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喬希再次睜開眼的時候，首先映入視野的是一片白花花的天花板，他坐起來，發現自己正在醫務室的病床上，床頭櫃上放了一張診斷單，大概意思就是溺水，但身體上沒什麼大礙，主要是受到驚嚇。

　　意識開始漸漸回到腦海裡，是里格萊托救了自己……喬希心情複雜，一方面喬希本來打定主意再也不主動搭理里格萊托，結果現在卻不管怎樣都要說謝謝，這讓喬希覺得有點拉不下來面子。

　　另一方面他覺得有點窘迫，當著里格萊托的面差點淹死自己，很蠢……嗯，非常蠢。

　　喬希環顧了一圈四周，發現房間里似乎沒人。或許是從游泳館裡走得急，他身上還只穿著一條泳褲，不過身上搭了一件深色外套，不用想他也知道是誰的，一瞬間心情更複雜了。

　　喬希在床腳發現了自己整齊碼放的衣服，這會也不顧著別的，差不多將衣服穿好，向外走去。

　　走到靠近門口的位置，外面隱隱傳來了兩個人說話的聲音，或許叫爭吵更合適？

　　「……水中過度興奮可能導致肌肉筋攣，你不是不知道吧？」是里格萊托，他可能離門近一點，喬希能聽得比較清楚。

　　而另外一個人的聲音就很模糊了，喬希只能隱約聽到幾個詞，什麼「人類」，什麼「不小心」之類的。

　　里格萊托的音量一下拔高了，他說：「這跟他是不是我弟弟沒關係，我只是在乎一個叫喬希·德溫特的人，伊文，我再警告你一次，離他遠點！」

　　喬希好像聽到了伊文的笑聲，不過這都不重要了，喬希的注意力已經被里格萊托的話完全吸引走。

　　什麼意思？只是在乎……我嗎？

　　正當喬希一副呆滯的表情站在門口的時候，醫務室的門被拉開，一時間喬希和里格萊托面對面，兩個人都瞪大眼睛，半晌都沒人說話。

　　最後還是喬希率先打破僵局：「呃，謝謝。」他的聲音聽上去乾巴巴的，彷彿是被人用刀威脅著說出來的道謝。

　　不過里格萊托似乎並沒有在意，他盯著喬希的臉，詭異地保持著安靜，而耳朵尖也開始不受控制地充血。

　　「你在看什麼……」幾乎是在話說出口的一瞬間，喬希已經意識到里格萊托正在想什麼，而就在他意識到的一瞬間，他的臉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成了熟透的番茄。

　　太尷尬了！喬希幾乎是用吼的：「我知道你只是為了救我，謝謝你，里格萊托！不用在意，就像我也不在意！」他的語速快得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

　　「不謝。」里格萊托狀似冷靜地點了點頭。

　　里格萊托低著頭走進房間，從床頭櫃上取下幾個藥盒，放到喬希手裡：「這個藥，主要是為了防止感冒，你知道的，從游泳館裡出來你可能受了涼，醫務室里也沒什麼被子。」

　　「……謝謝。」喬希接過藥盒，他似乎只能說謝謝，但是……但是這明明不是他想說的不是嗎？他攢了一肚子的問題想要問里格萊托，明明當年的事情那麼不明不白，可是為什麼里格萊托還能表現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難道糾結的只有他自己嗎？

　　喬希握著藥盒的手忽然抓緊，他叫住準備離開的里格萊托：「等下，里格萊托，難道你沒有什麼想跟我說的嗎？」

　　里格萊托似乎很意外喬希叫住自己，要知道他可是做好了一輩子都不被喬希搭理的準備。他可以一直走在喬希的身後，跟著他的影子，為他解決掉所有遇到的麻煩，但是絕不出現在他面前。

　　這一切都是建立在喬希不打算與自己相識的情況下，可是現在，事情似乎沒有他想得那麼壞。里格感覺自己的胸口流過一種奇異的感覺，這種感覺很陌生，但是似乎也並不賴……

　　小心謹慎，里格萊托問道：「所以，你是在叫里格萊托，還是……里格呢？」

　　喬希聽懂了他的意思，如果是里格萊托的話，就是普通學長學弟的關係，如果是里格的話……

　　「里格。」他嘆了口氣，「你就沒有什麼想要告訴我的嗎？」

　　里格萊托沈默了一會，提醒道：「離伊文遠一點。」

　　不是這個！喬希在內心咆哮，嘴上卻問道：「為什麼？」

　　「他，他是……」把這個單詞說出來似乎是一件過分為難里格萊托的事情，他皺著眉頭，手底下不自覺地比劃了兩下。

　　「吸血鬼？」那股莫名的怒火又從喬希的心裡面燒起來，就如同那天他流鼻血時里格萊托那副回避的樣子，「有什麼條例說人類不許接觸吸血鬼嗎？哦，還是說你讓我離他遠點就是因為吸血鬼會咬人嗎？那麼難道你咬了我一次，就要每次見到我都咬傷我嗎？」

