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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謀殺始於夏日》第78章
第七十七章

  疲乏和時差壓在身上,邱十里睡了很長的一覺,至少對他來說很長,平日裡他很少在九點之後起床。睜眼盯著天花板清醒了幾秒,他發覺自己躺在地上,這是從沙發上滾了下去,睡得他關節酸痛,撐著地板爬起來,第一件事是去檢查郵箱。

  回信來了。時湛陽說:好的。務必注意安全。

  附帶的鏈接則是一副衛星地圖,邱十里放大瀏覽了一遭,焦點就定在他自己的位置上,周圍還有幾個小點,有靜有動,最遠的離他有三公里,最近的不過兩百米。這些都是他能用得上的夥計,隨時能給他送東西,緊急情況下也能招呼過來幫忙。

  邱十里喝了口涼水,把地圖同步到手機上,卻沒打算聯繫哪一個。目前看來他用不上,武器昨天已經送了過來,他也挑出了幾樣趁手的,至於其餘那些應急的設備他也早已在單肩包內裝好,而目前要做的卻是裝死。

  試想以江口瞬的性格,前一天被揍得蒙了圈,腦門上又挨了那麼一下,第二天怎麼可能會好好出門見人。就算江口理紗子把他的電話打爆,全東京通緝似的找他,他也只會窩在家裡呼呼大睡,就像他以往拿到貨款總會失蹤那麼幾天,全然不談之後的合作。同時,邱十里確實也要拖延時間,越早讓江口理紗子得到所謂的線索,他的價值就失去得越早,風險隨之也就越大,然而太晚了也不行,理紗子失去耐心的同時必會起疑,疑心起過一回,之後就不好再騙了,於是這個程度的拿捏也就重重地壓在了邱十里的手裡。

  往長了數,距離隨後的期限還有十天,一個經度一個緯度,要說出來多麼容易,可是邱十里的目標絕非如此。經緯的告知只是第一步,當然,那經緯也是錯的,他必須得引導江口理紗子親自前去驗證,不對,不止,他得讓江口組的全部管理層一同出發,去到那艘早已準備好的船上,去到那片海……

  到時候他自己也會上去,並且抽準時間撤離。又是一個需要把握程度的活兒。

  邱十里對自己有八成信心,至於對時湛陽幫助做的其他準備,他的信心有十成,因此也稱不上緊張,心裡那點鬱結主要就是因為那片窩囊的額頭,他琢磨不好再次見面的時候,自己該怎麼跟大哥說,於是心裡就始終塌下去那麼一塊,怎麼也支稜不起來。

  就這樣,邱十里在小公寓裡悶了三天半,一次樓也沒下,之前夥計備在冰箱裡的存貨還沒吃完一小半,除去對著鏡子自言自語找狀態之外,他的時間主要花在了跑步機和拉伸墊上,這趟過來就是要先挨揍再揍人,他要保持身體的興奮度。

  第四天的傍晚沒有夕陽,這是邱十里近日看到的第一個陰天,天空壓得很低,離得很近,其中濃雲翻滾,隱隱透出的那點光亮彷彿也是黝黑的,讓人懷疑它是否來自太陽。暴雨猛地落起來了,樓下全是措手不及的上班族,提著手提包擠擠挨挨地跑動,連帶著馬路上擁堵的車輛,從高處看就像幾條並行湧動的灰色河流。

  邱十里關上被雨珠打得砰砰作響的窗子,拿起還在嗡嗡作響的手機,按動了接聽鍵。

  「你睡醒了?」理紗子聽來有些焦急。

  「我疼醒了,」邱十里毫不客氣地快速打字,「我們現在可以見面。」

  「好。地點你定。」

  「你定吧。」邱十里把手機又往揚聲器那裡靠了靠,「組裡其他人,也讓我見見。」

  「哈哈,以後真的準備幫我們做事了?」

  「怕以後沒用了,被你殺人滅口呀。」邱十里輕描淡寫。

  理紗子咯咯笑個不停,邱十里也沒有和她繼續胡扯的欲『望,掛斷電話之後,收到的地址又在新宿。就在那條大名鼎鼎的紅燈街,店舖名字叫做ORIVA,是個挺有名的夜總會的總店,背後由江口家控股。

