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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謀殺始於夏日》第58章
第五十七章

  舊金山的深冬晴朗而乾燥,海風獵獵作響,時湛陽下飛機之後不到半天,鼻子居然就開始流血,那是除夕過後的第三天。

  邱十里當時正在做術前檢查,是個繁瑣的過程,斷斷續續要花上兩三天的時間,他躺在病床上被機器照來照去,自然看不見檢查室外大哥的鼻血滴上前襟。

  時湛陽抬手摸了摸,又垂下眼去瞧,好濃的一片紅。他轉轉手腕,光照的角度也跟著換。這種感覺挺新奇,他的手並非不習慣被染色,不過自己的血卻著實少見。

  他在這兒不緊不慢興致盎然,跟隨的五六個夥計固然都已經慌了,遞紙遞濕毛巾的都有,還有往護士台跑的,坐在一邊插兜打瞌睡的時郁楓則突然站起來,二話不說,直接手法嫻熟地捏緊時湛陽的鼻翼。玩賽車的手勁是真的大,時湛陽的鼻樑骨又高又硬,被捏得腦門發麻,等夥計領著小護士趕來,血已經止住了。

  時郁楓坐回椅子,繼續專心打盹,深藏功與名。

  時湛陽拿過消毒濕巾擦手,「技術不錯。」

  時郁楓不肯睜眼,拉高運動外套的領子,遮住小半張臉,悶悶道:「打架經常流鼻血。」

  「你流還是別人流?」

  「……都有!」

  時湛陽笑了笑,沒再逗他。那家總是虧錢的俱樂部的情況他雖然不怎麼關心,但自家老四畢竟在那裡寄養,總不至於不聞不問。他早就聽邱十里犯愁地說過幾回,時郁楓是個刺頭,動不動和人不對付,但輸的時候不多。

  那就不需要管閒事了,小時候隨手教的那點東西沒白費。時湛陽緩緩地呼吸鼻間略帶腥味的空氣,這樣想著,心裡只是有些可惜,自己沒能來得及手把手地多教他些制勝技巧。

  灰金短髮的護士長從屋裡出來,說是今天的檢查還剩半個小時左右,時湛陽看了眼手錶,時間正好,他們可以一起吃頓晚餐。

  然而這晚餐並沒能吃成,等待的時間幾乎已經到了最後,一個電話突然打進來。那是邱十里的手機,暫時放在時湛陽手裡,來電顯示是一個井號。加密號碼。

  「Hello?」時湛陽轉著輪椅到一邊接電話,幾分鐘後,他放下手機往這邊看了一眼,八仔立刻帶著兩個夥計心領神會地跑過去,其餘的則留在已經睡著的時郁楓旁邊,繼續等待。

  邱十里的手機也被還了回來。

  又過了幾分鐘,邱十里終於檢查完畢,端著杯溫水走出病房,他知道大哥體質怕乾燥卻又不愛喝水,結果沒見大哥人影。時郁楓抱著胳膊醒了過來,面露茫然,留下來的夥計則說,有工作上的事,老大回公司一趟,要他好好休息。

  邱十里捏著那部手機,背板還微微地發著熱,他翻開通話記錄,沒有新的。

  他琢磨了一遭,最終沒有脫下病號服,老老實實地帶著時郁楓下到地下的綜合餐廳,看著弟吃完了一整張擠滿番茄沙司的大號披薩,自己則喝了一碗美式風味濃厚的潮汕牛肉粥。

  畢竟手術就安排在下周,僅餘三天時間,醫囑上要求他飲食清淡一些。

  「你的病嚴重嗎?」時郁楓還是一無所知的狀態。

  「沒有大事,」邱十里食慾不佳,把套餐裡那籠軟踏踏的廣式蝦餃推給他,「我應該還能活上五十年吧。」

  時郁楓覺得七十多歲還挺長,反正他只想活六十歲,「可是老時好像很擔心你。」

  「擔心我?」

  「他一直不說話,然後就急得流鼻血。」

  「流鼻血!」

  時郁楓聳聳肩膀,用蝦餃蘸番茄醬,「也許你做手術的時候,他也會流。」

  邱十里給時湛陽撥了個電話,發了條信息,他沒指望短時間內有回應,也果然沒有。他猜得出,一定是出了點什麼事,八成是工作上的,到底是大是小,拿不準。或者又是江口理紗子之流找了什麼麻煩?邱十里又想暴起揍人了。

