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太原府城, 近來林昭然可謂是意氣風發。
先是礙眼的人離開了侯府了, 接著便是她被皇上下旨封為鄉君一事, 這讓她在太原府裡出盡了風頭, 近來她娘又告訴她, 似乎謝家的長輩們對於她與謝洲的婚事鬆口了,態度漸漸明朗。
她近來更是各種宴會爭相邀請的物件, 但她學聰明了, 很多拿不定主意的事情她都不再自作主張, 而是拿去請教老夫人。一來能展示她的乖巧與好學, 二來能增加祖孫二人的感情。
這事也不例外, 和她商量之後, 林昭然隻挑了一些份量重的宴會參加,其餘的一概推掉。
這天,她出來取在金福樓打的一套頭面, 順便逛一逛散散心。
在朝金福樓大門走的時候, 看到了一道有些眼熟的北影,尚未待她仔細分辨,那道人影帶著隨從拐個轉角就沒入了人群中。
「四小姐, 你在看什麼?」林昭然看得太專心,點墨連喚了幾聲,並且還順著她視線看過去都沒發現什麼異常。
自打林蔚然出了侯府, 南陽侯府開了祠堂, 將族譜中林蔚然的名字劃去, 添上林昭然的名字。姑娘這邊的齒序重新排過, 林昭然現在排在第四,後面的依次往上挪一位。
林昭然收回視線,搖搖頭,「沒什麼,剛才我好像看到了一個熟人,或許是我看錯了吧?」
或許她真的看錯了,宮藏怎麼會出現在太原府?而且還出入珠寶樓,想想都覺得不可能。要知道他在上一世可是連夫人都沒娶的人哪。
對於宮令箴,林昭然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心思。
縱然謝洲在中年後能與之相提並論,那也是中年之後的事了。二十多年兢兢業業,步步為營,才最終被世人勉強認可可以成為宮令箴的對手之一。
而宮令箴呢,制霸官場將近二十年,於三十而立之際,位列三公,可以說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可惜她當年隻活到了三十五,也不知道宮令箴最終是不是立於巔頂,俯仰一世。
可惜這樣一個男人,多少女子前撲後繼欲嫁與他,而他偏偏上輩子三十多年近四十都未娶妻。
丞相夫人的尊榮,竟無一女子可享!
他就如陡峭雪上的雪蓮明珠,奪目又高冷。如果今世與上一世一樣,無人可採摘,倒也罷了,大家都只能遠觀不可褻玩。
可是林昭然竟然發現林蔚然有可能染指了他,即使這個可能性微乎極微,她都無法接受。連她這樣身懷大機遇都不敢肖想的人,林蔚然怎麼敢?
至於宮令箴對她暗生情愫,林昭然嗤笑,她配嗎?
林蔚然這樣的出身,就只能配戴良那樣的男人,不,即使配戴良都是高攀!林則然當年就是這麼和她說的。
所以別怪她使計,她只是讓林蔚然回到屬於她的命運軌道上,不要肖想任何不屬於她的東西!
還有對戴良所做的,她不過是略施小懲,阻了阻他的前程而已。比起當年戴家母子對她做的,不過是小巫見大巫罷了。不要說什麼這一世那些事都沒有發生,她不該這樣做。戴家曾那樣對她,難道她受過的苦就白受嗎?
她對戴家已經夠好的了,還送給他們一個好媳婦!
還有林則然,這一世她倒要看看,同樣是他的妹妹,同樣是嫁入戴家,發現林蔚然受委屈時,他會怎麼做!
想起這些人這些事,林昭然沒什麼逛的心情了,去金福樓取了頭飾便打道回府。
棗林村,林家
「咱們家要燒炭賣?」林則然話尾音量略高,似乎帶著某種不可置信。
林大哥點頭,其餘人沒說話。
林則然的視線在林家人身上轉了一圈,從林父林母開始,最終落到林蔚然身上,不用說,這主意一定是他這妹妹出的。
他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然後問道,「燒出來的是什麼樣的炭?」
他沒問她是從哪知道怎麼燒炭的,而是直問核心,如果燒出來的炭是一等精炭二等精炭之類的,那試都不用試了,因為他們護不住!反而有可能招來橫禍!
