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還行。」喬希有點費解，難道安妮就是過來問這麼一句？

　　一個白色的瓷盤忽然出現在喬希面前，裡面有切好的肉，里格萊托轉過身來道：「吃飯吧。」雖然話是跟喬希說的，但是里格萊托的目光一直盯在安妮身上，裡面包含的情緒算不上友善。

　　安妮倒是也不膽怯，她直直看向里格萊托，笑了一下，隨後說道：「我知道你的秘密，里格萊托·德溫特。」

　　「什麼秘密？」喬希插話，他一邊好奇地發問，一邊將烤肉放進嘴裡，「里格，你們認識？」

　　「不。」里格盯著安妮，篝火的光映在他的眼睛里，卻不見什麼溫度。

　　在里格回想起這件事的時候，他知道，或許年幼的自己第一次明顯地意識到自己的身份有什麼區別與常人的地方，就是在這天。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他甚至沒來得及思考喬希和他們又有什麼不同，他只知道喬希是自己的弟弟，他希望不管自己到底是什麼，喬希都不要討厭他這個哥哥。

　　又或許他早就意識到事情有哪裡不對勁，但是孩子們一般不願意去思考任何可能會讓自己感覺到困擾的事情。

　　這些都是後話。

　　就在里格萊托試圖說些什麼的時候，喬希忽然發出了一聲驚呼。

　　「怎麼了？」里格萊托腦子裡面的其它想法被瞬間擱置，他下意識皺起眉頭看向喬希。

　　「我的牙……」喬希咧著嘴。

　　里格萊托嚇了一跳：「掉了？」

　　「沒……」喬希拖著長音，「我覺得它好像被咯了一下，現在變得有點，嗯，特別松。」

　　里格萊托點了點頭：「沒事。」

　　說完里格萊托就拽起喬希的手，篝火還在燒，他心裡還有別的事，早就沒有待下去的興趣，「喬希，我們走吧，你今天得早點休息。」

　　喬希回頭看了看安妮，最後還是點點頭和里格萊托走了。

　　那天晚上喬希睡得不是很安穩，不知道為什麼，安妮的話在他的小腦袋里揮之不去。第一次，小男孩知道了懷揣心事的感覺。

　　本來一覺睡得就不好，第二天早上還被樓下的小胖子吵醒，這會還聽見小胖子說他們往他床上放蛇。喬希氣得不行，當即反駁道：「誰在你床上放蛇了？你怎麼誣陷人呢？！」

　　小孩子的聲音，總是穿透力很強。傑克聽見喬希和布魯克的爭吵覺得耳朵嗡嗡叫個不停，他提高音量：「孩子們安靜一點，你們非要隔兩天就吵一次架嗎？」

　　總算安靜下來，傑克仔細想了想，如果這條蛇真的是德溫特兄弟放的，那就有點過分危險了。雖然今天是一條無毒的錦蛇，可任事態發展下去……經常有人說，小孩子們其實比大人可怕多了，因為大人知道一件事情可能造成的影響，但是小孩子們通常不能理解這些，在他們看來，世界只有單純的好與壞，他們對自己要保護的東西總是拼盡全力，對於厭惡的東西也總是深惡痛疾。

　　簡單來說，長大之後人們才學會了權衡利弊。

　　這麼一想，傑克嚴肅起來，他彎下腰去，和孩子們平視。他問剩下那三個在樓下住的小孩子：「布魯克說得是事實嗎？」

　　那幾個小孩子點了點頭，看上去也是被嚇得不輕。

　　「那麼喬希、里格萊托，你們兩個告訴我……誒，阿爾曼呢？」傑克忽然問道。

　　這會木屋裡實在太安靜，樓上傳來阿爾曼的鼾聲，睡得十分香甜。

　　……看來，要讓阿爾曼凌晨的時候捉蛇回來，再放到布魯克的床上實在是一件困難事。

　　傑克嘆了一口氣。

　　「喬希，是你嗎？」傑克問道，不過他的重點顯然不在喬希，在得到喬希一句「不是」之後，傑克將目光鎖定在里格萊托臉上。

　　里格萊托微微仰著頭，面無波瀾接受著傑克的打量。

　　其實從開營的一天起，傑克就注意到了里格萊托。這個孩子的眼神總讓人覺得那不是屬於這個年齡段的小孩子該有的，經過幾天的觀察，傑克也知道，雖然名義上阿爾曼是德溫特三兄弟中最大的，但實際上他們的核心是里格萊托。所以如果里格萊托不願意，就算傑克和凱莉努力想讓這三兄弟融入集體中去，也很困難。