  出發之前,邱十里在網上簡單檢索了一下。這家夜總會還有自己的官網,版式設計得相當前衛精美,一打開就是裡面服務人員的照片資料,諸多俊男靚女,雖說不能像風俗店那樣擺在明面上點,但在網上看準,到店只要付夠錢,也沒什麼不能做的,當然,邱十里只是跟著時湛陽談生意見多識廣,對此有所瞭解,卻並無興趣,他仔細閱讀的是店裡的房型介紹和消防地圖。

  腦海中構建起大致結構之後,邱十里合上電腦,叮囑好夥計們在哪候著,隨後起身上路。那棟建築最高只有四層,外牆除去玻璃之外也有混凝土實體,這對他來說是有利的,哪怕最壞的情況出現了,他得從上面下去,也能用些技巧避免受傷。同時房屋設置也比較科學,各種功能的廳間各就其位,走廊筆直,好處是易於記路,壞處是不易於躲藏。

  這些考量都是他在前往陌生地界之前的習慣,類似本能反應,有時候多想上那麼幾分鐘就能多吃許多甜頭。聽著雨水在傘面上撞得辟里啪啦,感覺到傘柄傳來的振動,邱十里忽然覺得安定,他現在也是人群中一個小小的黑點,不引人注意,不和人交集,他想要是能夠一直這樣不起眼就好了,但他沒有時間用來幻想發呆,搭上的士之前,他再度檢查了一遍背包裡的設備。

  那些高科技產品千奇百怪,外人看來,沒有說明書都不知道該怎樣拿,更難以猜出用途,對他來說卻能救命,還有寬鬆褲管裡別的高伏電棒,鞋跟裡的刀片,表盤裡的鋼針……

  邱十里覺得有點滑稽,把自己弄得跟特工電影裡的缺心眼主角似的,然而這一切對他來說都不如一把槍拿著順手,更不如那把雙刃匕首握著踏實。

  再忍忍吧,他在背包外套好罩衫,心想,忍過了就去五大湖釣魚打野兔,在松樹林間的木屋裡……瘋狂做愛。他想被射得滿身都是,再拱在大哥旁邊舒舒服服地睡一晚上,等著第二天早晨,大哥刷牙的時候,站在他旁邊揭掉肚皮上乾硬的精『液。

  想到這一點,邱十里攥緊傘把低下了頭,都是因為目的地不怎麼正經,把他都給帶得胡思亂想起來了。他安靜地收起傘,坐進的士副駕駛,遞給司機寫著「ORIVA」的字條,可謂是把角色扮演進行到底。

  一路堵了足有四十分鐘,經過政府大樓,也經過情趣酒店。等到下車時,暴雨還是沒停。

  ORIVA固然燈火通明,邱十里前腳踏剛進去,後腳就被一男一女跟住了,看樣子還要看他口味,邱十里本以為自己穿成這副德行不會被當做關注對象,正琢磨著如何不出聲就說明自己不需要服務,忽聽電梯口有人在叫。

  「瞬!」理紗子蹬著高跟鞋快步趕來,「你又遲到了。」

  邱十里算是被解救了,他插兜跟上,往那有人按著門沿的電梯走去,沒吭聲。

  淤得發紫的顴骨,無精打采的眼睛,漫不經心垂下的嘴角,這都顯出他的不開心。他記仇地瞪向按電梯的男人,也就是前幾天燙他的那位。

  「唉,」理紗子歎了口氣,笑道,「家紋我十二歲就有了,可沒有像你這樣生三天悶氣。」

  邱十里聳聳肩,靠在鏡子上,皺眉望著電子屏上升高的數字。

  停在四層。

  這層全部是豪華套房,最寬敞的那種,沿走廊數至少有十幾間,樂聲叢釘了天鵝絨墊的厚門裡傳來,還有凌亂的笑混雜著客人滿意的起哄,空氣裡漫起一股膩人的甜味,脂粉氣沾染酒水,多少年沒通過風似的。

  而江口理紗子領著邱十里去到的則是最深處那一間,邱十里記得房門左手有個消防樓梯,等到了實處一看,果然有,但貼了封條。這也沒什麼,他這樣想著,抬步踏入套房。

  前廳裡擺了兩條沙發,卻沒有坐滿,除去理紗子和他自己,室內有十九個人,坐著的卻只有四個。每個他都認識,確切地說,是邱十里認識,站著的也有不少臉熟,這些年或多或少也打過交道。

