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舉辦筵席的宮殿名叫朝陽殿,往常這裡都是不正式的家宴,皇后會召集後宮妃嬪前來聚宴,但這兒離後宮不近,離御花園挺近,房間也齊全,簡易的書房與臥寢都有。
宴卿卿看著曲覓荷,隨後又望了眼聞琉,微微皺了皺眉。
聞琉方才同她說京城外有軍隊出沒,已派人私下圍堵,懷中那玉佩就是個信物,只待領兵將士收到,便可直接突擊發兵。
宴卿卿不知道該說聞琉是放心於她,還是應說不把這事當做大事。
若真要給她件信物,也根本不必挑這種與兵權有關。可這已經在她這放了這麼久,她也不好再多說聞琉什麼。
而曲覓荷本來打算在外面等她,又這麼巧過來說有事,怕也是因為知道了些什麼。
曲覓荷前幾日便怪得很,如果不是心中藏著事,還真說不過去。
宴卿卿也不傻,她正想說句別的,聞琉就站在一旁先開口問道:「什麼事?皇嫂直接說吧。」
「是有關趙郡王的,皇上應該不會想讓卿卿聽見。」她低頭道。
宴卿卿微愣,她看曲覓荷抱著孩子,嘴唇緊抿。
便是宴卿卿和她自小長大,這幾天又一直和她待著,也有些看不懂她想表達些什麼。
難道是怕自己知道趙紊與叛賊勾結?宴卿卿腦子裡只能想到這個。
「那皇嫂便隨朕去裡邊書房,此地不宜說事,」聞琉淡淡說,「義姐在這先等會。」
曲覓荷將懷中聞思軒給宴卿卿抱著,她的心臟跳得極快,手心發涼。
「這兒沒地方好休息,義姐一直抱著他也不好。」聞琉突然開口。
曲覓荷心又是猛然一跳,差點沒抱穩聞思軒,宴卿卿手還沒碰到人,曲覓荷就又把他抱了回去。
宴卿卿只能連忙扶了一把。
聞思軒茫然睜開眼,揉了揉眼睛,摟著曲覓荷的脖子,看了眼宴卿卿和曲覓荷,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宴卿卿道:「曲姐姐慢點。」
聞琉看了她一眼,直言說:「瑞王妃還是把他抱去裡屋的好,來人。」
外面的宮女進來,朝他們行禮。
「送小王爺去休息。」
曲覓荷後退了幾步,不願意鬆手,她低頭說道:「卿卿看著就行。」
聞琉也沒等她,他對宴卿卿交代幾句,隨後就徑直去了書房。
曲覓荷一介弱女子,再怎麼樣也威脅不到聞琉,宴卿卿倒不擔心。
只不過她在筵席上一句未言,現在忽然跑過來與聞琉說這些話,雖說怪異,但恐怕也真有什麼事。
曲覓荷低垂的眼眸中全是掙扎,便連神色都不太對勁,宴卿卿留了個心眼。
曲覓荷的手微微用上了力,懷中的聞思軒微像是察覺到了什麼,抱緊她,喊了一聲娘。
她回過神來,連忙哄了幾句,把他從懷中放下來,讓他跟宴卿卿在這待著,她待會就過來。
聞思軒卻不願鬆手,緊緊抱著她的腿,也不說話。
宴卿卿心中覺得更加不對勁。
曲覓荷無奈地蹲下來,讓宴卿卿過來牽著他的小手,才輕聲哄道:「軒兒不聽話了嗎?娘待會就回來的,你再這樣耽擱下去,娘可能就要遲點過來了,衣服穿得這麼多,可別著涼了,聽話。」
聞思軒緊緊抓著她的手,抬眸望著她,曲覓荷嘴唇微張,咬了咬牙,語氣重了幾分。
「軒兒。」
他覺著母親像是要真生氣了,只能鬆了手,眼裡含了淚珠,可憐極了,曲覓荷卻只是說句軒兒再等等。
宴卿卿牽著他,愈發覺得曲覓荷不對,皺眉上前幾步,對她說道:「皇上習過武功,你傷不了他。」
曲覓荷抬頭靜靜看著她,起身說道:「我沒那種想法,你照顧好軒兒。」
刺殺聞琉她做不到,趙紊說她也不可能做到。他有什麼目的曲覓荷猜了這麼久也沒猜到,可她再也受不了時時刻刻提心吊膽的日子。
……
宴卿卿牽著聞思軒到了旁邊的供於休息寢殿,才想來那玉佩還躺在自己懷中。
她正欲轉身回去給聞琉,低頭卻見聞思軒開始啜泣起來,他也不敢大聲哭,大顆的淚珠從眼眸中落下。
宴卿卿最見不了小孩子這樣的哭法,心都軟塌了好幾分,只能蹲下來哄他。
先前聞琉還是半大的時候,也是像他這樣,受了委屈也隱忍不敢大聲哭,哄都不知道該怎麼哄。
聞思軒越哭越厲害,小臉漲得通紅,都開始不停打起嗝來。宴卿卿連忙哄他說:「曲姐姐待會就回來。」
