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楚楚當然明白髮行部的顧慮， 但她看過《胭脂骨》的品質，覺得這是能打動觀眾的作品。

　　辰星影視很快就跟鳳梨視頻取得聯繫，敲定《胭脂骨》網路播出權的細節。此次洽談由楚總親自出面，由於網站能給出的價格不高，她便提出網路點擊分賬模式，不按照單集價格直接出售， 而按照總點擊量分錢。

　　楚總的決策一出， 辰星影視內部簡直炸了鍋， 要知道目前走這種模式的劇， 全都是不入流的小成本網劇。在如今的時間段，分賬網劇跟low幾乎是直接畫等號。

　　銀達投資辦公室內，張嘉年敲敲門進屋，他像往常一樣彙報完工作，臨走前隨口問道：「我聽辰星那邊說， 您為《胭脂骨》選擇點擊分賬模式？」

　　辰星影視發行部對此決定爭議很大， 大家私下討論越來越凶，自然不乏有心人聯繫張總助，希望他能出面規勸楚總重新考慮。

　　楚楚本來正低頭看檔， 她聞言撇了撇嘴， 小聲道：「你也是來勸我的？」

　　她最近前往辰星影視，常有想要死諫的忠臣之輩冒出。他們據理力爭，羅列此類分賬模式的弊端，懇求楚總改變主意。

　　張嘉年一愣，他遲疑片刻， 語氣和緩地寬慰：「如果您有信心，好好跟他們溝通，大家都會理解您的。」

　　楚楚聞言，她抬起頭，直視著他的眼睛，坦然道：「假如我並沒有百分百的把握呢？」

　　她確實知道點擊分賬模式有成功的例子，但並不能確定《胭脂骨》一定能爆。電視劇的播出有時候是門玄學，很多優質電視劇評價不錯，但最後收視和點擊稀爛，這種情況不是沒發生過。

　　盡人事，聽天命。

　　她只能做出最大的努力，剩下就看老天肯不肯給點運氣。

　　如果楚楚面對其他人，她是斷然不會說出這種話的，這只會動搖軍心。但她看到張嘉年，一時竟不想虛與委蛇，索□□了底。

　　張嘉年問道：「您是在擔憂電視劇成績麼？」

　　楚楚喃喃道：「稍微有點……」

　　她又不是神，當然會擔心，害怕劇組努力的成果沒能取得該有的回報。

　　張嘉年看她難得正經，他沒有忍住，竟撲哧一聲笑出來。

　　楚楚：「？？？」

　　楚楚：「你這是在嘲笑我？？」

　　楚楚覺得張嘉年太沒義氣，不安慰她就算了，笑出聲可還行？

　　張嘉年眼中盈滿笑意，他趕忙解釋道：「不是的，我只是第一次覺得您像個人……」

　　楚楚面無表情道：「光嘲笑都不夠？居然還當面說我不是人？」

　　楚楚差點要跳起來盤他，她難道平時不像人嗎？他對自己有什麼誤解？

　　張嘉年看她逼近炸毛邊緣，無奈地笑道：「您以前的感覺是游離於我們之外，就像膽大妄為的遊戲玩家，讓人沒真實感。」

　　他沒有說假話，她靠「楚氏投資」頻頻拔得頭籌，每次手段都激進而精准，確實讓人難以相信。他甚至都懷疑，她根本是對周遭的一切不上心，所以才會有如此肆無忌憚的舉動。

　　「您有時候好像什麼都不在乎，什麼都不當真……完全不怕任何後果，連人類最基本的恐懼都沒有。」

　　「我很意外，您會像我們一樣有擔憂或遲疑，心裡倒是好受多了。」張嘉年笑著解釋道。她的投資手段有時實在打擊他及底下人的自尊，感覺多年工作經驗皆白瞎，都比不上她的信口胡說。

　　楚楚聞言無言以對，內心卻掀起驚濤駭浪，她沒想到張嘉年的隨口之言，居然隱隱戳破一半真相。

　　她當然什麼都不怕，她連跳樓都敢，說到底這是小說的世界，不是她的世界。

　　楚楚一時有種難以名狀的複雜情緒，問道：「那如果我失敗了呢？」

　　「一部電視劇收益不佳，並不會瞬間擊垮辰星，更何況《胭脂骨》還有遊戲和衍生品收入，您不用太過憂慮。」張嘉年心平氣和地安慰，「生意場上有輸有贏很正常，就連楚董都沒法保證所向披靡。」

