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哇哦！」

　　伴隨一道漂亮的弧線，足球以精准的角度穿過守門員的雙臂，落入後方的球門中，場外的學生們熱鬧地起著哄。

　　「新生選拔賽。」赫斯特適時解釋道，推了推他的眼鏡，看上去有點違和，「今年的一年級新生看上去挺厲害的。」

　　「你喜歡足球？」喬希問道。

　　「嗯。」

　　喬希十分驚訝，沒想到赫斯特這個看似書呆子一樣的外表下，還隱藏著一顆向外戶外運動的狂熱之心。

　　「……世界上大部分的事情都可以用運算來預測它的發展方向，體育不一樣，在最後一秒之前，意外的可能性都是非常大的。足球，足球尤其，我是說我喜歡計算它每一次的角度和拋物線……」

　　好吧，喬希為他過早定下結論而感到後悔。

　　處於各種各樣的原因，來到足球場上圍觀的學生不少，綠茵場上一向是一個散髮熱血的地方，運動員們在場上飛奔，額頭上的汗水在陽光下顯得晶瑩剔透。比賽正進行到賽點，雙方競爭激烈，步步緊追，而喬希的注意力卻被別的地方吸引走了……

　　他看到了那個在觀眾席上安靜坐著的男孩，十年過去，他曾經稚嫩的臉龐早已經長成了英俊堅毅的樣子，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睛，極為淺淡的金色頭髮讓他在眾人中一下就能被看到——這樣淺淡的發色在歐洲南部實在稀少。

　　喬希盯著里格萊托看得出神，就連旁邊的叫喊也沒注意到。

　　「嘿，快讓開！」

　　「喬希！」赫斯特在喬希耳邊驚叫。

　　喬希終於反應過來，但是已經晚了，從足球場上飛出來的足球正在他的眼前不斷放大，衝著他的眼睛就砸過來。

　　奇怪的是，喬希的視野里竟然還是聚焦在里格萊托的身上，一切都變成了慢動作，不管是那顆該死的足球還是喬希目光里的里格萊托……而就在這一刻，對面坐在觀眾席上的里格萊托突然抬頭，看向喬希的位置，隨後，誰也沒看清楚里格萊托究竟是怎麼出現在喬希身側，他迅速向足球飛來的方向伸手。

　　足球被打歪了，萬幸沒有碰到喬希的眼睛上，要知道那裡的血管和神經又多麼的密集，被毫不減速的足球砸到，簡直就是一場噩夢。

　　喬希感覺有什麼東西蹭過自己的鼻尖，疼痛的程度他已然無法思考，因為他正愣怔地盯著里格萊托，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可能有另一顆足球打到胸口了，因為心臟跳得飛快。

　　里格萊托的眼神在告訴他，他認出喬希來了。其實一個孩子十年前後的變化是非常大的，可是一切記憶在看到對方的時候都從大腦某個角落噴湧而出，好的壞的，開心的傷心的……分開的十年彷彿才是假的，這一次對視才是真實存在的。

　　「你為什麼不躲。」里格萊托看似平靜的臉，語氣卻帶著一股隱隱地怒氣，即使喬希不知道這怒氣的來源。

　　「……」喬希張了張嘴，沒等他想好說什麼，突然就聞到了一股血腥味。

　　有鼻血順著他的鼻子下面流了出來，被足球蹭過的那一下不知道又讓哪根脆弱的毛細血管破了，這實在看上去不是很男子漢。

　　喬希用手背在鼻子下面蹭了一下，血液一下沾到了他的皮膚上，而這大片的鮮紅似乎刺激到了里格萊托的神經。

　　喬希注意到里格萊托整個人就像是被針突然扎了一下，整個人向後退了一小步，他的手掌下意識往自己的嘴上捂，那樣子簡直和最後一次見到他一模一樣。一股莫名的怒氣從喬希的胸腔流向四肢，在四肢末端化作一灘冰冷的水。

　　喬希冷冷地看著里格萊托，一字一句地說：「這管你什麼事？」

　　在一旁的赫斯特終於發現了氣氛的不對，他閃到喬希面前打著圓場：「嘿，喬希，不如我們去校醫室處理一下吧。」他的目光十分局促地在喬希和里格萊托之間來回掃過，抓住喬希的手臂，示意他友善一點。

　　再怎麼說，這也是三年級的出名人物……出了名的難搞。

　　喬希沒說話，甩開赫斯特抓著自己的手，轉身向校醫室走去。

　　赫斯特匆忙地跟里格萊托倒了兩聲歉，小跑著追上喬希的步伐。

　　足球接觸到喬希之前已經被里格萊托擋掉了大部分力量，所以就算是打在臉上也沒什麼大事，只能說是喬希的鼻子有些過於敏感，流得血有點多。校醫簡單地處理了一下，就讓喬希堵上棉團等一會。

