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里格萊托將換下來的犬牙洗乾淨送給了喬希。

　　說是犬牙，只是說初生吸血鬼的第一顆獠牙長得小巧一些，與人類的犬牙無異，但實際上那還是一顆貨真價實的吸血鬼獠牙——用以象徵吸血鬼身份的圖騰。不過，喬希當然不知道這麼多，他只當是哥哥為了安慰第一次換牙的自己。

　　直到後來喬希和里格萊托分開之後，男孩還將這顆尖尖的獠牙隨時帶在身上。在面對各種不開心的事情，喬希總喜歡對著這顆獠牙發呆，他會想，如果自己是里格萊托，在面對這些令人苦惱的情況會怎麼做。

　　換牙對於無論人類還是吸血鬼來說，都絕不是一件小事。阿爾曼帶著自己兩個弟弟，給家裡去了電話。

　　奇怪的是，這回電話被接起的速度遠遠低於平時。電話接通，那頭響起一陣悉悉索索，隨後德溫特夫人的聲音順著電流傳過來：「正好，阿爾曼，我們要去接你們回家……是的，是的！我知道！」她好像又回頭跟別人說著什麼，聲音並不是很清楚。

　　「呃……媽媽？」阿爾曼有些搞不懂情況了，在他的印象里，德溫特夫人似乎從來都是不緊不慢的，像這樣慌亂的實在是少數。

　　里格萊托聽出了不對，實際上，憑借他的聽力，他可以隔著話筒聽到裡面的內容，他看了看喬希迷惑的表情，「阿爾曼，免提。」

　　這回德溫特夫人的聲音清晰地傳進了每一個人的耳朵：「阿爾曼，告訴弟弟們，收拾東西，我們明天就接你們回家。」

　　「為什麼？！」喬希吃驚道，距離夏令營結束還有將近半個月。

　　「喬希？」德溫特夫人聽見喬希的聲音，頓了頓，似乎嘆了聲氣，「算了，你在這也剛好，聽著喬希，從現在開始不要單獨行動，跟在哥哥們旁邊好嗎？」

　　喬希皺起眉，猶豫地問道：「……好，但是，為什麼？」

　　德溫特三兄弟在這會都意識到可能有什麼大事發生了，但是顯然德溫特夫人已經沒有和他們解釋的時間了。

　　「聽著，孩子們。我和你們的父親，今晚上路，應該明天早上就到營地，你們將東西收拾好，有什麼問題我們回家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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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怪，事情的各處都流露著古怪。喬希坐在房間裡面，小腦袋飛速旋轉，裡面充斥著各種想法，像是一團濃霧。其實，喬希也並非沒有注意到什麼不對，實際上，自從來到營地的第一天，他就隱隱發現，自己和兩個哥哥之前的生活模式與其他同齡人差異有多大。

　　所有人看他們的眼神都帶著探尋，所有的動物都不願意接近他們。曾經喬希以為是自己的體溫過高，但是現在在不經意間與其他人皮膚之間的接觸之後，喬希發現，似乎除了自己的兩個哥哥以外，其他人的體溫與自己相差並不算大……

　　這樣想著，喬希被身後的玻璃窗傳來的敲擊聲嚇了一跳，他幾乎是瞬間轉過頭，對上安妮踮起腳才露出來的丁點額頭和紅髮。

　　「嗨。」安妮用口型衝著他打招呼。

　　喬希猶豫了一下，還是將窗戶打開。

　　安妮的聲音傳進了喬希的耳朵：「滿月之夜，他們的眼睛正在四處搜尋著不被黑暗容納的生物。」

　　「什麼？」

　　「是月亮塔羅，」安妮沒有理會喬希的話，「寓意真相揭開之前的黑暗……你在危險之中，喬希。」

　　要是在平時，安妮和喬希說這些，喬希肯定會叫她不要總說這些古怪的神秘學，然而……

　　「你知道些什麼？」

　　安妮搖了搖頭，隨後看向喬希：「很不幸，我不是預言家，但是我知道一些你想知道的事情。」

　　「……關於里格，或者說，關於德溫特？」喬希試探發問。

　　不出所料，安妮點了點頭，「出來。」

　　隔著窗戶對話確實有些困難，喬希向後看了看，浴室的門緊閉，里格萊托在洗澡，阿爾曼可能出去吃東西了——他總是食量很大，喬希懷疑餐廳里準備的宵夜就是給阿爾曼量身定做的。

　　只在門口的話，沒關係吧？

　　喬希推開了門。

　　「說吧，你想告訴我什麼？」喬希背著手將房門合上，迅速問道。

　　「不，而是你想知道什麼。」

　　「別賣關子了，安妮！」喬希低聲叫道。

　　「我……實際上我不該跟你說這些，因為你是人類，普通人類不該知道這些。」安妮低聲嘟囔著，「但為了你的安全，我出賣我的原則……好吧，其實我也不確定這些能不能幫到你。」

