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一輛汽車在通往西布城的高速公路上開著，沿路是一片荒漠，再往海拔低一些的地方開去，灌木的密度逐漸增加。天空由碧藍轉陰，然後淅淅瀝瀝下起了雨。

　　喬希坐在車後座上抱著雙臂，他看著窗外，想著未來就要到這個多雨的城市生活。離開德溫特家已經十年，他在安妮的家裡借宿也已經十年了。十年的時間足夠改變太多事物，它足夠讓一個懵懂的孩童成長為一個英挺的少年。

　　一開始喬希還問過布萊克先生關於父母什麼時候來接自己的事情，得到的答案永遠是：「再等等。」

　　等，喬希已經等了很久的時間。之前他還抱著希望，他想，無論是什麼困難總該過去了，可是漸漸的，這種希望就被日復一日的等待磨滅。離開家的時候他才六七歲，一個非常擅長遺忘並開始新生活的年齡。

　　布萊克先生的工作就在人類與吸血鬼交接的機構，一切工作的保密級別都是最高級。他是個嚴肅的人，或者說，他是個相當冷漠的工作狂，他的妻子也一樣，他們將收留喬希的事情看作是某種工作。喬希經常想，這樣一對父母能夠生出像安妮一樣的女兒也是神奇。

　　安妮這會正在喬希身邊擺弄手裡的卡牌，嘴裡面嘀嘀咕咕不知道在念些什麼。

　　「……月亮牌逆位了，這是有什麼事情出現了新的轉機。」安妮最後煞有其事地總結道。

　　「……」喬希有些無語，「你這個樣子無論換多少個學校還是會沒朋友的。」

　　安妮嘴裡面又嘟囔了幾句，好像在說什麼不在乎之類的。

　　布萊克家搬起家來似乎比吸血鬼們還頻繁，聽說這是工作原因，不過具體為什麼，只會得到一句「無可奉告」。不過喬希並不在意，對於他來說，似乎在哪座城市生活都一樣，他從不管布萊克先生和夫人叫父母，也從來不認為布萊克就是自己的家。

　　他叫喬希·德溫特，一個充滿溫度的名字。提起來的時候會讓喬希想起來很多童年里發生的事情，大部分都是快樂的，即使是和哥哥們的爭吵也在記憶里顯得活潑鮮活。當然，他仍舊對離開之前的事情感到耿耿於懷，尤其是里格萊托……

　　喬希皺了皺眉頭，再思考這些用處並不算大。

　　再換一次學校，喬希非常熟練地去辦理了手續，申請住宿。安妮這會已經到了高三，對於未來的大學，她似乎沒什麼想法，隨便投遞了一些申請，就又去搗鼓她的那些卡牌和神秘學書籍。

　　班裡手續的老師將資料重新遞到喬希手裡，喬希剛想伸手去接，忽然從背後被人撞了一下。

　　「啊啊，真是太對不起了。」撞過來的是一個帶著厚厚眼鏡片的眼鏡仔，皮膚很白，上面的雀斑特別明顯。喬希多看了兩眼，安妮小時候臉上也長滿了雀斑，慢慢長大了之後好多了，現在看上去還是個挺好看的圓臉紅髮姑娘。

　　「沒事。」喬希接過資料就抬腿往外走。

　　西布城人口數量比較大，市立高中的規模不小，這會出了辦公室，外面的走廊人來人往，看得本來就有些迷路的喬希直眼暈。

　　「嗨，你好！」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是剛剛那個四眼仔，「我叫赫斯特。」

　　「喬希。」

　　「呃……我聽說今天我們班要轉來一個新生，讓我猜猜，不會是你吧？」赫斯特搓了搓手，有些靦腆地笑道。

　　「A班？」喬希挑了挑眉。

　　「是的！」赫斯特眼睛一亮，「真的是我們的新同學啊，跟我走吧，馬上就要上課了，第一節 是瑪麗這個老太婆的課……」他說起話來有些神經質，語速非常快，像是千萬匹馬跑起來的鐵蹄聲。

　　喬希幾乎跟不上他的節奏，有些頭疼：「嘿，那個……那個誰，等等！」

　　「嗯？」赫斯特回過頭，疑惑道，「怎麼了？」

　　「我還有住宿單沒拿。」

　　「哦，那走吧。」赫斯特一本正經地推了推眼鏡，然後又大邁步向另外一邊走去。

　　喬希怕跟丟，追上去：「謝謝……對了，你叫什麼，抱歉，我剛剛……」

　　「沒事，人們在思考一件事情的時候總是難以分出注意力去想另外一件事，是我選的時機不好，呃……我是說，我叫赫斯特。」

　　喬希被他這副書呆子的樣子給逗樂了：「新聞界大亨？」*

　　「是，就是那個喜歡寫黃色新聞的。」書呆子還是有點幽默細胞，他衝著喬希笑了笑，「不過我喜歡物理，你知道，就是那些奇妙的公式和圖形，我一直想著以後要研究天文，因為我覺得宇宙其實是一個壓縮的多維空間……」他開始滔滔不絕，各種專有名詞從他的嘴裡像噴泉一樣湧出。