　　坐在觀察室里，喬希仍舊是一副悶悶不樂地表情。赫斯特小心翼翼地開口：「喬希，你和里格萊托認識？呃……我是說不願意說也沒關係。」

　　「沒什麼不願意說的。」喬希的語氣聽上去可不像是願意說的樣子。

　　奈何赫斯特是個情感上粗神經而邏輯分析極為細緻的，「你倆都是德溫特……嘿，不會是再婚組合家庭吧？不對啊，那你怎麼這個學期才來這裡上學？」

　　「喬希！」安妮的叫喊從樓道另一頭就傳過來了，「我聽說你被足球砸到了，沒事吧？」

　　安妮風風火火來到喬希面前，上下一打量，發現沒什麼事：「哦……好像也沒什麼事。旁邊這是你同學？」

　　「啊！」赫斯特突然被叫道，抬眼看到這個紅頭髮的學姐，紅著臉道，「你，你好，我叫赫斯特。」沒辦法，願意和他探討物理知識（或者說單方面傾聽）的女生實在太少了，他的朋友本來就不多，與女生打交道的經驗太少了。

　　「安妮，安妮·布萊克。」安妮衝他伸出手。

　　赫斯特右手在褲子上擦了一下，在安妮伸出的手上碰了一下又迅速撤離。

　　「呃，說起來要謝謝里格萊托學長……」赫斯特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說得話有多麼令人驚訝，他向上帝發誓他只是想要找點話題緩解一下這個尷尬的氣氛。

　　喬希伸手去捂赫斯特的嘴，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里格萊托？！」安妮看了看喬希臉上的表情，驚叫道「哪個里格萊托？」

　　「唔唔唔……」赫斯特在喬希的手底下艱難地掙扎。

　　安妮倒也不在意：「里格萊托·德溫特？」

　　赫斯特點了點頭。

　　喬希敢說他現在非常後悔一開始搭理赫斯特，他用殺人的目光瞪了一眼赫斯特，隨後硬邦邦地跟安妮說：「你不會告訴你父母的，對吧？」

　　「為什麼不？」安妮挑了挑眉。

　　「就是不！」喬希叫道。

　　安妮倒是也沒再說什麼，她自言自語嘟囔著：「倒是說之前就聽說月光法庭有挺大的變動，只是沒想到他們竟然直接來上人類的學校……」

　　「咳。」喬希咳了一聲。

　　安妮這才意識到旁邊還有個赫斯特，不過好在她自己嘟囔的時候一向聲音不大，她及時住了口。

　　「呃，謝謝你送喬希過來，讓喬希請咱們吃頓飯吧？」安妮建議道。

　　「憑什麼？！」喬希不能理解，明明是自己受了傷，結果還要請吃飯？哪裡有這樣的道理。

　　「慶祝月亮牌逆位，寶貝。」安妮十分狡黠地對著喬希眨了下眼，「同時我要告訴你，命運之輪的牌面出現在了正位上。喬希，到時候可不要太佩服我今天的預言。」

　　……

　　不管喬希怎麼想，三個人還是一起去了餐廳。

　　路上赫斯特還小聲拽著喬希問道：「嘿，安妮和你什麼關係啊？」

　　墜入愛河的男人真可怕，喬希十分無語，這才剛見面就打聽上了：「我倆沒關係。」

　　「哦哦，那就好，沒關係就好。」

　　看到沒，墜入愛河就會連唯一智商高的優點都丟掉，邏輯都餵狗去。

　　喬希心不在焉擺弄著盤子里的意大利面，上面的乾奶酪和羅勒葉都被糊成一團也沒見喬希吃下去多少。

　　忽然，喬希身旁的位置被放上了一個餐盤，然而喬希正好看見後面餐廳走廊走過來的里格萊托，絲毫沒有注意到對面的赫斯特表情一瞬間變得奇怪起來。

　　「這裡有人嗎？」直到身邊響起來一句問話，喬希才總算分出點精力，瞥了一眼旁邊的餐盤。

　　里格萊托好像也衝著這邊看過來了……喬希的心思不在這邊，含糊地說了一聲「沒人」。

　　旁邊的人好像笑了一聲，在喬希旁邊落座。

　　「你說話都不喜歡看著人的嗎？」旁邊那道好聽地男聲又響起來，這聲音讓喬希想起來山林里百靈鳥的歌喉，像是特殊訓練過的。

　　里格萊托的眼神好像從喬希這邊挪開，他在窗口買了點什麼，就端著晚飯去了餐廳的另外一端，離得太遠，喬希看不到了。

　　這會喬希終於有機會看到旁邊的男生，說實話這張臉長得實在很漂亮，漂亮但不顯得女氣，他留著一頭深棕的及肩長髮，在末端用一條墨綠色的發帶松鬆綁著。

　　「伊文，很高興認識你小學弟。」他的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喬希，露出一點白牙的微笑，看上去就像是某個貴族的後裔。

　　這種友善又優雅的談吐任何人都很難拒絕，喬希也衝他笑了一下：「喬希。」

　　伊文是個很會聊天的人，他坐在喬希他們三個人的餐桌上，似乎對於任何話題都能接得嫻熟，無論是安妮念叨的塔羅牌，還是赫斯特偶爾提出來的量子理論，有他在似乎從不用擔心冷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