話，就沒有那麼方便看喬希了。在觀眾席上他可以肆無忌憚地打量喬希，這是他一周裡面唯一一次機會正大光明地看他，痛苦並快樂著。

　　天知道有多少次他想將伊文從喬希身邊揪開！整個學校里找不出第二個人比他更熟悉伊文了，那傢伙就是個狡猾的狐狸，在人類面前裝得純良又乖巧。眯縫著笑眼，搖晃著尾巴，討人類的歡心，然後一轉頭就將他們養得雞鴨全都咬斷喉嚨。

　　這就是伊文。

　　里格萊托多次警告伊文都沒用，這只會換來伊文對他的嘲笑。

　　「里格，你看看你，嘴上說著是哥哥，實際上呢？你連跟喬希說一句話都張不開嘴。」伊文笑得花枝亂顫，「喬希可是願意和我做朋友，哦，目前為止是朋友，以後是什麼那可說不准……」

　　「你不許動他！」里格萊托的虹膜變成了暗紅色，他威脅道。他在心裡反復告訴自己德溫特目前還需要這只吸血鬼的幫忙，而他的存在也在某種意義上確實可以保護喬希，但是……里格萊托發誓，只要月光法庭的首席執行官換人，管他是誰！只要換人……他就立刻將伊文丟出這個城市。

　　他就是個過河拆橋的小人！誰叫這個該死的浪蕩公子將主意打到了喬希身上。

　　「里格——」伊文拖長了聲音，低笑道，「你看上去就像個變、態，你說你只是他哥哥，可哪有哥哥想要完完整整控制自己弟弟的人生？哦……不過說起來他也不是你弟弟，不是嗎？也是，哪個純血吸血鬼會有一個人類兄弟呢？」伊文保持著臉上的嘲弄，他一直覺得這個還未成年的初生吸血鬼狂妄過了頭。

　　現在，他發現了些有趣的，當然不能輕易放過。

　　……

　　喬希當然知道里格萊托正在看著他，實際上，里格萊托幾乎不怎麼下水。但是他們的游泳教練不怎麼願意管他，畢竟這個三年級的難搞頭號人物，肯配合出勤就可以了，而且他游得不錯，應付考試綽綽有餘。

　　不知道為什麼，有里格萊托在視野里的時候，喬希總覺得自己會變得很奇怪。他抑制不住地將興奮放大，甚至還故意和伊文打鬧起來，他知道里格萊托的目光正落在自己的身上。

　　或許，是想要告訴他，自己沒有他的時候也過得很好？

　　喬希迫不及待實踐自己的踩水新技能，他按住伊文的肩膀將他向下壓去，伊文一副齜牙咧嘴地樣子試圖掰開他的手指。當然，伊文並沒有用多大力，其實被喬希的手掌搭在肩膀上的感覺也不錯。

　　不過不得不說，喬希的行為讓他這顆一百多年的吸血鬼之心又感覺到了一點年輕的活力（啊不，這麼說好像顯得他很老一樣）。伊文不自覺也沈浸在這種單純的快樂之中，他將水花潑在喬希臉上，喬希不得已笑著撒了手。

　　矮個子教練當然注意到了這群男孩子下水之後的多動症，喊道：「不要在深水區打鬧！」

　　向喬希一樣玩鬧的人不在少數，這會大家總算收斂了一點。

　　伊文抹掉臉上的水，他游到岸邊跟喬希說要出去方便一下，就上了岸。

　　喬希一個人在水裡面隨便又游了一會，覺得有些疲倦了，畢竟在深水區一直不能著地，剛剛玩的時候不覺得，這會覺得腿部肌肉明顯有了酸脹之意。他準備向岸邊游一點，好扒著岸邊休息一下。

　　意外就是在這時候發生的，突然一股如同針扎地刺痛感從他膝蓋後面傳來，裡面的那根筋彷彿被人猛地拽住，動彈不得。

　　糟糕，抽筋了！

　　喬希心下一慌，努力往上浮的時候嗆進去一口水。

　　溺水的過程比人們想象得要快很多，當別人都以為這個男孩不過是剛好在水底換氣的時候，他可能已經在水底下沈。

　　怎麼辦……

　　喬希的大腦一片空白，他的腿還在劇烈地疼痛，而嗆了一口水則讓他的視野也逐漸變得模糊，他抬頭看著水面上的光，波紋平和地浮動，這會他就在想，救生員要什麼時候才能發現他呢，他會不會因為缺氧太長時間變成一個傻子？

　　就在他吐出體內最後一點空氣的時候，平靜的水面忽然像是被炮彈砸中了一般，裂開一個巨大的缺口。

　　是里格萊托。

　　他向喬希的位置快速下潛，水面上照射下來的光束描摹著他側臉的輪廓。非常奇怪，明明是在這種緊急的情況下，喬希竟然感覺一切都像是被放慢的鏡頭，里格萊托的五官在他的視野里逐漸清晰。

　　時隔十年，這是喬希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看到里格萊托長大後的樣子，其實和小時候沒什麼太大的區別，依舊是出眾的，讓人第一眼看到就想到很多美麗的事物，比如記憶深處里那片山毛櫸樹林，又比如，里格萊托曾經替他吃下去的花菜……

　　里格萊托皺著眉頭，他心中的恐慌感不比喬希少，他伸手抓住了喬希的手腕，就像很早以前，和阿爾曼打鬧的時候，他也是這樣救下差點摔進河裡的喬希。

　　曾經是為了防止他摔下去，現在是將掉下去的他救上來。

　　真的是……越長大越讓人苦惱啊。

　　而喬希在看到里格萊托的一瞬間，已經松了口氣。他印象里的里格萊托一直無所不能，只要有他在身邊，似乎就什麼都不用擔心了。

　　在水里的掙扎早就讓喬希沒了力氣，他乾脆合了眼，放任自己下墜。

　　手腕被拽住，一股力量將他向上拽起，嘴唇上忽然有一個什麼涼涼的東西貼了過來，氧氣就順著這條打通的通道湧入喬希的體內，他彷彿一個在沙漠里走了三天三夜的旅人，在觸碰到綠洲中湖水的一刻，瘋狂汲取。

　　不過，或許更過分一些……他真的好累啊，哪裡是僅僅走了三天，他累得彷彿已經走了十年，走過童年，走過青春的大半。就在他幾乎沈入水底的一刻，那只手終於向他伸過來。

　　亂七八糟的東西在腦海裡飛來飛去，最終歸於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