　　楚楚平靜道：「我說得失敗不是指電視劇。」

　　張嘉年面露茫然。

　　「假如銀達垮臺、齊盛破產，我不再是你上司，是這種意義上的失敗呢？」她慢悠悠道。

　　「您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張嘉年有些訝然，隨即沉聲道。

　　楚楚輕鬆地笑笑，漫不經心道：「我就隨便瞎假設，萬一我哪天去要飯呢？」

　　張嘉年總覺得她話中隱含某種深意，他沉默片刻，說道：「不會有這種情況發生的。」

　　他不會允許這種事出現。

　　楚楚調侃道：「世事無常，說不定某天我就餓死街頭。」

　　原書中，齊盛集團在開端如此牛逼，最後還不是牆倒眾人推。女配不但家世敗落，還車禍毀容，以悲劇落幕。

　　張嘉年不太喜歡這種話，他難得顯現一絲不悅，認真道：「我不會讓你餓死的。」

　　楚楚看他面露不渝，她趕忙活躍氣氛，出言打趣道：「你幹嘛這麼嚴肅？就是開個玩笑。」

　　「您就算不再任職，我們還是朋友，不是麼？」張嘉年淡淡道。

　　楚楚沒想到張嘉年如此當真，仍然在意自己的話。她不免笑著胡說八道：「朋友怎麼了？樹倒猢猻散，難道我破產後，你還能養我不成？」

　　「可以啊。」

　　她沒想到張嘉年會毫不遲疑地應聲，頓時僵在原地。她撞上他清亮真摯的眼神，有些心虛地移開視線，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

　　楚楚感覺她是自己挖了個坑，然後一頭摔進去，爬也爬不出來。張總助平時忽略她的一切胡話，向來是沉默以對，誰知道這回他居然應答。

　　他誠懇道：「雖然沒法保證您現在的生活品質，但天天水煮魚還是沒問題的。」

　　「您可以白天去喝茶，夜裡吃燒烤，偶爾去看廣場舞，想做什麼都行。」

　　「即使您失去現有的一切，生活同樣可以繼續下去。」

　　張嘉年不知道她突如其來的隱憂源自什麼，但他認為就算齊盛消失，也不代表事情就糟到底谷。

　　楚楚低下頭，有點不服氣地嘀咕：「你說得好聽，哪有那麼容易，到時候肯定背債了……」

　　「那就一起慢慢還？」張嘉年雲淡風輕地笑笑，「我想在還債方面，我可比您有經驗得多。」

　　楚楚面對他包容的態度，難得啞然。她就算向來沒心沒肺，此時聽到這番話，也沒法毫無感觸。張嘉年不是說大話的人，一直以來措辭都謹慎而周密，他是在認真地許諾。

　　她突然有點扛不住，不敢再多想，乾笑道：「張總助真有義氣？」

　　張嘉年只是笑笑，沒再談起破產話題。兩人又聊了幾句其他的事情，張嘉年這才離開。

　　他走後，楚楚靜靜地靠在椅子上，獨自沉思許久。

　　《胭脂骨》的發行模式最後還是按照楚楚的意思敲定。電視劇定檔後，便全面進入宣傳階段，劇組人員會召開發佈會，分享創作趣聞，回答媒體問題。這類宣傳會有一定數量，楚楚由於其他事務繁忙，一直沒有參與。

　　今日她是頭一次登場，立馬吸引全場的目光。雖然她不算標準意義上的劇組主創，但絕對是各大行銷號的熱議物件，風頭甚至超過主演。

　　臺上，楚楚站在彭導身側，靜靜傾聽主持人的發言，等到媒體提問環節，場面瞬間熱鬧起來。

　　「我想問一下楚總，您對最近同樣定檔的《游離者》有什麼評價？」有記者突然問道，他還算留有餘地，沒上來就報李泰河大名拉仇恨。

　　即使是這樣，後臺工作人員聽清問題，仍喊道：「趕緊派人去溝通，有的問題別瞎問……」

　　許多媒體都會留些面子，不會刻意拋出尖銳問題，誰想到今日第一個就是莽撞派。

　　楚楚握著話筒，平和地笑笑：「其實我可以拿場內只能提《胭脂骨》問題，這種官方的說辭來回你，但好像挺沒意思的？」

　　記者看她沒當場暴怒，同樣笑了：「那我能再得寸進尺，順便問您對《游離者》男主演的評價麼？」

　　「可以啊。」楚楚鎮定地眨眨眼，「《游離者》哪裡都好，就是男主演不好。」

　　台下記者哄堂大笑，感受到楚總熟悉的硬核態度，懟起李泰河毫不客氣。

　　「你們想要的標準答案，我已經說了。」楚楚看眾人發笑，悠然地調侃道，「我回去就等著看各位記者朋友的通稿，瞧瞧今天會被你們寫成什麼樣。」

　　記者奇道：「您看網上通稿都不生氣麼？」

　　很多人對亂七八糟的通稿深惡痛絕，更是將尖銳提問的記者視作眼中釘，還少見楚總如此有自黑風度的公眾人物。

　　「不生氣，大家都是混口飯吃。」楚楚笑笑，「我隨便亂說兩句，各位回去便不愁憋不出大新聞，只是舉手之勞，何樂而不為？」

　　「不過踩我可以，就別踩劇啦。」楚楚江湖式抱拳，豪氣道，「各位老師記得在通稿末尾寫上《胭脂骨》最牛逼，小弟在此謝過！」

　　眾人見楚總如此豁達，倒不好再刻意刁難，接下來的問題瞬間友好而客氣許多，場內氣氛也融洽起來。

　　「楚總，我想請問您，最近有沒有特別想要實現的目標？」

　　楚楚思索片刻，真情實感地說道：「最近……我好想破產。」

　　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