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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塞克斯追鷹者》第1章
1907年

  太陽升起來以後,能夠看見腳下閃爍的白霜。幾乎就在同一時刻,沼澤地醒來了。風拂過橡樹,將荊棘植物的氣味揮灑在空中。他們能夠聞到遠處的鹽鹼灘,嗅到退潮以後空氣中灘塗的氣味。西瑟把一隻狐狸留在石楠叢中的痕跡指給紐特看:因為牠的莽撞,在那裡,在幾根折斷的葉片之間,早秋深沉的寂靜得以保存下來。他們已經來到了河口,能夠看到赤頸鴨飲水的地方,在清晨的薄霧中,每一隻的頸背處的羽毛都變成了金屬的顏色,彷如鏗鏘的青銅。他們沿著河谷走了一段路,爬上河堤,站在能夠看到潮汐線的地方,從這個方向望去,能辨別出遠處的房子,其中就有他們自己的家。紐特一點也不冷,他太興奮了,但他像個大孩子那樣把一切掩飾在某種強裝出來的冷靜之下。吸進去的每一口空氣,他都在其中辨別出秋天的氣息。他還不想那麼快回家去,天空一角殘存的獵戶座似乎也同意這一點。

  「感覺怎麼樣,」他年長的哥哥在注意他的表情,「你喜歡嗎?」

  「是的,」紐特屏住呼吸,望著眼前的一切。「是的,我很喜歡。」

  西瑟把兩手按在他的雙肩上,蹲下身看著他的臉。紐特深深地呼吸著,按捺不住自己的喜悅之情,他無法解釋清楚這一切,但這像是另一個世界——熱烈,寂靜。廣袤而無動於衷,同時卻又有著一種深憫的同情。後者他現在還無法理解,但他能夠從西瑟凝視自己的,那種帶著笑意的目光中看出,感到迷惑是很自然的。我早晚會弄清楚的,他對自己說,與此同時,他側耳聆聽一隻山鶉的叫聲。

  他跟在西瑟的身後,穿過砂質泥灘往回走。他的腳印落在西瑟留下的腳印裡的時候,水中光線的表面一陣短促地顫栗,有那麼一瞬間,彷彿有什麼將要被永久地留存下來,但又彷佛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他貪婪地汲取著在樹木間燃燒起來的鹽味,好像能在自己的唇齒之間嚐到它。日出過後,泥土的顆粒變得肉眼可見地粗糙起來,那是光線所玩的把戲。西瑟走在前面的背影也變得前所未有地親切,令他的胸中升起了溫暖的陌生。他哥哥的腳步篤定而有力,領在他跟前。

  他們是在黏土地的邊緣,在即將進入疏疏落落的森林的時候見到那隻雷鳥的。牠帶來了一絲亞利桑那州平原的氣息。牠的翼展改變了他們頭頂的光影。首先是西瑟停下了腳步,紐特不明就理地跟著停下來,然後他聽到了牠的叫聲,嘹亮,廣闊,並不刺耳,不像一般人想像中的那樣。牠如此地猛烈,但同時又是輕柔的,牠掠過所有的樹木,直到林中最不起眼的一小片葉子也能聽得到牠。那是一種在消亡以前似乎已經觸及到永恆的長度的歌聲。當紐特抬起頭,他看到了他以後再也不會忘卻的一幕:她掠過他們的頭頂,消失在河谷的盡頭。她是那樣地強壯,卻又靈巧得難以置信。西瑟想把他抱起來,讓他能夠看得更高,但紐特搖了搖頭,他有種直覺,這件事他必須作為一個平等的人和西瑟一起去看,肩並肩,並排站在一起。也許就是在他拒絕的那一刻,西瑟開始把他看做一個擔負責任的男子漢,而不再是一個孩子。他感覺到西瑟的手,那隻紐特緊緊回握住的手。