　　「當然不！」

　　「那你在害怕什麼呢？！」

　　隨著喬希的大聲質問結束，室內又回歸安靜，這種安靜讓喬希幾乎能聽見自己的心臟正在胸膛里如擂鼓一般跳動。他伸手將自己的短袖從領口處狠狠下扒，寬松的圓領短袖，很快就露出了右邊半個肩頭，漂亮的鎖骨上，有兩個圓形的傷疤，不是很明顯，但是在里格萊托眼裡簡直刺眼。

　　他下意識後退了兩步，沙啞著嗓子從喉嚨里發出兩個音節：「喬希……」

　　「里格，你看上去就像個懦夫。」喬希的眼中划過一道失望，他抬起腳向門外走去。

　　「……等等。」里格萊托突然從身後拽住了他的手腕，一瞬間的接觸讓兩個人都是一抖。就在喬希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時候，眼淚就從眼眶里掉出來。這個時候喬希竟然還有功夫想，還好自己是低著頭的，這樣眼淚掉在地上就不會在臉頰上留下痕跡。

　　這樣他就能假裝自己已經長大了，可以一個人面對這個世界，而不需要一個家庭的陪伴。

　　曾經他非常不理解為什麼阿爾曼一直想要變成一個男子漢，直到有一天他發現哥哥們不會一直擋在自己前面，就像里格萊托也不會一直幫自己吃掉那些苦味的西藍花。

　　「對不起，喬希。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里格萊托的語氣里難得充滿了慌亂，他磕磕絆絆說了好幾遍，也沒有辦法將自己的意思表達清楚，最後他只好一把將喬希抱住，就像是小時候偶爾的相擁入眠。

　　「以後不會了，我不會從你身邊消失……呃，我是說，如果你願意的話。」他生硬地補充道。

　　好吧。

　　雖然還是沒能知道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但是里格萊托的話確實讓喬希心中彷彿有一大塊石頭落地。要知道當年他拿到那張信紙裡面只寫了兩個單詞：「等我。」就是這兩個字讓喬希有了希望，然而這也成了絆住他向前的繩子。

　　現在，如果兜兜轉轉還是找到了對方的話，那些說不完的話是不是就可以在接下來的日子里說完了？

　　喬希不是一個容易心急的人，或許對於他來說，德溫特究竟是怎樣一個家族並不重要，他只是想要一個屬於自己的家，每當他疲憊歸來的時候，裡面有橙色的燈光和豐盛的晚餐，有母親的懷抱在等著自己……當然，還有哥哥們。

　　雖然現在還沒有做好和德溫特家長見面的準備，但是不得不說，曾經最親近的哥哥回到身邊，對於他來說也是一種慰藉。

　　「還真是讓我等了挺久的啊。」喬希已經調整好情緒，半開玩笑道。

　　「抱歉。」剛說完，里格萊托抬眼看到喬希似笑非笑的表情，也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他揉了一把喬希的頭髮，嗯，手感還是一如既往的鬆軟。

　　「別碰我。」喬希像趕蒼蠅一樣趕走里格萊托不安分的手，「我還沒打算原諒你呢。」

　　「嗯。」里格萊托顯然對喬希口是心非的話不怎麼在意。

　　時隔十年，兄弟二人終於又並肩走在了路上。夕陽躲在雲層後面，呈現出一種粉橙交融的顏色，在夜晚即將到來之前，陽光在為這片大地獻上最後的余溫。兩個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和下課的鈴聲一起，心情也暈乎乎飄在空中。

　　「對了，里格。」喬希忽然問起來，「所以你為什麼讓我離伊文遠點？不會真是怕他咬我吧？」雖然知道伊文是吸血鬼很讓人驚訝，但是喬希畢竟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要知道那會可是突然得知自己一整家子都是吸血鬼，現在這點驚訝算什麼呢。

　　「……」里格萊托沒回答。

　　喬希也不在意，他接著補充道：「可是如果他要是想咬早就咬了，所以應該沒關係。」

　　「有關係。」里格萊托這句話倒是接得很快。

　　「什麼關係？」

　　這可要里格萊托怎麼說呢，直接告訴喬希有個男人想泡他嗎？

　　里格萊托氣得牙根癢癢，真恨不得現在就把伊文這個老傢伙丟進火坑里，讓他這具身體片刻中化為灰燼，唉！

　　「因為他太老了，他已經有一百多歲了，我們和他有代溝。」里格萊托一本正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