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外面正是天色大亮的時候，德溫特家遠離市鎮，不然他們一定可以聽得到市鎮上的吵鬧，無論是清晨碾過馬路的汽車還是孩子們的叫喊，這些都是些市鎮裡司空見慣的東西。

　　然而在德溫特家的城堡里，黑暗一片。所有的窗戶都由不透光的暗色絨布簾子遮住。或許是城堡的年齡太大的緣故，德溫特們仍舊延續著傳統的生活方式，他們只有在大廳裡面才裝有電燈，剩下的地方全部都是油燈，一盞一盞，在走廊里相隔的距離差不多。

　　喬希跑上樓梯，擰開了自己屋子的門，裡面已經是漆黑一片。

　　舒了一口氣，喬希合上房門，有些磨磨蹭蹭走到飄窗旁邊，他輕手輕腳跪在上面柔軟的羊毛毯上。

　　就小小地掀開一下，應該沒什麼關係吧？

　　喬希這樣想著，將簾子的一個角小心地掀開一點點。瞬間，外面明亮熾熱的陽光就照亮了屋子那一片角落。喬希看著落在羊毛毯上那片光域，猶豫了一下，還是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碰了一下陽光的邊緣……

　　哇，好像有點燙。

　　喬希縮回手，就像是一隻蝸牛縮回自己的觸角。

　　忽然身後漆黑的地方響起了一陣悉悉索索，喬希回頭，看到一個人影從棺材里坐起身，蒼白的臉，一雙藍得發亮的眼睛盯著喬希。

　　「你在幹甚麼？」

　　喬希有些手忙腳亂地從羊毛毯上爬下來，甚至沒來得及將掀起來的簾子重新放回去：「里格，我吵醒你了嗎？」

　　「不。」里格萊托從棺材里翻身出來，幾乎是一瞬間就站在了喬希面前。雖然他只比喬希大了一歲，但是由於他們基因本質上的不同，他已經比喬希高了半個頭，他又問了一遍，「你在幹甚麼？」

　　「……沒什麼。」喬希心虛地笑了笑，轉身將簾子放下來。

　　德溫特夫人曾經告訴喬希，陽光對於德溫特來說並不是什麼好東西。

　　「接觸它們會讓你的皮膚起疹子，它們會加快皮膚的衰老，如果你不希望在現在就長出像你祖父一樣的皺紋，就輕易不要接觸它。」德溫特夫人是這樣告訴她的孩子們，所以一家人才總是將城堡的窗戶全部遮起來。

　　吸血鬼的皮膚對陽光很敏感，雖然不像傳說中所說，只要接觸陽光就會化成灰燼，不過他們被曬傷的幾率總是要比人類大上不少。

　　簡單來講，吸血鬼就像是一群紫外線過敏的患者扎堆在一起，或許曾經有幾個表演欲旺盛的吸血鬼在人類面前表現出對陽光誇張的厭惡，最終導致了人類對於陽光與吸血鬼的誤解。

　　「它們對你的身體沒有好處。」里格萊托皺起眉頭，正如同每一個吸血鬼一樣，里格萊托天生對於陽光就有一種抗拒，這種本能如同人類的孩子天生就知道用哭聲表達不滿一樣。

　　「也許……」喬希不太確定地拖著聲音，「它摸上去有點燙，但很柔軟。」

　　「它們能讓人變得很熱。」里格萊托絲毫沒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他心裡只想著打消弟弟的奇怪想法，「除此以外沒什麼別的……」

　　「等等！」喬希差點叫起來，「你在有太陽的時候出去過？！」

　　里格萊托閉了嘴，他仍舊擺著一副面無表情的臉看著喬希。

　　要說里格萊托一冷著臉就有種生人勿進的氣場，不過喬希可不怕這些，他興奮地竄上去拽住里格萊托的袖子：「外面是什麼樣的？你去了哪裡？」

　　「該睡覺了，喬希。」里格萊托不為所動，「明天還要去接祖母。」

　　哦……

　　如果喬希有條尾巴，剛剛那尾巴是搖晃著的，現在這條尾巴就是耷拉下來的。他換了睡衣，鑽進了黑色鑲著繁復金色花紋的棺材里，躺在里格萊托旁邊。睡意在挨到柔軟的枕頭上的一刻就席捲過來，在睡著之前，喬希還不忘提醒道：「里格……你回頭要告訴我……」

　　「好。」里格的聲音變得很遠，他伸手拉起了棺材蓋。

　　關於棺材，其實是原來吸血鬼們對於人類的一種諷刺，中世紀那會的人們似乎將吸血鬼等同於死亡，酒館裡面關於吸血鬼的傳言太多了，而且越傳越誇張，除了他們的嚇人的面孔，還有就是一堆關於十字架、銀器和棺材的傳言，哦對，還有大蒜。

　　不過現在，吸血鬼們睡習慣了棺材，還發明出了各種棺材墊，它們有的是用蓬松的棉花，有的是用鵝絨，總之，這些棺材被佈置得十分適合入眠。假設人類不介意試試的話，他們一定會愛上它。