  就像觀看一場盛大的日落。

  那一年紐特十歲,打那一刻起,他認定——並且在以後的時間裡一直這麼認為——那是魔法。與這隻美麗的生物的邂逅,是西瑟曾經送給他的最好的禮物。

1920年

  西瑟揮舞魔杖的一頭。一隻濱鷸佇立在溪流中一動不動。水流漫溢起來,經過緩灘,繞過溪中擱淺的浮木,緩慢地湧上來。紐特無聲地躬下身,雙手雙腳都被水花濺濕了。有著赤橙色羽毛的鳥兒轉動頭顱,把如同一棵橡果那樣漆黑的眼珠轉向他。魔法在空氣中消散,沿著西瑟手中的魔杖收回去,在空氣中留下了一抹虹彩的弧線,彷彿一隻金龜子剛巧從這裡飛過。在最後一絲魔法散盡以前,紐特把耳朵附到那雌鳥身邊。她則打定主意攏住翅膀,端詳這個男人。

  紐特一點點靠近,通過魔法與她交談。西瑟從空氣中辨認出什麼,他側身而立,望向天際線。在紐特的新朋友驚飛起來的那一刻他回過頭,他的弟弟已經直起身子跳了起來,速度快得彷彿根本就沒有俯下身去過,也沒有被一隻體型小巧的涉禽弄得一身狼狽。西瑟因此而微笑。不管他的弟弟多麼老道,眼前這一場尋鷹之旅才剛剛開始。

  「怎麼樣?」西瑟問。

  「她說這裡沒有我們要找的那種鳥兒。」紐特的目光有些閃躲,但唇邊帶著笑。

  片刻後,他轉過頭去,因為他也辨認出了西瑟剛才聽到的東西:當風吹動鹽沼植被的頂端,霧氣終於散去,今天第一場遷徙,來自掠過樹冠頂部的雁群,當這些苦行者組成整齊的隊列,朝南面的天空飛去的時候,一隻松鴉正忙著囤積橡果。

  「我告訴過你了,」西瑟若有所思。「從來沒有過雷鳥在埃塞克斯出現的記錄。」

  紐特聽到了他的話,但他只是眨眨眼。他繞過西瑟,走到淺水裡,踩在一塊水面凸出來的嶙峋的石頭上,觀察了一會。過一陣子他回來了,手裡拿著一根被沖到下游來的樹枝。他把這根長度和高度都足以充當拐杖的樹枝掂在手裡,轉過來看了看,然後遞給西瑟。對於自己的弟弟的這種饋贈,西瑟並沒有打算領情。

  「我可以自己走。」他連語氣都未曾改變。

  「是的,但我答應了莉塔要照顧好你,」紐特又把樹枝遞了一次,「來吧,西瑟,這不是驕傲的時候。我們要追蹤的是雷鳥,不能使用現影術。你的舊傷——」

  「別把我的舊傷也牽扯進來,」西瑟說。「我真不應該答應你休假來這裡。」

  「但這是一份需要兩個人才能完成的工作。你還記得嗎?」紐特臉上的笑忽然變得有些傷感,他用忽然挪開視線並且倉促地笑笑掩飾過去,「老爸是埃塞克斯最好的追鷹者,他把這門技藝教給了你——在媽的強烈反對下——你又教給了我。」

  「後者我時常追悔莫及。」西瑟說道。他板著面孔,但把那根樹枝接了過來,它看上去是一棵櫟樹的一部分,也許是去年那場山火燒掉的一部分,因為它的一頭焦黑。他焦慮而不乏輕蔑地打量著它,始終還是抬起一隻胳膊,用魔杖對準了它。燒毀腐壞的部分在魔法的修復下漸漸消失了,樹皮上露出家燕築巢的痕跡。