  但他好歹也不是那種找不著哥就會丟魂攪局的小孩子,時湛陽明確要他等著別動,他還是能乖乖忍上一段時間的。

  當天晚上,邱十里待在醫院頂層的病房中,時郁楓被他打發參與聚會去了,和一群家庭背景類似的同齡夥伴,整層樓只有他一個病人。三位醫生和護士來過之後,邱十里獨自坐在床上看電視,腰後墊著匕首,索然地慢慢喝一杯椰子水。

  那是個加利福尼亞州的本地電視台,正是晚間新聞時間,邱十里居然看見了自家集團的標誌,和另外一家同行在一塊。那家也是軍火大頭,總部也同樣在美西,不過時家主要做導彈雷達,對方主要賣飛機,形不成衝突,合作還不少,關係向來很近。

  釘在兩家Logo中間的,是一個中年男人的相片。花白頭髮,棕黑皮膚,正高舉雙手慷慨激昂。邱十里認得他,是非州西北部某長年戰亂國的前總統,也是自家生意的老主顧,這年十月份,對立黨派上了台,這位戰爭狂熱分子自然就成了反政府武裝,犯下「反和平罪」等諸多罪行,被提上法庭審判。

  於是許多陳年醜事也被名正言順地連根一同拔起,好比現在電視台正在「深度剖析」的這件,邱十里盯著那行標題,盯著重點突出的那組名詞,「Blood Diamond」。

  血鑽。血鑽是什麼?是戰爭區域盛產的鑽石原石,大顆的,價值連城的,被食不果腹的當地工人,甚至是童工,不分晝夜地從礦坑裡運出來,獻給當地說一不二的掌權者,再被銷往市場,換來大筆大筆的美鈔。

  由於這種收入往往會被投入反政府或違背安理會精神的武裝衝突中,所以血鑽是邪惡的,沾滿無辜的血,同時還會炸出更多,故而得名。

  而現在這詞正和自家的產業連在一起,主持人眉飛色舞地宣講半天,邱十里卻一個字也聽不進去。他換了聯邦所屬的電視台,類似的報道,還是無果,又打開毫無動靜的手機,打開瀏覽器,果然,網上的消息才叫洶湧爆炸。原來是從前合作的時候,也就是十多年前,自家把裝備提供給那位前總統,收了錢,也收了血鑽,那鑽石成袋成袋地出現在養父的眾多女人手裡,有個沒腦子的韓裔小演員還拍了照片放在社交網絡上,零幾年的像素水平,照舊能看清鋪在桌面上的那片鑽石。

  哪怕是裸鑽也有令人艷羨的純度,閃亮的,密集的,延展開來,一塊透明的漂亮血泊。

  同樣漂亮的年輕女孩穿著吊帶小禮裙,輕盈地伏在上面,一臉天真幸福的神情。

  當時這件事並沒有劃出什麼水花,現在,真相被扒了出來,沒名沒姓的小演員宛如突然之間成了當紅大明星,諸多「當事人」也跟著跳出來作證,嘩然一片,罵聲也是一片。

  甚至邱夫人的舊照也被公之於眾,陳舊的色調,她的面容尚未老去,淡淡地微笑著,穿著雅致的素色高腰長裙,頸子上閃閃發光,還有她的耳墜,她的結婚戒指……還有許多年前,在百萬會的船上,未婚夫給她買下的那座雪山。

  這些都成了人們津津樂道義憤填膺的焦點。

  邱十里咬緊臼齒。這算什麼呢?這究竟算什麼。養母的鑽石,養母的雪山,都是血鑽事件之前她就擁有的。

  可現在,時家賺到的錢,擁有的一切,和那倒霉的同行一樣,都是惡的,髒的,毫無道理也絕不可以原諒的,於是也就不用看清楚什麼真相了。

  這讓人想起時家之前的境地,也是政府上面查,眾人下面罵,到處都是亂麻,時湛陽還在睡著,邱十里一個人勉勉強強地頂下來了。但這回來得還要更猛,輿論果然是最瘋最野的火,邱十里甚至刷到了自己的照片,也許是江口組趁著混亂放出的消息,總之,作為一個經常代表時家露面做些譬如捐錢競標上法庭的瑣事的二把手,他是日本黑道團伙繼承人之一的消息也不脛而走。