面對林則然的問話,林蔚然絲毫不杵,她自然知道他在擔憂什麼。
通過這些日子收集到的資料,林蔚然對這時候的炭也有了初步的瞭解,而非之前粗淺的,只以為就是一個烤火的東西。
這個時代,炭真的太重要了,竟是可以與碌米、絹帛相提並論的物資。
「是一種新炭,體積不大,形狀好,質地細密,耐燒,煙少。」
林蔚然每說一個優點,林則然心就越沉。
炭他在晉陽縣學見過不少,他冬天在縣學時也用炭,不然的話太冷了根本看不進去書。
因為家境的原因,他多用普通不入等的黑木炭,不過會挑好一些的,不用碎炭,黑木炭煙味大,不時得開窗透氣,這樣的都要八十文一斤。
偶爾也買上一兩斤四等的灰花炭,有同窗來一起讀書的時候用。
多數同窗都是用好炭,因為寒門能進得了縣學的畢竟少,裡面的學子大多家境都不錯。
這些家境富裕,出身貴族的同窗們,多用銀霜炭或者銀絲炭,這兩種炭分別屬於二等精炭和三等精炭。前者炭體如裹銀霜,難燃不易熄,供給皇宮,世家貴族等,價錢也鋼彈三兩一斤;後者品質稍次,炭體黑中帶銀灰似銀絲鑲嵌,易燃耐久,多為富戶地主世家庶出等用,價格就相對便宜很多,只要五百文一斤。
至於一等炭紅蘿炭以及特等炭獸金炭?大型的炭鋪也只見其名,不見其影,連炭樣都少有。紅蘿炭因有宮中娘娘賞賜家人,偶爾能見見。獸金炭那就是有價無市的東西了。
而聽他妹妹對新炭的形容,堪比二等精炭銀霜炭,護不住啊護不住!可能還會招禍。
「二哥,別擔心,這炭的品質只能到三等。」林蔚然很篤定地說。
可你剛剛的話不是這麼說的,林則然看著林蔚然,眼中傳達著這樣的疑惑。
「二哥,先燒一窯,成品出來你瞧一瞧。如果到時候你還是覺得不行,咱們就停了,行不?」
兄妹二人間隱晦的對話,除了林父偶然間抬頭看了一眼兩人之外,其餘人暫無所覺。
他們老林家需要這個進項,他是他們老林家花錢最凶的那個人。如今嫡親妹妹想出了這麼一個主意,雖然一樣的辛苦,但好歹讓家人能依靠這技術讓勞力更值錢一些,他說不出拒絕的話。
「試試吧。」最終他只能和林父一樣,退讓了。
既然達到一致的協議,接下來就是行動了,畢竟眼見著就要入冬了,時間緊急。
既然決定燒炭,那麼就得建窯。
林蔚然倒想在山上直接找地挖個窯洞來燒炭,可現在秋高氣爽風也大,在山林裡有點火星子就完了,山林起火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其實最佳的燒炭時間是在夏秋之間,那會的植物開始出現黃葉,但水份還是挺足的。一邊砍一邊晾,等湊足一兩窯木材時,最先砍倒晾曬的那一批就能直接入窯了。
不過在山上燒炭的話,動靜不小,從村莊底上往上看,如果看到滾滾的濃煙,人們能不好奇嗎?如果有人因為好奇上山圍觀,他們能怎麼辦?趕都沒理由趕。
這事需要保密,所以最終選擇了在後院建窯。
幸虧他們家本就在村邊,地勢也較高,後院足夠大,四周還圍了籬笆牆,勉強算一個能燒炭的場地了。
但後院種的菜就不能留了,全都得拔掉。
「這些菜,這樣拔了好可惜啊,可是一下子也吃不了那麼多。」林大嫂一邊拔菜一邊說道可惜。
「大嫂,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如果真能將炭燒出來,一切都值得了不是嗎?」
「是啊。」
林昭然看了一眼,後院一菜園子的菜都拔了,只剩下兩壟地,如果這些菜不吃掉的話的確很浪費。不如買些鹽回來,嫩的晾曬成菜幹,老的放點鹽積點酸菜。不過這事可以交給她娘和大嫂,她現在任務重,騰不開手。
今兒林父林大哥沒有上山,在家幫忙建炭窯。
林蔚然選好的地型,定點之後,就讓林大哥開挖。
這燒炭,說白了就是利用木柴的燃燒需要空氣中的氧氣的原理,等木柴燃燒到一定的程度時,封窯,隔絕外面的氧氣,利用窯洞中的餘熱將木柴心最後未燃燒透的部分焗透乾餾,將木柴中的水分和木焦油被溜出,木柴碳化成木炭。