她抱著他,又輕輕拍背替他順著氣,口中不停地哄著,旁邊宮女雖是宮女,但似乎是沒見過這麼小的孩子哭一樣,比宴卿卿還要無措。
宴卿卿心中無奈,面前的聞思軒哭個不停,她想去把玉佩給回聞琉都不行。幸而聞琉現在不緊著要,要不然她就該抱著孩子闖進去了。
「宴小姐,要不然讓他去睡著吧,小孩子是越哄越哭的,這樣下去會哭壞眼睛的。」一宮女說道。
「不哄就該哭得更厲害了。」宴卿卿說。
這種乖巧孩子要是哭了,是最惹人憐的,宴卿卿給他輕輕抹眼淚,心中嘆了聲氣。
若皇后太子還活著,他們母子兩個也不必淪落成這樣。
宴卿卿從小便是皇后看著長大的,感情深厚自然不是常人能比,讓她嫡親的孫子離開京城,她著實是不願。
可現在這種時候,到底是不好鬧亂子。
而曲覓荷也奇怪得緊,總是各種怪異的行為,問也不願說,應該也是不願相信她。
聞思軒不知道哭了多久,宴卿卿哄著他,只覺自己的手都有些麻了,他的哭聲才變得越來越來小聲,嘴裡還喊著娘。
最後撐不住在宴卿卿懷裡睡了過去,眼淚鼻涕都留到了宴卿卿衣服上。
他是被吵醒的,睡意還在,能哭這麼久,想來心裡是真覺得委屈。
宴卿卿把他抱到床上,給他掖好被子。
宮女上前猶豫道:「宴小姐,您的衣服……」
「去馬車那兒找我的丫鬟,幫我拿套換的過來。」
「是。」一個宮女走了下去。
宴卿卿讓人給她脫了外衣。她這種大家小姐,是怕髒怕亂的,聞思軒把鼻涕都哭在了她身上,她卻也不怎麼介意,能現在才讓人換,算是個有世家氣度。
京城貴女,無論性子如何,身子都是嬌矜得不行,要是落魄了,也不知道到時該怎麼辦。
她不知道曲覓荷與皇上說了什麼,竟然這麼久了還沒出來?
剛才宴卿卿派人去催了聲,聞琉只說待會就過來,結果到現在也沒動靜。
難不成趙紊真的別有異心?宴卿卿坐在旁邊椅子上,身上披著大氅,端起杯子抿了口熱茶,宮女手中搭著她的衣服。
……
朝陽殿書房。
宮女只進來點了燈,便行禮告退。
室內只剩下聞琉與曲覓荷,聞琉不開口,曲覓荷也沒說話,屋裡頭寂靜得似乎能聽見蠟燭燃燒的聲音。
良久之後,曲覓荷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手指緊緊攥著衣裳,開口問道:「陛下就不想問我想說什麼嗎?」
「皇嫂若有事,直說便可。」聞琉淡淡回她。
曲覓荷垂著頭,沒有再說話。
對於接下來要做的事,她心中十分抗拒。
若非趙紊以聞思軒之命要脅她,曲覓荷是死也不願意的。
聞琉的手輕輕敲了敲桌子,突然說道:「皇嫂莫不是在等藥效發作,等朕昏睡過去,然後順手將自己弄成衣衫不整的樣子,再找外面那幾個大臣進來?」
曲覓荷慢慢抬起頭來,手攥得緊。
她眸中十分驚訝。可似乎也不意外他會知道這件事,難怪趙紊說為他準備有後招。
只不過聞琉知道得這麼詳細,她心中倒是有些慌了。
「你能在這麼快就坐穩這個位置,我也不意外你能猜到這些,恐怕我下的那藥你也沒喝吧。」
聞琉回:「皇嫂是長輩,您給朕敬的酒,朕當然是喝了。」
聽見聞琉說喝了,曲覓荷心中愈發抗拒,她的額上冒著冷汗,面色上卻是半分異樣都沒流露出來。
「他們都說你不簡單,現在看來不過如此。我倒不明白你怎麼敢在我面前說這些話,就不怕我跟趙郡王他們說一聲嗎?」
聞琉似乎也沒察覺出什麼,他看著曲覓荷,溫潤如君子般淡笑。
「既然他們都已經這麼說朕了,皇嫂再同他們說幾句,想來也礙不了什麼事。不過你們母子的命誰都可以動,皇嫂應該沒這個膽子得罪朕吧。」
她的手心卻已經出汗,曲覓荷看著聞琉,心跳得劇烈,竟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好幾步,回過神來時,才慌忙裝作自己無事。
「皇后娘娘當初挑你,」聞琉開口道,「一是看重你家世,配得上皇家;二是覺得你穩重,能替太子管理東宮;三則是你在外有美名,品性信得過……」
「不知道陛下所言何意?」曲覓荷眼皮微跳,「皇后太子已經仙逝,提這些做什麼?」