  多數人並沒有所謂的黑幫氣質,屬於在超市見著他買嬰兒紙尿褲都不會覺得違和的那種,但邱十里看他們每一個,都覺得噁心。

  他露出漠不關心的陌生表情,直接坐上沙發空餘的一角,舒適地翹起腿來。

  「這是鳳凰。」理紗子捋捋裙擺,在他身邊坐定。

  幾十道視線摁在臉上,邱十里還是平心靜氣,但他表現得有些侷促,好像那種不適應人群的反社會者,強壓住慌張才能好好拿出手機。

  「麻煩關一下燈。」他的手機說。

  理紗子驚詫道:「關燈幹什麼?」

  邱十里一本正經,「幫個忙。」

  燈最終還是關上了,邱十里取出褲兜裡的微型投影儀,把影像照在貼了暗紅絲絨牆紙的牆壁上,好在這圖片背景純白,能夠照得清楚。

  是一串亂碼,一共五個字符。

  「這就是你要的信息,」邱十里看向身側,「其中的一半。」

  理紗子盯著牆壁沉默了兩秒,忽然站了起來,「今天就到這裡。」她面朝那些被投影映得熒幽幽的部下,高聲說道。

  說罷燈就亮了,門也開了,兩個黑西裝站在那兒,一副送客的樣子,一屋子人有些微詞,但還是迅速撤離乾淨。

  最終只剩兩條沙發上的三個人,時繹舟也在。

  邱十里不動聲色,打著哈欠望著理紗子。

  「你是故意的?」

  「什麼?」邱十里把字敲得很快,「我沒有騙你,這是加過密的,江口家的密碼你不會不清楚吧?」

  「我當然清楚,他們也是,你以為他們不懂?」理紗子指向大門,煩躁踱步,「剛才的時間足夠他們記住了,這就不再是秘密。瞬,我問你,你不知道這件事是我們兩個之間的事?你怎麼可能不知道?」

  邱十里緩緩笑了,「哦,我明白了,你怕他們找到之後要和你分錢吧。你們本來也不是很團結吧,我說的不對嗎?」

  理紗子吼道:「只是分錢的問題?呵,你不懂!」

  邱十里托起腮,「可是另一半我還沒有說啊。」

  「現在說!」

  「我不。如果我現在就說,你們一定殺我滅口。」

  話音剛落,邱十里的目光剛從手機屏幕上抬起,就被理紗子死死摁在沙發上,他軟綿綿地塌下腰去,沒有反抗的意思,幾個黑西裝這就衝了進來,把他五花大綁,直接丟進了衛生間。

  沒有開燈也沒有窗戶,四周都是暗的,邱十里卻能清晰地聽到雨聲,待到適應黑暗之後,他通過幾絲微弱的光線確定了排氣口的位置。

  估測看來,長寬都是五十厘米,鑽出去問題不大,就是百葉窗比較難對付。幸運的是,他藏在外套裡的小背包並沒有被搜刮走,並且,雖然用的是鋼繩,但方纔那幾位綁他綁得也欠水準,至少沒太阻斷血液流通,大概是真的把他當成了一隻弱雞。

  手錶裡的針很好取,用來開鎖也方便,但用來硬碰硬地割磨鋼繩就無異於杯水車薪,鞋底的刀片儘管硬度堪憂,倒是也可以一試。邱十里試著縮起被緊捆的膝蓋,幫忙的夥計已經到了樓下,他剛從耳麥裡聽到,可硬闖總不是上策,那無異於打草驚蛇,而打草驚蛇的下一步就是功虧一簣。

  更何況是否真要逃出去還是一說,邱十里方才非要在一群人前說出消息並非沒過腦子,之後激怒理紗子也不是意氣之舉,既然目前攥著籌碼,沒有生命危險,被這樣綁一綁,邱十里問題也不大。

  「先等等。」他提醒守在樓下的領頭夥計,得到「收到」的回復後,便把刀片塞回鞋底,耐心聽著外面的動靜。

  隔了一間棋牌室,理紗子還在前廳裡待著,和時繹舟討論的無非是另一半信息,摻雜著滅口的問題,畢竟專門改造過,邱十里聽得一清二楚,外面快半小時了還是沒談出個所以然,他正心覺無聊,破門聲驀地刺入耳畔。