　　哦，他們總有一天會用到的，與世長眠的一天——一生中睡得最沈穩的一覺。

　　在德溫特家也不例外，按照德溫特夫婦的看法，三兄弟應該在一個房間裡面睡覺，這樣從小培養的感情往往更加堅固。但可惜，阿爾曼對此表示了強烈抗議，他說：「拜託，沒有哪個大男孩還不能一個人睡覺！」

　　小喬希假裝沒聽見，他不喜歡一個人呆在一個黑漆漆的狹小空間里，不過……如果有人陪的話就沒問題了。所以喬希理所當然擠進了二哥里格萊托的棺材里。

　　天色漸晚，太陽逐漸隱入西方的雲層。

　　「孩子們，孩子們！」德溫特先生歌劇一般嗓音十分具有穿透力，他搖晃著手中的銅鈴，「起床了，別忘了我們今天的安排。」

　　里格萊托伸手將棺材板推開，他坐起來，面上沒什麼表情，但是仔細看的話，會發現他的眼神有些發愣，顯然是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

　　他揉了一把自己的臉，剛想伸腿站起來，才感覺到腿上壓著一個什麼東西。他順著往下看——是一隻有點肉乎乎的腳丫子。小喬希躺在里格旁邊仍舊在沈睡中，他的睡姿十分不老實，一條腿大大咧咧壓在里格腿上，要不是棺材旁邊還有木板攔著，恐怕他傾斜的半個身子早就掉下去。喬希緊閉著眼睛，沒有半點要醒過來的意思，彷彿德溫特先生的「噪音干擾」完美地避過了他。

　　相比之下，里格萊托被他擠得地方小得可憐，不過里格本人沒什麼太介意的地方，畢竟誰叫睡在他旁邊的是他弟弟。

　　如果是一個獵物，里格萊托肯定會盡早將它的脖子扭斷，再丟出去。

　　吸血鬼，他們是天生的冷血。

　　不過，好在這不太妨礙他們同種族之間交流情感。

　　「喬希，該起床了。」里格萊托將喬希的腿從自己身上拿下去，推了推弟弟的肩膀。

　　喬希在睡眠上，除了睡姿比較差以外沒有什麼多餘的惡習，更沒有起床氣。他老老實實坐起來，那副表情和里格萊托剛醒的時候沒什麼兩樣，只不過他的睡姿導致他起來的時候頭髮彷彿鳥窩，幾根翹起的頭髮顯得有些滑稽。

　　「嘿哈！」房門被大力的撞開，阿爾曼一張大臉出現在兩個人面前。

　　驕傲的紅頭髮男孩，將下巴揚了起來：「你們太慢了，今天又是我比較早！」

　　喬希還沒完全醒過來，他有些呆滯地將眼神轉到阿爾曼身上。

　　里格萊托沒理他，徑直向房門外走去。

　　「說點什麼吧，落敗者！」阿爾曼得意地露出笑容，他展開自己的雙臂，將將撐在門框兩側。

　　里格萊托盯了他一會，半晌道：「阿爾曼，你真是頭十足的蠢熊。」說完，他彎下腰從阿爾曼撐起的手臂下面鑽過去。

　　喬希跟在後面本來也想要模仿二哥，但奈何動作慢了一步，被阿爾曼攔了個正著。阿爾曼毛絨絨的腦袋湊過來，壞笑道：「小喬希，你逃不掉啦。」

　　「別碰他，阿爾曼。」里格萊托的速度非常快，在喬希自己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跟著里格萊托一起出了門。

　　「嘿！這管你什麼事，里格！」阿爾曼十分不服。

　　若叫阿爾曼說，他過去的八年裡面最失敗的一筆就是……他的速度遠沒有里格萊托快，就算里格萊托的年齡比他小上一些。所以，阿爾曼秉承著要揚長避短的心理，盡量不怎麼跟這個討厭的二弟計較。

　　相比之下，阿爾曼更喜歡找喬希玩，因為這個最小的弟弟總能讓他感覺到做大哥的感覺，他可以一個人欺負他，然後在他遇到危險的時候保護他。

　　不得不說，小男孩都總有些英雄主義，就算是小吸血鬼也不例外。

　　或許阿爾曼的願望確實可以實現……如果沒有夾在中間的討厭鬼，里格萊托！他總是來壞自己的好事。阿爾曼看著喬希衝他比劃了一個鬼臉，然後跟在里格萊托後面向洗漱間走去。

　　說起來這都怪里格萊托！阿爾曼一邊憤憤的想，一邊從後面追上兩個弟弟。

　　雞飛狗跳的一早上，哦，家裡男孩子多總是會這樣。德溫特夫婦對於自己的三個孩子總是很包容，只要不會傷到對方（尤其是喬希），他們隨便怎麼著。

　　「咚咚咚」。

　　厚重的木門上傳來幾聲清晰的敲門聲，德溫特一家子同時抬頭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