  短暫的虹光在樹梢頂端閃過的時候,他們甚至聽到了白腹家燕的鳴叫:兩隻幼雛。紐特專注地聽完它們嘶啞而急切的叫聲,一秒鐘之內那種鳴叫便消失了,只剩下雜亂、稚嫩的回音在重新拔出綠葉的梢頭交織在一起。西瑟等待著最後那部分,也是他最喜歡的部分:在魔法離去的一瞬間,你可以聽到被恢復的,掠過林間的風聲,儘管你要非常仔細,沉下心來才能聽得到它。這是他們孩提時經常玩的遊戲。紐特比他更擅長這個,掌握這門技藝兩年後,他就已經能夠透過修復如初召喚出來的風聲,判斷出當時林間的風向,並且借助它去追蹤他想找的那隻鳥兒。

  在風聲結束以後,紐特首先反應過來。他拍拍西瑟的胳膊,好像讀出了他的想法。「走吧,西瑟,幫我找到他,「紐特說這話時已經轉過身去,邁開了步子,並且走在了西瑟的前面。「戰爭已經結束了。」西瑟輕哼一聲,在他身後搖頭。

  他們從未成功追蹤過雷鳥,因為尋找通常意義上的猛禽——不管是遊隼,蒼鷹,還是體型中等的龍——的原則對於雷鳥來說並不適用。如果父親還活著,也許能告訴他們一兩個竅門,但如今去想這種事情毫無意義。雷鳥……不僅僅是一雙利爪和驚人的體型,他無法想像像追尋紅腹灰雀的蹤跡那樣去跟隨牠。那就像在和自然力本身對抗。過度緊張或求助於魔法只會激怒牠們,那些龐大、聰明透頂的生物很驕傲。在紐特十二歲的時候,有一次在他的強烈要求下,西瑟帶他試過一次,但那次徒勞無果的努力最終以紐特摔下山坡而結束,打那以後,西瑟便拒絕再帶上紐特,不管他要找的是什麼。也許紐特後來自己試過,但他從未告訴過他。西瑟一面遵循紐特的腳步往前走去,一邊若有所思地凝視著他的背影。

  可能感覺到了他的視線,紐特慢下腳步。「上一次你到這裡來是什麼時候?」

  西瑟替他嘲笑了自己。「我有好多年沒幹過這個了,紐特。」紐特可笑地歪著頭。

  西瑟等他掏出魔杖,然而他的弟弟只是說「噓」——那聲音裡帶著某種欣喜。

  西瑟朝他目光所及的方向望去,在溪水沖擊出來的沙坡上,短促地掠過一片陰影,牠平滑地一閃而逝,潔白的沙地上水波仍在輕輕蕩漾,但剛才還棲息在那裡的石雞都不見了,金翅雀不再鳴囀,薊草裡露出來的水雞的油光水滑的毛髮——如同下雨前的捲積雲——也全都消失了。那片沙地安安靜靜,一切生物都在轉瞬之間被狂風捲走了一般。西瑟知道為什麼:如果他把魔杖拿出來,使用痕跡追蹤,能夠再看一遍鷹隼掠過沙洲的身姿,可是父親說過,你不用魔法去冒犯真正珍貴的東西,值得敬畏的東西你只看一次。於是西瑟只是安靜地屏住呼吸。

  紐特開口說話時,西瑟才驚訝地意識到,紐特在和他做相同的事情。在這麼多年以後,他們也許並不像他想像的那樣不同,這個想法在西瑟的心裡一閃而逝。

  「難道不是很美嗎?」紐特說,第一次沒有急著動身。

  「什麼是?」西瑟問道,用一種低沉耐心的聲音——他其實已經知道答案。

  「這種懸念。」紐特回答道,同時轉過臉來看著他。

  確實是這樣的,西瑟暗自想道,同時,他想起來是什麼讓他們漸行漸遠的,正是這種東西,潛藏在這些驚奇,這些美麗卻又危險的懸念背後的那種呼喚,它的背後是某種神秘的,力量不被任何人控制的東西,紐特響應了它,而他沒有。從不知不覺間起,他的弟弟追隨它而去,而那恰恰是他麻煩纏身,危險不斷的來源。西瑟抿住嘴唇,在紐特的目光下想要回答,然而紐特已經把一根食指放在嘴唇上,忙不迭地沖他眨眨眼。「兩秒鐘之後,」紐特說,「你聽。」