  破的不是他的門,聽距離是前廳靠外的那個,緊接著是理紗子的驚呼,「表哥?」

  邱十里差點咬破舌頭,時湛陽的聲音也響了起來,「江口瞬在你這裡吧。」

  「開什麼玩笑——」

  「我才聽我的老朋友說,你早就把銣礦盤出去了,用來抵你以前欠的債,」時湛陽聽起來笑瞇瞇的,「我一直以為我們在合作啊?還是我把江口瞬的消息告訴你的。」

  「不好意思,江口小姐,我也才知道這裡面還有時家的事,早知道我就不蹚渾水了,你表哥我可惹不起啊。」榮格居然也來了。

  「時限之前我會把具體礦址給您。」理紗子道,英語發音都顯生硬。

  邱十里冷汗已經濕了一背,匆匆忙忙地割起腕子上的鋼繩,他只覺得其他都不管了,自己現在必須出去。且不說時湛陽的突然到訪在計劃之外,就說他剛才貼在地板上聽到的腳步聲只有兩串,其中一串是榮格的,另一串最多是個跟來的夥計。好,就算夥計身手還帶了槍,這又足夠嗎?足夠護著靠不住的榮格和坐輪椅的大哥?

  要知道這樓裡全是江口組的人!這夜總會都是江口的!大門一關,警察也不喜歡過來惹事。

  卻聽榮格完全沒有防備的意思,道:「哦,這是我們兩個之間的事。」

  時湛陽同樣放鬆,「那我們兩個呢?」

  理紗子笑了,「表哥想怎樣處理呢?」

  「把人給我。問不問得出來,也是我的事。」

  理紗子還是笑著,「人就不是我搶的啊,是瞬自己選擇的我。」

  「是嗎?」

  「你的小弟要殺了自己的雙胞胎兄弟,瞬只能靠我。」

  時湛陽大笑起來,又過了兩秒,混亂開始了,那似乎是一場極為不管不顧的撕打,邱十里也聽不出來到底誰打誰,想不通大哥到底有沒有帶夠人手進來,甕中捉鱉了可怎麼辦呀。

  然而他四肢又被捆著,只能拚命地割,割得刀背嵌在手裡,和汗液一起把皮膚蟄得生疼,腕子上壓鋼繩的地方也磨腫了,那鋼繩終於有了要斷的跡象,再繼續使蠻力可能會突然崩壞弄傷手腕,邱十里打算扭一扭掙一掙,在地上就著牆稜打滾,突然之間,眼前一亮——這是門開了。

  背對著門口,他看見一個人影,高大纖長,打在大理石瓷磚上。

  邱十里立刻停止滾動,打了挺轉回身,這下他連尖叫就叫不出來了——是時湛陽——而時湛陽非但沒有受傷,還在站著。

  只是劉海散著,衣裳有點亂了,一隻袖子挽起來,一隻袖子垂到腕間。

  邱十里眨了眨眼,他想是自己出現了幻覺,也許他被關了不止半小時,是半天,半個月,加上挨揍挨燙挨綁太過屈辱,他開始精神錯亂了,因此方纔所見所聞都是幻覺,記憶也都是假的,也許這是他死之前上帝送的禮物。可是,他卻眼睜睜看見時湛陽走過來,蹲下,這個禮物,這最大最扎眼的一個幻象,竟然就在面前,方才看見他滿地打滾,現在則垂下手來,輕輕地觸碰他的臉。

  「。」時湛陽聲音是啞的,眼睛是亮的。

  邱十里說不出什麼,最近語言功能退化了吧,他這樣想,頭腦裡像被塞滿了棉花。

  時湛陽也沒有再出聲,只是呼吸粗重,悶頭挑斷邱十里腕側將斷的那截繩子,又挑斷了腳踝上的、膝蓋上的。一個帶溫度的硬物被塞到了邱十里手裡,那是被焐熱的匕首刀柄,是他削鐵如泥的雙刃匕首,邱十里剛一握緊,頭腦還懵懵的,身子忽地一輕,他被時湛陽攔腰橫抱了起來。

  手裡有刀就沒法往脖子上摟,邱十里也無法確定,自己現在是不是還要接著演那江口瞬,於是有點抗拒地縮起肩膀,也不敢貪心往大哥胸前靠。出了衛生間,卻見前廳橫著不少人,沒有認識的夥計,應該全是江口組的成員,理紗子和時繹舟也在其中。

  「……死了?」邱十里悄聲問。

  「沒有,暈過去了。」時湛陽目視前方,把他又往上托了托,「,現在可以放鬆,已經清場了,都是我們的人。」

  邱十里吁了口氣,把刀子插回腰後,乖乖抱上大哥的脖子。在門口探頭,只見走廊裡亂糟糟的,方纔的享樂聲都消失,大門都是緊閉,隔十幾步就有個自傢伙計守在那裡,他大概估摸得出,那些客人都被關在屋裡不敢出來了。

