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不管發生了什麼，黎明總是如約而至。

　　汽車從營地出發，德溫特先生坐在駕駛位上，將車子的速度開到最高限速。

　　「媽媽，為什麼我們這麼著急？」阿爾曼從後座上探著腦袋。

　　「呃……早點回家不好嗎？路西法很想你們。」德溫特夫人的目光似乎一直在後視鏡身上看，她緊抿著嘴唇，心不在焉地回答著自己大兒子的問題。

　　喬希心思還是很亂，而且，自從他發現自己和其他親人不一樣之後，他很難不將這個意外與自己的身份聯繫起來。在他還沒有捋清自己應該怎麼面對德溫特們之前，他又被這突發的意外打斷了思路。

　　里格萊托緊盯著後視鏡里的景象，一輛頻繁出現的黑色轎車引起了他的注意——顯然，德溫特家長們也已經注意到了這輛車。

　　德溫特先生難得嚴肅得皺起眉，他的雙手緊緊抓在方向盤上，腳底下油門踩到底，車子正疾行在單行的山路上，前方是一個「之」字形急轉彎，突然，另外一輛黑色轎車從對面逆行衝出路口。

　　講實話，車禍對於吸血鬼來說，只要不是劇烈的爆炸，其它的情況很難威脅到他們。而且他們一向擁有出色的反應能力……

　　德溫特先生冷靜地踩下剎車，車子的輪胎與地面發出刺耳的摩擦，讓人深深懷疑底下的碎石子是否已經燃燒起來。

　　「躲起來，喬希！」德溫特夫人吩咐道。

　　……

　　黑色的轎車上走下來一個年輕高大的男人，他戴著一副金絲邊眼鏡，身穿著一本正經的黑西裝白襯衫，甚至在手上還戴了一副皮質手套。他在德溫特家的車窗前彎下腰來，食指第二個指節在玻璃上輕叩兩聲，臉上露出一副人畜無害的禮貌笑容。

　　德溫特先生放下車窗，「你好，威廉，我們又見面了。」

　　「你好，德溫特先生。上一次見面已經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真高興再看到您的時候，您已經有了兩……哦不，三個可愛的孩子。」

　　「兩個。」德溫特先生的臉上沒有絲毫破綻，他的手指有規律的敲在自己的方向盤上，「我們都知道初生吸血鬼的生命力十分脆弱，我想，用差點發生的車禍來歡迎他們，似乎並不是一個怎麼友善的做法。」

　　威廉·迪尤爾輕聲笑了笑，對德溫特先生的回答不置可否：「我為我的做法感到抱歉……所以，我能看看這些孩子們嗎？要知道，近些年吸血鬼的誕生率實在太低了，執政官……我是說，法庭的所有人都很珍視每一個初生吸血鬼。」

　　見鬼的法庭……德溫特先生在心裡罵了千萬遍。

　　面上還是將車窗開大了些，任由威廉打量。

　　德溫特夫人面上帶著點笑意正在調試著車載收音，里格萊托懷頭倚在靠背上半眯著眼睛，而阿爾曼正在大聲地咀嚼嘴裡面的零食——風乾牛肉乾，聽說是從亞洲進口過來的吃食，他為他們的智慧贊嘆。

　　除此以外就是大量的行李，很多，包括但不限於孩子們的衣物和德溫特夫人的各種草帽和化妝品。

　　威廉的鼻子小幅度地動了動，一股撲面而來的濃郁香水味讓他幾乎要打出噴嚏來。

　　「不好意思，剛剛孩子們在後面打鬧的時候弄翻了香水。」德溫特夫人解釋道，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

　　「噢……」威廉別有深意地說道，「希望如此。畢竟你們都知道我們和人類簽下來的條約，他們講究契約精神，也就是說，即使過了很多年這些條約也不會做出任何更改。雖然德溫特家族已經離開法庭很久，但是相信你們還是會記得這些規則，對吧？」

　　「當然。一路順風，威廉，替我們向首席執政官問好。」

　　威廉是迪尤爾家族里的年輕一代，或許可以說是改良派，但是在他畢竟是迪尤爾家族的人，他的前來代表著迪尤爾家族的試探或者說是警告。德溫特家族早就已經離開月光法庭的紛爭，可這不代表他們已經全然失去了月光法庭的消息——迪尤爾家族知道了喬希的存在，而他們想要在月光法庭日漸走向衰落的情況下用這件事情來重樹威信。