  其實還不到半秒,這片寂靜的始作俑者回來了,那是一隻鷹,像西瑟預料的那樣,像紐特早就知道的那樣。牠傲然的身姿繞回到薊草叢的上空,好像要俯衝下來,但只是輕盈的一滑,順著風向。頃刻之間,牠便已經離他們所站的地方很遠了。猛烈的狂風對他絲毫不造成影響,牠自由自在地朝山脊線那邊飛去,變成了一個小點,紐特良久仍然凝視著他,西瑟不明白他是怎麼在見識過各種各樣比它壯麗得多的魔法生物以後還對一隻普通的鷹這麼感興趣的。在紐特抬頭凝望他飛行的路線的時候,西瑟只是低頭:鷹的倒影在水面穿行,那是另一番風景。

  「我知道這一隻,」紐特突然說,「她總是喜歡在大雨將至以前進行一次飛翔,一直飛到河谷的盡頭,但從來不趕著去哪。她愛這件事,我想她愛它帶來的挑戰。」

  「所以現在是要下雨了,是嗎?」西瑟已經習慣了只聽他話裡重要的資訊。

  紐特回過神,對他笑了一下。西瑟本想道歉的,但紐特的那個笑容讓他對自己說去他的吧。他們離開了小溪,這一天除了見識到泥濘中洗澡的石雞以外並無任何收穫,後來,雨下了起來,但為了要趕路,誰也沒用魔法擋住它。在漸漸瀰漫上來的苔蘚的氣味,告訴西瑟他回到了家。不是地理位置上的,而是一種穩固的,在他腳下的步伐和這種熟悉的空氣:野菌,苔蘚和森林。不需要看地圖或者藉助魔法,他的身體能告訴他往哪兒走,紐特也一樣。紐特的步伐穩而快速,每一步都從不猶豫。在他們經過那條乾涸的灌溉渠時,西瑟卻先他一步擋在前面。

  「西瑟,」紐特有些靦腆地說,「我不再是個孩子了,我受得了。」

  說的也是,西瑟都忘了。他把攔在紐特跟前的手放了下來,紐特走近兩步。他們一起看著:在廢棄的溝渠底部,是一隻魔法生物已經腐爛的,被遠遠不如牠的松鴉撕碎了的屍體,內臟露了出來,羽毛和落葉中摻雜著污泥。那是一隻報喪鴉。

  紐特蹲下身,在一陣長久的凝視以後,他站起來。他的掌心有東西,他打開拳頭,西瑟看到,那是一根褐色的羽毛。「百靈,」紐特解釋道,「我們能聽到牠死前的最後一首歌。」他這樣說,好像那是個奇蹟。他真的不再是個孩子了,西瑟意識到。

  這場小小的死亡演變成這場尋鷹旅程的序曲。那一天結束時,他們在壁爐前坐下來,聆聽死去的百靈鳥從羽毛裡煥發的歌聲。夜晚降臨,壁爐旁邊晾著紐特沾滿了淤泥的靴子。西瑟在寫日記,他想知道一隻百靈在報喪鴉的屍身上幹什麼,但他從望向紐特的一瞥知道,這屬於他弟弟不會告訴他的那些大自然的神秘之一。

  「再過八個小時,霧會散去,在森林裡,麻雀,林鴿和松雞會醒過來,但我們要找的雷鳥——是他的族群裡最後的一隻,我弟弟告訴我——至今還不見蹤影。我們只有兩個人,面對的卻是整個自然。我弟弟開玩笑說,梅林對此也無能為力。」

  紐特站在壁爐旁,半閉著眼睛。西瑟把日記合起來,繞過他身邊把外套給他披上的時候,他看上去累壞了,也許已經睡著了。但西瑟轉過身,他的話語響起。

  「所以,」紐特說,疲勞磨去了他聲音裡的棱角。「你會留下來嗎?」

  「是的,」西瑟想了想——其實他根本不需要想,他早就已經決定了,「我會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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