「也沒什麼。」聞琉說,「只是在想皇嫂對小王爺真好,不知道這孩子到底是不是皇兄親生的。」
「他當然是太子的孩子!」曲覓荷臉色倏地煞白,「我不明白你這是什麼意思。」
聞思軒當然是太子的孩子,否則曲覓荷也不會護得比命還重要。
聞琉卻說:「朕當初不揭穿,是顧及太子臉面。但你若是執意陷害於朕,那朕可就不能姑息了,畢竟誰又能證明呢?當初你和二皇子的事瞞得可不緊,朕還是有證據的。
更何況義姐還是信朕多一些的,倘若告訴她,這小王爺是別人的孩子,你說到時,她還會替你護著他嗎?怕是避而不見吧。」
他一說出二皇子幾個字,曲覓荷的臉色變得更加慘白。
「他是太子的親生兒子!」曲覓荷攥著說,「五皇子如果想要血口噴人,也找個好點的理由。」
她像是被戳到了痛腳,連皇上二字都不叫,直接叫了聲五皇子,出口彷彿沒有阻礙,想來心裡也從來沒承認過他為當朝皇上。
這倒不為奇,在諸大世家心中,聞琉原本是個不受寵也沒能力的皇子,與他那些哥哥相比起來,天差地別。若非他天性聰穎,怕是連李太傅等老臣都不會承認他。
宴卿卿倒是挺信他,但也沒想到他能做到這般好。
曲覓荷在遼東好幾年,護送的護衛也早就死得一個不剩,根本沒人傳她京城中消息,平日裡對京城的瞭解也只來源於府外的販夫走卒。
但這些人身份低下,只知道個表面,再深入點,大抵也只有劉丞相的那些人人都知道的風流軼事。
而曲覓荷對聞琉最多的瞭解,就是宴卿卿跟她說的話。便連趙紊都沒對她說上幾句完整的,在他眼裡,她已經是個死人。
「皇嫂何必這樣生氣,」聞琉語氣淡淡,「瞞過了皇后和太子就以為天衣無縫了嗎?」
曲覓荷咬牙道:「你想做什麼?」
「趙紊拿小王爺性命相要脅,所以皇嫂忍著屈辱也要過來。朕倒是能護著你們母子安全離京,只是有個條件,不知皇嫂願不願意?
當然,皇嫂若不願意,也無所謂,找說書先生多說幾個故事而已,瑞王妃與二皇子勾結,意圖混淆皇室血脈,也不知道有多少人願意聽。」
即便是說著這樣的話,他的語氣裡也仍然是同往常一樣的笑意,絲毫未變。
「要是再不答應,到時差人就殺了你們兩個算了吧,朕是不在乎別人說的。雖然義姐那裡是不太好說,可到時要是屍體再拿去餵京城的乞丐,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她也沒辦法吧?養活好些個人,小王爺和皇嫂也算是積德了。最不濟,趙郡王說不定也可以幫個忙。」
聞琉看著曲覓荷淡笑,嘴裡的每個字都沒用多重力氣,像是和她商談事情般,眉眼和善。
若是剛才他將這話提出來,曲覓荷自然是願意答應的,比起別人,她更討厭趙紊。
可她現在卻像被嚇到一樣,臉色慘白地往後退,一下摔坐到了地上。
莫名的,曲覓荷竟覺得他比趙紊要恐怖萬倍。
「你到底想做什麼?」曲覓荷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也不是大事,太子當初去得突然,三皇兄你也知道,他和太子十分不合,太子後事自然也被草草了事,所以想讓皇嫂回來辦個正式的而已。」
聞琉淡淡一笑:「還想多說一句,若皇嫂和瑞小王爺想活下去,最好謹言慎行,這兒到底是京城,誰也翻不出天,趙郡王更不行。」
曲覓荷垂下眸來,聞琉的話說得很對,這是京城,誰也翻不過他的手心。她遲疑片刻之後就答應了他。
本來還以為聞琉沒察覺過趙紊的事,現在倒完全不同於她所想。
……
書房裡在說什麼宴卿卿不知道,她只在旁邊臥寢等著曲覓荷出來,心中雖覺怪異,但也沒懷疑到別處。
「宴小姐,李太傅和老王爺都在外面等著呢。」一個宮女拿著個包裹進來,「他們問奴婢瑞王妃在哪兒。」
宴卿卿微微一怔,放下茶問:「怎麼回事?」
「李太傅說瑞王妃方才找他們有事,結果又說忘了告訴皇上一件事,他們就等著了。但現下天已經黑了,看著又要下雪了,怕路上出事,所以讓奴婢問問瑞王妃什麼時候出去。」
曲覓荷找李太傅和老王爺有什麼事?她現在難道不是最該避著這些大臣嗎?