　　車子重新開上了馬路。車子裡面卻呈現出一種微妙的氣氛。喬希從一堆行李掩蓋下的車座底下爬出來，動作僵硬。

　　剛剛大人們的對話已經像最後一記重錘，敲在他和里格萊托的心裡。出乎意料的是阿爾曼，他只是有點擔心地看著自己兩個弟弟，目光中卻並沒有什麼驚訝的情緒。

　　「阿爾曼，你早就知道？」喬希低著頭問道。

　　阿爾曼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

　　「那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喬希像是終於得到了發洩口，他叫道，明明應該是很憤怒的，被所有人蒙在鼓裡，他們從來沒有提起過什麼關於吸血鬼的事情，喬希甚至到現在都沒明白，他們和人類究竟有什麼區別。但是，他為什麼又覺得這樣心慌，或者說難過。

　　兩行淚水從他不堪重負地眼眶裡面流下來，他胡亂用手掌在臉上擦了兩把，低著頭。他不想在這種時候對上任何人的目光，他能感受到身邊里格萊托投來的如同火焰一樣的滾燙的視線，里格萊托是什麼時候知道的，他知道多少？

　　實際上喬希對於種族之間的事情並不明白，對於喬希來說，最令他難以接受的是——他不是親生的，他的父母不是他真正的父母，他的哥哥們，也……

　　「喬希。」德溫特夫人一如既往柔和的聲音打斷了他，「你就是我們的兒子，我們從來沒想過……」

　　「我的親生父母呢？」喬希沒有理會。

　　「……我不知道，喬希。」德溫特夫人從後視鏡裡面看著自己的小兒子，他通紅的眼眶濕漉漉的就像是某種可憐的食草動物，德溫特夫人感覺自己的心臟都被揪起來，「我們是在河邊上發現你的，小小的，白白的，安安靜靜睡在竹筐上的襁褓里，我就將你帶回了家。」

　　「這給你們帶來了麻煩嗎？」

　　「什麼？」

　　「這給你們帶來了麻煩嗎？」喬希又重復了一遍。

　　德溫特夫人終於忍不住將喬希抱到自己的懷裡，她像所有人類母親一樣愛著自己的孩子，但是……但是這確實是觸犯了吸血鬼曾經與人類簽下的條約。他們應該對人類保密自己的身份，以防在人類社會引起動、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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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家裡，喬希仍舊沈浸在自己的情緒里。所有人之間都瀰漫著這種壓抑的氣氛，在餐桌前心思各異。

　　喬希一邊將綠油油的西藍花放進自己的嘴裡，咀嚼著，一邊看著桌子上那幾杯紅色的液體，現在他知道那裡面裝得是什麼了。他感到一陣反胃，更沒有心情喝自己面前擺著的草莓汁，隨便吃了兩口東西，他就抱著路西法回了房間。

　　或許是因為喬希的事情分散了太多德溫特家長們的注意力，他們並沒有發現里格萊托的變化。自從拔掉了自己的乳牙之後，里格萊托的獠牙從牙齦裡面快速生長著，隨之而來的還有心裡面一些莫名的躁動和空虛。

　　德溫特家長們對於里格萊托換牙的事情，唯一做的就是將他帶到了屋子里教育：「獠牙是吸血鬼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個象徵，它既象徵著力量，也象徵著感情。當你對著別人露出獠牙的時候，要麼代表著威脅，要麼代表著愛意……算了，愛意什麼跟你說還太早。總之，里格，在弟弟面前不要露出你的獠牙，等你再大點，獠牙就會變得更長，那個時候你就得學會將它收起來。」

　　這話倒是說得沒錯，正在處於獠牙生長期的吸血鬼經常難以控制自己的力量，這種力量來自吸血鬼最初的始祖，代表著暴力與殺戮，他們渴血的本能會達到吸血鬼漫長一生的頂點。

　　通常力量越強大，天賦越高的吸血鬼受到這種血統的影響越強。但是一般這種血統的吸血鬼也會受到從小更好的教育和更嚴的管控，這樣維持著一種微妙的平衡。

　　不過，在所有人都沒有發現的情況下，里格萊托身上出現了特例——返祖。

　　里格萊托最近感覺自己的情緒變得越來越差，尤其是當喬希靠近自己的時候，一種沒由來的衝動會充斥在他的每一寸肌肉里，他想從喬希身上得到什麼，血液？不！怎麼可以有這種傷害自己弟弟的想法！

　　里格萊托在一瞬間將靠過來的喬希推開。

　　下一秒，里格萊托就對上了喬希受傷又困惑的眼神。

　　「……怎麼了，里格，我只是，只是來叫你睡覺。」喬希有些手足無措，他不知道自己哥哥最近怎麼了，他總是有些陰晴不定，餐桌上的血液似乎總是不夠他喝，他總是會去冰箱里再拿一包血袋。

　　「喬希……喬希，你能不能以後自己睡。」里格萊托艱難地開口。

　　「……為什麼？」

　　「我……」里格萊托不知道該不該說出實情，但他實在是不願意看到喬希會因此害怕他，他發誓他絕對不會讓自己傷害到喬希哪怕半根毫毛，「你已經大了，喬希，你得學會自己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