　　喬希一不小心溜了號，這個年頭喜歡物理的可真是少數，上一個喬希見到能夠這樣痴迷地進行研究的大概就是里格萊托了……不過里格萊托可不像這個小話嘮書呆子……

　　「嘿，你在想什麼呢？」走在前面的赫斯特停下了腳步，他衝著一旁歪了歪頭。

　　喬希順著他歪頭的方向向上看去，哦，上面就是後勤處了。

　　「沒什麼。」

　　喬希抱著一疊檔案走了進去。

　　填寫資料的過程稍微有些複雜，喬希拿著證件號一點一點核對，赫斯特偏頭看了一眼喬希即將寫完的表格，突然驚喜道：「嘿，你也姓德溫特？」

　　顯然他又挑了個不是很好的說話時機，這會喬希正在跟後勤處的老師說話，對於赫斯特的話又忽視了大半。

　　直到走出房間，喬希突然回味起來，皺了眉頭：「你說什麼，德溫特？還有哪個德溫特？」

　　「……要遲到了！」鈴聲在赫斯特的話音落下的一刻響起來，赫斯特顧不得別的，拽著喬希的手臂就跑起來。

　　「嘿！」喬希沒反應過來，另一隻手慌亂將檔案袋抱在懷裡，跟著他奔去教室。

　　德溫特……這個姓氏雖然不算常見，但是重姓的可能性還是有的。

　　喬希在心底這樣安撫著，他也不知道此時此刻狂跳的心臟究竟是因為奔跑還是因為什麼其它的原因……

　　「遲到了！」尖銳的女聲從講台上傳過來，喬希幾乎想捂起耳朵。

　　那是個肥胖的女人，她的頭髮是彷彿泡面一樣的波浪小卷，用一根粉藍相間的條紋發帶高高束起。這就是喬希的班主任，赫斯特口中的瑪麗老太婆。

　　「赫斯特，你總是遲到，說吧，這回又是被什麼物理學術大業絆住腳步了？！」瑪麗老太婆的聲音頗具穿透力，這讓喬希懷疑她是不是一直在用尖叫的方式說話，「哦，後面還跟了個……呃，你是今天來班上的新生？」

　　總算注意到了。

　　「是，我叫喬希·德溫特。」

　　「校長和我打過招呼了。」瑪麗點了點頭。

　　喬希趁著她再次開口「尖叫」之前，搶先開口：「赫斯特是來接我的。」

　　這回瑪麗沒再說什麼，只是提醒他們下回注意時間。

　　兩個人雙雙在教室後面落座，剛巧赫斯特身邊的座位是空的，喬希將書包放下來。兩個人對視狡黠一笑，慶祝逃過開學第一次劫難。

　　喬希看了一眼窗外的天，依舊是陰沈沈的灰色，但是他總覺得心情還是挺不錯，這可能是因為開學第一天就交到了一個朋友的緣故……嗯，算是朋友吧。雖然有點呆，又喜歡像安妮一樣念叨，但是，人還是挺好的。

　　喬希不自覺地露出一個笑容。

　　瑪麗教得是文學，十分古板，各種古典時期的詩句晦澀又難懂，喬希聽得昏昏欲睡，正打算拽著旁邊的赫斯特一起開會小差，卻轉頭髮現赫斯特已經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口水沿著嘴角差點流下。

　　而到了下一節數學課，旁邊的赫斯特簡直像是換了一個人。精神煥發，背挺得筆直，他跟著老師在黑板上的書寫，在底下的草稿紙上奮筆疾書，時不時還要推一下眼鏡。

　　喬希好奇：「你不是喜歡物理？」

　　「這你就不懂了。」赫斯特一邊小聲解釋，另一邊寫字的速度也不減絲毫，「物理學到最高級就是數學，數學代表著一種秩序，萬事萬物，都遵循著某種規律發展，這種最終的奧秘就隱藏在數學里……」

　　喬希後悔自己問出了這個問題，因為赫斯特談起這些又是滔滔不絕，喬希實在忍不住打斷道：「你的理科成績一定很好。」

　　「當然。」赫斯特露出一個驕傲的笑，隨後又像是想到了什麼，嚴謹補充道，「但不是最好的，我在全校的知識競賽里只拿了第二。」

　　「第一是誰？」

　　「說起來，他還和你一個姓……」說到這，赫斯特手底下的筆終於停頓了一下，「你們認識嗎？他叫里格萊托·德溫特。」

　　……

　　喬希不記得這場對話是以什麼樣的方式結束，他的大腦一片空白，這幾乎趕得上他突然聽到德溫特家要將自己送走的時候。時間已經過了十年，而這個名字竟然在這個時候聽上去還是如此耳熟，彷彿他從來沒有離開自己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