  這的確是事實,邱十里也認,最好扒出自己親娘被活剝慘死的事情吧!把這幾十年裡的亂七八糟翻個底朝天才好,那才是一抓一手黑!他把手機丟在床上破罐子破摔地想,煙在嘴裡忍著沒點,直接咬斷了,可他還是很快拾掇好心神,再次撿起了手機,一邊繼續在那成堆的真假消息裡篩選對自己有用的,一邊仔細琢磨,這些破事都該怎麼解決。

  直到他看到時湛陽的照片。

  看到兩年前山洞爆炸事件的舊事重提。看到嘲諷。看到謾罵。

  倏然之間,他腦子裡只剩下「憑什麼」這三個字了。憑什麼他人趾高氣揚高高在上,大哥卻被貶到塵埃裡?憑什麼當年的合法銷售現在被搞得像走私一樣,就算那些錢是血鑽換的,是養父作了惡,後來的時繹舟或許也賣了些,但當年政府下出口批准的時候也沒有說上一個不字,找他們收技術、收稅的時候,更是其樂融融!

  現在人家國家的暴政倒台了,翻臉最快的也是時家自己投錢競選出來的政府,國家電視台詳實地報道著種種消息,公民選出的總統站在了偉光正的那一面。

  邱十里肝火燒到了眉毛上,他跳下床,拔了手上的管子,那大概是手術前穩定心臟功能的藥劑,或是肝腎,邱十里也懶得管了。電話大概最初是給他打的,也許來自公司,也許來自同樣因東窗事發而慌張的國防部,不過被刪了記錄而已,這些破事本該他去處理。他知道大哥現在一定焦頭爛額,需要他的幫忙,匆匆套上大衣推門而出,屋外擠著的一堆夥計卻讓他猛地吃了一驚。

  不知是什麼時候聚起來的,放眼一看,整條走廊都有,被白亮的燈光照得一清二楚,少說也有三十幾個。

  「嫂子,」邵三的腰已經能夠直立,他站在最靠門的地方,走上前來,一臉嚴陣以待,「老大在開會,專門說了,您一定不能走。」

  「我不能走?」邱十里笑了,大哥這是把他當成什麼了!摔不得碰不了的瓷娃娃?手術又不是什麼急事,往後推兩天又能如何?

  「沒事,我去公司看看他而已。」邱十里從邵三旁邊擠過去。

  邵三擋著不讓,緊接著,又上來五六個攔他,他們都在道歉,都很難過的樣子,卻也都死不松嘴。一對三十多,邱十里勝算不大,但他覺得這些兄弟誰都不會真下手對自己,所以準備賭上一把。只要從這醫院出去……只要見到時湛陽,邱十里一定要先緊緊抱抱他,但絕不僅是抱,他相信自己是有用的,是能幫上實際的忙的。

  於是他要硬來,然而,他才剛來了幾步,居然碰上了硬碰硬,那群夥計蜂擁上來,要聯手把他按在地上,要用自家產的鋼繩綁住他。邱十里又錯愕,又著急,但還記得自己是個頭兒,平時被叫嫂子叫三哥,人家平時忠心耿耿,現在也是按老大吩咐辦事,自己總不能反過來用刀子對著他們。

  當然,他也許可以先按倒一個,再拍暈幾個,可他實在不想跟三十個人折騰,過五關闖六將的,把好好的醫院弄得跟拳館一樣,這醫院當初還是大哥捐錢改建的呢,碰壞了什麼,說到底不還是敗自己的家?於是他使了個巧勁兒,往後一退,回到病房裡面,在手下們湧入之前,砰地關上門,掛上鎖,又迅速把寫字檯床頭櫃推過去堵著。

  在貫耳的大叫聲和拍門聲中,邱十里打開窗子往下看,八層的高度,風吹得很冷,但應該也沒問題,窗台伸出的寬度足夠扒住作支撐,管道也夠密集。邱十里騎在窗台上,探著身子去試那管道的堅固程度,心生滿意,正準備抓緊一條把重心蕩過去,再往下滑一層,「咚」的一聲,房門被撞開了,桌櫃應聲傾倒,頂在牆上。