這是最完美的狀態。如果估摸不准,過早封窯,就會造成木芯沒焗透,燒成的炭等用的時候煙就會大。如果封窯晚了,木柴烯燒過頭,成炭量就少,且碎。
總之,火候是個關鍵,這個過程需要不斷試驗和積累。
林蔚然憑著記憶以及對燒炭原理的領悟指導著林家男丁們挖土建窯。
古人勤勞,執行力非常強,僅大半天,就將炭窯弄了出來。
「妹子,是這樣嗎?」
林大哥光著膀子,喘氣粗氣問,他臉上掛了幾道泥印子都來不及清洗。
「應該是吧?」林蔚然也不怎麼確定,不過她拿著木柴比量了一番,覺得應該差不多了。
林大哥已經知道她是從書中得來的方法,一切都靠摸索。開始的時候他這樣問問得急了,他爹就訓他,他覺得自己不是林家親生的。後面他和他妹子說話,聲音溫和到了極點,他爹這才滿意了。
「你看看還有啥地方要改的沒?」
林蔚然繞著看了一圈,「挺好的,沒什麼需要改的地方了。」
「那好,今晚咱們就燒第一窯炭!」
「這麼急嗎?」
林大哥點了點頭,「時間緊急,白天要掩人耳目,只能晚上抓緊時間幹了。」
這一晚,林家人都有些坐立不安。
第一窯炭,作為練手之用,材料不是用姚金娘木,而是用之前家裡今年儲存過冬的木柴,林蔚然指導著他們在最下面放大柴,由下到上依次遞減。
從第一把火開始燒,全家人就一直在關注。
林蔚然也經歷了穿過來之後第一次熬夜。
第一窯炭,直至子夜才封窯,檢查完周遭都沒有火星子之後,林家眾人才回房歇息。
次日一大早,天剛濛濛亮,林大哥就讓林大嫂來拍林蔚然的門。
林蔚然換上衣服頭髮略挽,沒有洗漱就出了門,她知道林大哥一定關鍵看成果。
沒一會,林家全家人除了林母在前院拘著兩個孩子,其餘人都在了。
林父道,「起吧!」
隨著窯洞洞口被挖開,第一節炭被挖出來,所有人眼睛一亮。
林大哥高興地說,「看外形,這及得上灰花炭了吧?」
林父沒有輕易下結論,「先將炭全部起起來再說!」
「好咧。」
因場地限制,林蔚然指導林家人建的是小炭窯,每窯能出一百斤炭這樣。
「拿個火盆來!「林父吩咐。
大家都知道這是要試炭了。
等這一盆炭燒完,林大哥有些失望,因為這批炭可持續燃燒的時間有些短,顏色也比不上灰花炭,頂了天了只能算是個上等的普通炭。不過他很快又高興起來,即使是這樣的炭在冬天也能賣一百文一斤呢,這批炭如果能有一百斤,那就是差不多能賣十吊錢!
林蔚然明白,這是因為這批木炭取材一般木質疏鬆的原因,還有就是封窯之前火力過猛,封窯的時間也有些晚了,炭塊瘦小發脆。
她將原因一說,林家父子幾人都用心記下。
「下一窯,試試桃金木吧。不過大哥,你這次要稍微控制一下火候。」林蔚然怕他燒火過猛,一下子將桃金木給燒沒了。
林家父子幾人白天忙著上山擔柴,晚上忙著煤炭,勞動力一下子有點捉襟見肘。
林蔚然和林母耳語了幾句,林母意會地點點頭,然後找林父商量增添人手的事情去了,至於增添的人手,自然是出自於曾家了。曾家一溜的壯漢小夥子,這個秋冬傾巢出動幹活賺錢呢。現在他們林家不是缺人手嗎?從曾家找幾個來能解決很大的問題,至於讓誰來,就讓她父母和姥姥那邊商量去吧。
她發現了,她爹做事特別靠譜,再說,不行的話,不是還有她二哥把關嗎?有人用人,林蔚然可不想事事操心,那樣太累了。
和她娘說完了話,林蔚然就回屋特意換了一身不常見的裙裳,她準備去鎮上。她剛才編了個買東西的藉口,林母不疑有他,家裡也沒啥她能幹的活,要去便去的,甚至還問她身的銀錢夠不夠,一副要貼補她的意思。
她這藉口能哄得了林母,卻騙不了她二哥,不過她悄悄告訴她二哥,她準備去鎮上買東西之餘順便去炭鋪問問人家肯不肯收他們家的炭。
如此,林則然才信了她,卻不怎麼贊同她的做法。但他也知道勸不住,隻讓她小心點,一切以她的人身安全為要。
林蔚然不知道的是,她剛出門不久,家裡又來客了,是林大嫂的親娘孫氏登門了。
林母淡淡看了林大嫂一眼,暗含警告,示意她不要將家中的情況胡亂和她娘透露。
林大嫂隱晦地點點頭,其實她娘的到來也將她嚇了一跳,她大嫂前幾日剛回去,她娘怎麼又來看她了?