  「兄上,你的腿……」

  「一種風險療法,半年前就在試了,」時湛陽垂眼看他,「好像還蠻成功。後遺症也沒有,剛才打架好方便。」

  「用什麼治?」邱十里抬起手,拭去大哥眉峰上的血污。

  「電極。」

  邱十里怔了怔,他試著轉動大腦,「疼嗎?」

  「現在不疼了,」時湛陽顯得有些緊張,都不看他眼睛了,只肯盯著他的額頭,「,瞞著你,是不想讓你希望落空。」

  「沒事。」邱十里搖了搖頭,眼見著電梯都快到了,他也不知道接下來怎麼辦,又要被這樣抱去哪裡,只是很想要一個親吻,他用指尖輕觸那兩片薄唇,「我很開心。特別開心。」

  「嗯。」時湛陽笑了。

  「我都快高興傻了。像做夢。」邱十里也笑。

  時湛陽的目光溫柔地黏在他臉上,慢慢地看,每一秒都珍惜,告訴他這不是夢,眉頭卻忽地緊鎖,他居然直接把邱十里放下,匆匆回頭看去,只見昏迷的理紗子和時繹舟已經被夥計們架出來,也朝向這個方向,馬上就要到旁邊。

  第一反應是拔刀,想了想又放下了,時湛陽不發一語,從一間客房前的酒車裡抽出支大肚子酒瓶,在牆上打碎,死死攥著細長瓶口,那全是碴子的碎口就要紮在理紗子臉上了,卻猛地被邱十里攔住。

  「不要!」邱十里死死抓著時湛陽的大臂,「兄上,你想清楚!」

  夥計們都驚得不敢動彈,邱十里使眼色要他們快點走,時湛陽則回過頭,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什麼時候的事?」

  邱十里當然聽得懂,「……第一天。」他只覺得額頭上那塊疤又在灼燒著疼。

  「其他傷呢?」

  邱十里低下頭,「他們要試試我的身手。」

  夥計們各自忙著各自的活兒,沒人敢來打擾,兩人之間的空氣是沉默的,這沉默隨著他們進入電梯,又出去,到了三層,時湛陽牽著邱十里的手腕,避開磨腫的那圈,力氣卻大得像是要把骨頭攥碎。他一路把人往走廊深處領。房間已經準備好了,八仔在門口等著,一見兩人過來,便欠身退開。

  「沒什麼大事,我知道怎麼挨打損失小,」邱十里覺得自己該解釋些什麼,「反正到時候報了仇,這些都值了。」

  「不值。」時湛陽踹上門,背對著邱十里。

  「兄上也受過很多傷,咱們幹這些事受傷就很正常——」

  「不正常!」時湛陽吼道。他說話,凶的時候不少,卻是那種冷冰冰的凶,用氣勢不動聲色地把人壓死,很少這般失態,吼完他又回過身子靠在門上,把邱十里拽過來扒衣服,罩衫一下子就扯掉了,背包被隨手一丟,緊接著是T恤,是背心,他扒得蠻不講理。

  等到真的摸到那些傷口,他又小心翼翼了,摸過鎖骨、胸口、腰腹,它們精巧,潔白,傷痕纍纍。那雙在後坐力下穩穩當當的手開始顫抖,呼吸也是,再看眼睛,眼角是濕潤的,蜿蜒下兩行稀薄的水,似乎流到下巴就要干了斷了,卻沒有,一直淌上脖頸,落入領口。

  時湛陽在哭。邱十里幾乎從未見過。

  「哥?」

  「我,」時湛陽也是錯亂的,對自己的眼淚,他猝不及防並無可奈何,甚至無法給抬手自己擦一擦,「對不起,,對不起。」

  邱十里卻笑了,忽然之間,他笑得很鬆軟,用力踮起腳來,他用掌根抹去那兩行淚水,又額頭抵著額頭,小心捧著時湛陽的臉,深深吻上去,「兄上,」他的呢喃被壓在唇齒之間,「我不疼了。」

  「嗯。」時湛陽虛虛地環住手裡握著的腰,「衣服穿上。」

  「不要。」邱十里認真地搖頭,一下一下啄著他的嘴角,「你還在難過呢,讓我看你流汗,而不是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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