　　「……里格萊托，是你嗎？」不知道為什麼，傑克覺得自己的嗓子有點發緊。

　　里格萊托十分冷靜地回答：「不是。」

　　「你能用什麼方法證明不是嗎？」

　　「你能證明是我嗎？」

　　「……」

　　傑克沈默了一會，其實事情沒有造成什麼影響，他可以就此揭過，但是作為一個老師，他覺得一定得對自己帶的孩子們負責。於是他走到了門口，在鞋櫃的前面蹲下。

　　他找到了里格萊托的鞋子，他將鞋子小心翼翼地拿出來，然後用手指往鞋底抹了一下——是乾的。

　　如果早上要穿鞋出去的話，濕漉漉的草葉一定會將鞋襪都沾濕，但是里格萊托的鞋底只有一些乾的灰塵，其它什麼都沒有，半個水滴都沒有。

　　傑克開始後悔自己用這種壞心思猜測一個小孩子，他只能將這件事歸為一個意外。但是再讓德溫特兄弟和樓下四個孩子住在一起，肯定是不行的，他可不想將矛盾激化。

　　於是在小胖子目瞪口呆中，傑克做了決定：「從今天開始我和剩下幾個老師搬去你們樓上，我們的屋子讓給德溫特三兄弟住。抱歉，喬希、里格萊托，麻煩你們叫一下阿爾曼，一會我們過來幫你們把行李搬過去。」

　　就在傑克離開的時候，小胖子還在後面大呼「不可以」，廢話，哪個小孩子願意和一群無趣的老師住在一個屋子里呢？

　　喬希對於這個決定並沒有什麼異議，只要沒和哥哥們分開，住在哪裡對於他來說都無所謂。他跑上樓去打算喊醒阿爾曼。

　　這會樓下只剩下里格萊托和面面相覷的四個小男孩。

　　小胖子十分謹慎地發問：「你，還想乾嘛？」

　　里格萊托盯著他看了一會，直到小胖子差點流下冷汗，他終於開口：「注意你的行為，否則我可不保證下次出現在你床上的，還是一條無毒的小蛇。」

　　在他說這個話的時候，他的嘴角還掛著點笑意，只是這笑意並不見眼底。

　　「果然是你！里格萊托，你！」小胖子的臉漲成豬肝色，既是因為他早上因為一條蛇出得醜，也是因為里格萊托的話成功激怒了他。

　　里格萊托十分無所謂地聳了聳肩，什麼都沒說，走出房間。

　　回到樓上的衛生間里，地上一小灘水漬反著光，水漬上面飄著一小點草屑與泥土，里格萊托並不在意，他伸手拽下衛生紙，將水漬擦了乾淨，抬手將衛生紙丟進垃圾桶里。

　　「里格？」喬希的身影突然出現在里格萊托面前的鏡子里，他轉過身去，看向門口的喬希。

　　「……里格，是你嗎？」喬希的聲音不大，卻足以讓里格萊托聽清楚。

　　「你覺得呢？」里格萊托的語氣仍舊沒有什麼起伏，彷彿只是在問喬希今天中午想要吃什麼。

　　喬希一時間住了嘴，他有些不敢相信是里格萊托，他當然不喜歡那個小胖子，可是，他也從來沒想過想置那個小胖子於死地。

　　是的，就像是傑克所做的一樣。如果里格萊托穿了鞋子出去，那麼鞋底一定是濕的，如果擦掉水漬，也就相當於擦掉了上面的灰塵，鞋底應該非常乾淨。里格萊托的鞋底是乾的，但是卻有留下來的灰塵……

　　當然，這一切都是建立在里格萊托穿著鞋子出去的狀況下。實際上，任何一個人類都幾乎不可能在雜草叢生的山林光腳行走太遠的距離，更何況是小孩，他們幼嫩的皮膚根本不可能不被堅硬的石頭和草莖上的鋸齒划傷。可是吸血鬼不一樣，他們的自愈能力遠遠超過了人類的想象。

　　所以里格萊托接下來要做的，只是清洗雙腳，然後等待浴室裡面的水漬變乾，這就足夠了。

　　「……里格，我知道小胖子真的很討厭，而且很不友善。」喬希斟酌了一下，「但是我覺得他不應該死。」

　　里格萊托聽了喬希的話，突然笑了，他揉了揉喬希的腦袋，沒說話。

　　「里格！」喬希有點著急，雖然不知道里格萊托究竟是怎麼做到的，但是在喬希的印象里，二哥總是無所不能，每一次都能剛好猜到喬希的想法，然後實現它。

　　這次……

　　里格萊托沒回答喬希的問題，反而問他：「看到布魯克吃癟，開心嗎？」

　　「開心，但是……」

　　「嗯，開心就好。」里格萊托終於露出了這個年齡段孩子該有的狡黠，他當然不打算因為布魯克這種幼稚的行為就報復他至死，所以他只是選了一條無毒的幼年錦蛇。

　　既然這個小胖子那麼囂張，既然他辱罵自己的弟弟，既然他想讓那群小孩孤立他們……里格萊托想，那麼偷偷弄一個無傷大雅的惡作劇也無所謂吧。

　　「喬希，」他說道，「我不會真的在他床上放一條毒蛇，但是我需要讓他知道，如果他想要傷害我的家人，那麼就會有真正的毒蛇在等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