　　「所以，你不是人類？」

　　「我是人類，但是……我的家族是這個秘密的保守者。」

　　「什麼秘密？」喬希已經意識到了，恐怕這就是之前里格萊托不想讓自己知道的事情，他下意識回頭看了看合得嚴實的房門，「里格和阿爾曼，他們到底是什麼？！」

　　「哇哦……」安妮不無吃驚，「說你們是親兄弟我會相信的，你們總是，嗯……在這種問題上如出一轍的，聰明。」

　　「所以他們不是我哥……」喬希噤了聲，隨後他激動起來，「騙子！安妮，你又想耍我嗎！他們是我哥哥，而你是個騙子！」

　　「我不是！」安妮的情緒也激動起來，「要不是我把你當朋友，誰願意和你說這些！你早就發現了吧，像死人一樣的體溫，永遠蜷縮在黑夜裡，他們的食譜只有蛋白，不過，這還不是最重要的，他們最重要的主食永遠是血液！新鮮的、猩紅的血液！」

　　「超出常人的速度，非凡的力量……動物從來不靠近他們，為什麼，因為他們就是站在食物鏈頂端的獵殺者！他們以人類的血液為食！喬希，他們的生建立在你同胞的死亡之上……」

　　「而你管他們叫哥哥，叫母親，叫父親……你不知道他們是什麼，那你知道自己是什麼嗎！」

　　安妮的話一連串如同炮彈，衝著喬希脆弱的神經上一陣狂轟亂炸。這些話語每一個單詞拆開喬希都能理解，可是當它們合成一句話的時候，它們就變成了什麼奇怪的語言，從喬希的大腦中匆匆略過，喬希無法理解其中的意思。

　　喬希睜著眼睛，看著安妮，他哆嗦著嘴唇，最後只是問道：「你在說什麼，安妮？我聽不懂……我聽不懂！」

　　安妮這會也意識到自己的情緒太過激動了，她想說點什麼補救：「喬希，我……對不起，我不是說……」

　　不知道為什麼，喬希這會的聽力竟然還全然放在木屋裡頭，他聽見裡面的水聲停下來，他幾乎是有些慌亂地打開門竄進去，留下一句：「不管怎麼說，他們對我很好。」

　　「嘭」的一聲，門在安妮的眼前關上。她有些擔心地對著房門看了會，最後還是離開了。

　　就在她的頭頂，一隻黑色的蝙蝠，本來在房檐上倒掛著，這會它睜開了一隻眼睛，張開嘴好像叫了一聲，隨即伸開自己的翅膀，向天空另一端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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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喬希？」里格萊托從浴室裡面出來，穿著一身白色的睡袍，擦拭著自己的淡金色的頭髮，不知道是喬希的心理作用還是剛洗完澡的緣故，里格萊托的皮膚在白熾燈的照耀下，顯得更加蒼白，襯得嘴唇的顏色更加殷紅。

　　喬希想起來之前里格萊托一邊流著血一邊說話的樣子，不自在地移開了目光。

　　「你冒了很多汗，喬希。」里格萊托看了一眼外面，沒有太陽的山林，溫度非常適宜，如果僅僅穿著短袖還會覺得有些微冷。

　　「是嗎……」喬希坐到床上，他轉身面向裡面的牆，後背衝著里格萊托的方向，故作輕鬆，「睡吧，里格，明天我們還要早起。」

　　這套說辭沒有任何問題，問題在於這竟然是從向來喜動的喬希嘴裡面說出來。

　　「喬希，你沒有擅自和別人見過面吧？」

　　里格萊托的聲音從喬希的身後傳來，低沈，聽不出來情緒。

　　喬希有些不耐煩地搖了搖頭，「我困了，里格，我們能睡覺嗎？」說完，還像模像樣打了個哈氣。

　　喬希心裡緊張得不行，這是他第一次像里格萊托撒謊，除了緊張之外，另外一種愧疚難安的心情也幾乎將他吞沒。但是他轉念一想，里格萊托還並不願意告訴他這些呢，說起來，這種事情從他自己的嘴裡面說出來，和通過別人的口中得知，完全是兩個概念……

　　可是，如果如果，如果……他們真的是吸血鬼，那麼我能怎麼辦呢？

　　喬希想不出來，索性就放棄了思考。或許是由於德溫特家長的特意避免，喬希與其他同齡人的孩子不一樣，他很少有渠道得知這些鬼怪的傳說，所謂吸血鬼，他也只是偶然從閣樓裡面的一本舊兒童書裡面瞥到兩眼，甚至沒放在心上，直到今天安妮和他說得那些話，讓他心神不安起來。

　　里格萊托沈默地看著喬希，最後他關了燈，嘆了口氣。聲音很低，喬希都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里格萊托在喬希旁邊的地方躺下，床鋪凹陷下去的感覺此時此刻在喬希腦海裡面放大了千百倍，雖然睡覺是他提起來的，但是他其實並沒有半點困意。

　　他閉著眼睛，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阿爾曼已經輕手輕腳回到房間里，不一會就從旁邊的床鋪上傳來了鼾聲，喬希還是沒有睡著。他感覺他的意識正在和自己的身體分離，即使身體無比沈重，可大腦仍舊活躍，不停有各種畫面擠進他的腦海裡，組成各種光怪陸離的圖像。

　　突然，里格萊托起身了。

　　喬希在一瞬間幾乎忘了呼吸，他緊閉著眼睛，立毛肌像是得到了統一的命令，一下子汗毛倒立。

　　半晌，里格萊托只是替他掖了一下被角，就又躺回去，全程甚至沒有觸碰到喬希。

　　終於，喬希放下心來，在迷迷糊糊中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