宴卿卿心中一驚,忽覺不對。她猛地站起身來,突然想通了什麼。
她慣是冷靜,也沒慌張,徑直讓宮女先請這兩位老大人離開。
「告訴二位大臣,今夜雪可能下得大,讓他們先回去。皇上要問有關趙郡王的事,所以瑞王妃可能會遲些。」
宮女見宴卿卿緊抿嘴,不明所以,卻也出去跟那兩位大臣傳了她的話。
宴卿卿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聞思軒,腦子想起曲覓荷來時的怪異,又想到被曲覓荷留下來的兩位要臣……她的手緊緊掰著桌子。
糊塗!當真糊塗!
「張總管呢?」宴卿卿沉著臉色,「讓他過來見我!吩咐下去,待兩位大臣走後,封鎖朝陽殿,今晚殿內無論發生何事,不可亂傳,違者定斬!」
張總管還在殿外等著聞琉,聽見宮女急急地傳召,還以為發生了大事 ,立即跑了進來。
「進書房去找陛下,說我有要事尋他。」宴卿卿對他說,「看緊瑞王妃!」
宴卿卿雖怕聞琉和曲覓荷真做出越禮之事,但若出事她也沒辦法阻止,她現在只怕曲覓荷會做出別的動作!
聞琉從一個沒有實權的皇子走到如今百姓讚嘆這一步,沒日沒夜廢了多少心思?如果這全因曲覓荷給毀了,就算宴卿卿與她是好友,恐怕也得要氣上許久。
趙紊與曲覓荷他們心思如何,宴卿卿沒法管。
但暉朝已經被折騰了這麼久,好不容易才有了起色,要是再來次帝王換血,換上個幾歲的孩子,那這就不是簡單的小事了。
宴卿卿是宴將軍的女兒,平日是不喜爭鬥,但卻見不得這種事發生的。
張總管在宮中待得也夠久,是個老精明,他沒再問別的,轉身就要出去,差點與進來曲覓荷撞上了。
曲覓荷臉色有些蒼白,似乎是被他嚇到的,「總管公公怎麼這樣一驚 一乍的?」
張總管也被她突然出現給嚇著了,連忙跪下請責。
「願瑞王妃大人有大量,饒恕奴才無禮。」
「算了算了,起來吧。」曲覓荷語氣有些急,她擺擺手,看著宴卿卿問,「軒兒呢?天黑成這樣,我們也該走了。」
宴卿卿臉上微愣。
「曲姐姐?」
「軒兒還睡著?」曲覓荷見了聞思軒。
宴卿卿讓人都下去,隨後才問道:「曲姐姐方才讓兩位大臣留下,到底是想做什麼?」
「只是想問問太子有沒有留什麼東西在他們那裡,能否給我做個紀念。」曲覓荷對她說,「他們現在應該已經走了吧?」
宴卿卿看著她,緩緩點了頭。
「那快走吧。」曲覓荷去抱聞思軒,急急說,「這麼晚,馬夫也要看路,別耽擱了。」
聞思軒才剛睡下就又被叫醒,倒沒什麼起床氣,只是抱著曲覓荷的脖頸,靠在她身上又閉眼睡著了。
「不了,」宴卿卿搖頭拒絕,「陛下今日邀我說事情,曲姐姐先回去吧。」
若曲覓荷沒有做今日之事,宴卿卿或許對她還有幾分信任。
任何事都可以胡鬧,但這種宴卿卿卻是怎麼也忍不了。
曲覓荷催著她道:「哪有那麼要緊的事?走走走,別耽擱了。」
「宴小姐,陛下讓您來書房一趟。」一個宮女過來,「他說東西落您這了。」
宴卿卿抬眸應聲知道了,說待會就過去。
曲覓荷眼睛卻睜得極大,她明明已經跟聞琉說過那藥的效用了!
她望著來稟報的宮女,又看了眼宴卿卿,心猛地一跳。
他什麼意思?!宴卿卿不是他義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