林母想了想還是不放心,她親自去將後院的門給拉上了,然後端了一簸箕的豆子就靠在院門那挑選。
孫氏拉著林大嫂說了好一會的話,都是一些娘家那邊的閒話。
林大嫂百無聊賴地聽著。
突然孫氏話峰一轉,說道,「你覺得你那小姑子配你弟弟怎麼樣?」
林大嫂被她娘這話嚇到了,她弟弟和小姑子?怎麼配?她弟弟拍馬都不及好不好?更別提小姑子近日給家裡尋了這麼一條生財之道!
孫氏自顧自地說,「你那小姑子臉盤子長得好,盤靚條順的,那屁股俏,一看就是能生養的。」
「你啥時候見過我小姑子啊?」林大嫂尋思著她娘和小姑子根本就沒打過照面呀,難道是聽她大嫂說的?這個長舌婦!
「就今天,不久前在路口遇到的,她不知道我,我盯著她看了許久。」孫氏罷罷手,「不提這個,剛被你岔開話題了。咱們接著說,你弟弟你也知道,打小靈秀,隔壁的老劉茂才都說他將來會是個有出息的。現在混不吝是還沒開竅,有了媳婦之後,估計就差不多了。」
「娘,你這話可別在我婆婆跟前說。」我怕她會大掃帚給你趕出去。
一聽這話,孫氏就不樂意了,「怎地啦,你是覺得你弟弟配不上是不是?」
林大嫂心想,配不配得上您老心裡不清楚嗎?
「晚了!我都聽見了!」
林母推開門進來,手裡端著的熟栗子被她放到一旁,這樣的人給她吃啥吃!
「娘,你聽我說——」林大嫂連忙上前。
「你一邊去,這次我一定要和你娘說道說道!」
和女兒的私房話被人家婆婆聽見,孫氏有點慌。
但林母可不管她這一點,只見她雙手叉腰,「親家母,孫大姐,有些話我做為親家,一直也不屑的說——」
一聽這話林大嫂就知道壞了。
「你兒子什麼貨色你自己不知道嗎?好吃懶做,都二十了,還肩不能挑背不能扛,成天遊手好閒,下等人的命偏生了一顆少爺的心,就他那樣的,就你們家,還敢肖想我家蔚然?!」
林母一口氣不帶歇地罵了出來。
孫氏被她的話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她平時最寶貝小兒子,誰也說不得的,現在林母數落那麼多,什麼話都罵完了,她能受得了才怪。
「曾桂花你個賤人,敢這麼說我兒子,我和你拼了!」說著就朝林母撲了過去。
林母也不忤她,隨手拿了他們門口邊的掃帚朝她身上就是一頓打,這臭婆娘,她早就想揍她一頓了,自打女兒嫁進他們林家後,隔三岔五就上門挑撥,一開始鬧得家裡雞飛狗跳的,後來大兒媳回味過來了才好些。
親娘被婆婆打,林大嫂不得不上前攔人,「娘,別打了,別將人打壞了呀!」
可是林母氣起來,連她這兒媳都挨了兩下子。
林大嫂最後只能拉著她親娘往外跑,可還是被攆,出了大門才好些了。
「娘,將小姑子說給麼弟的事你以後別提了,你就斷了這個念想吧,否則我婆婆饒不了我的。」
「你這婆婆真是蠻不講理,之前就不該將你說給他家!」
這話林大嫂不聽,林農多好呀,他們附近的幾個村,林家這樣的算是數一數二的了,她很知足。
「娘,近來你不要再上林家來了,以後有時間我會回去看你的,天色不早了,你快回去吧。」林大嫂從身上摸出幾個大錢,塞給她娘,然後轉身回去了,順便還將大門關上了。
氣得孫氏大罵她沒良心。
林大嫂早早回來,沒在外頭多耽擱,林母這才氣順了眼,但還是忍不住說了她一句,「我看你老劉家除了你就沒一個好的,以後少給我和他們來往!」
孫氏灰溜溜地回去了,劉氏就在家等著,得知了孫氏到了林家後來了這麼一出,氣都氣死了。能弄點錢就算不錯了,還想謀人家的閨女?她當然知道林蔚然是隻金鳳凰,但她家可沒有梧桐木!那曾氏說得對,真是賴哈罵想吃天鵝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