  邵三一瘸一拐地擠進來,舉著手機大叫,「……嫂子要跳樓!」

  邱十里一聽就知道對面是誰,把邵三揍暈扔一邊的心思都有了,只見那手機被遞了過來,邱十里只得立即翻身回到屋內的地板上。

  「,下來。」時湛陽的聲音很冷。

  「我已經下來了,」邱十里急道,「不是要跳樓。」

  「你剛剛不是騎到窗子上了?」時湛陽就像能隔空看到他一樣。

  「……我是要出去,爬下去難度不大,我不會找死的,」邱十里頓了頓,問道:「兄上,為什麼不讓我去找你?」

  「安心休息,先掛了。」

  「不行!」

  「你掛掉它,我就真的跳下去。」邱十里又道。

  時湛陽沒有笑,他平靜地說:「我說過,不要用這種廢話來威脅我。」

  邱十里愣了一下,「……我只是想去幫你。兄上。」

  「你幫不上忙。我在開會,有事明天再說。」

  時湛陽公事公辦,這是又要掛電話了,邱十里則有點發蒙,他當然是幫得上忙的呀,他怎麼會幫不上忙呢?大哥這只是太著急了吧,畢竟眼前這個手術,也是大哥為之較勁十幾年的結果,誰都不想功虧一簣。可只是暫停而已,又不是現在不把芯片取出來他第二天就會死了,所以也不會功虧一簣吧?

  「兄上你聽我說,」邱十里把語速提到最快,「沒做錯的我們就是沒做錯,那不是幾袋鑽石能改變的,打輿論戰,我也很擅長的,上次時繹舟運毒那件事,官司我都打贏了,聲明我都做好了,我有經……」

  時湛陽卻打斷了他,不耐煩地,嚴厲地,「我現在沒空管你,不要給我找事!」一段不短的沉默過後,時湛陽又道:「抱歉,該怎麼辦我都有數,只是你這樣讓我很累,。」

  邱十里忽然就啞口無言了,他從大哥口中聽到了累。那是時湛陽最不屑於說的詞,哪怕遇到再多不順,時湛陽也不會示弱叫苦,現在卻因為他而疲倦。夥計們都聽著,都看著,嚴陣以待地圍了裡三層外三層,生怕他突然一想不開尋短見似的,生怕他逃走,去找大哥,去礙事。

  是因為他的口氣不對嗎?把上次的事說得像給人擦屁股似的,怎麼這麼狼狽,這麼倒霉。那他錯了,他就認錯!

  「對不起。哥對不起。」這歉道得不好,慌慌張張。

  「好好睡覺。」時湛陽簡短地說,每個字都咬得很輕,就像在拚命壓抑著什麼,又用力捧著什麼一樣,隨後就是忙音了。

  邱十里大大地呼吸了一口,把手機遞回邵三手中,他剛才甚至忘了喘氣,揉了揉臉,又背過身去。「我不去了,就在這裡睡覺。」他輕聲地說,為了不顯得像要跳樓一樣,他還把窗子拉上了,按上安全鎖,就靠在玻璃上看著遠處的金門大橋,看琳琅的夜,流麗的路,像小時候在青森的農村看到的電視片一樣。

  祖母當時管這個國度叫做「米國」,握著邱十里的手,說自己的大女兒就在那裡。

  此刻夥計們守在邱十里的身後,安靜地陪了他好一陣子,看他確實平靜下來,就默默退出房間,合上門在外守著,留他一人清淨。

  邱十里還真就清清淨淨地待了兩天,連這件病房他都不要求出,順從地扎針吃藥做檢查。期間時郁楓過來看過他一次,和他乾巴巴地聊了十幾分鐘天,給他帶了很多自以為好吃的零食,還有自以為好玩的書籍,邱十里全都收下,和弟說謝謝。

  其餘時候,他無時無刻不盯著新聞的動向,才短短幾十個小時,聲明已經做好了,事實被還原,時家花大錢養的那些媒體的確不是白吃飯的,帶頭造謠的也被告上了法庭,輿論一邊倒的態勢已經被撬動,時家比同行效率高上太多。

  據邵三說,國防部長的秘書長還專門趕過來,在貝克海灘附近的私人海灘上和老大吃了頓露天晚餐。

  邱十里鬆了口氣,的確,大哥都有數,他是那麼高明,那麼沉穩,他不出錯,可以把一團亂線收拾得井井有條。邱十里覺得自己該非常高興才對,他的確很高興,愉快地和三位辛苦的外科專家交談,禮貌和細心溫柔的護士長道謝道晚安,早早地躺在床上,為第二天下午的手術好好地睡覺。

  但他睡不著。沉在黑裡,手能抓到的除了黑還是黑,邱十里覺得自己正在下墜。他不知道要墜到什麼鬼地方去,這是一種他早已學著習慣的感受,學習效果著實無可誇讚。被自己弄得過度靈敏的耳朵,像堵不住的閘一樣接收著門外的一切動靜,讓他懷疑是不是這雙耳朵太寂寞。

  也不知到了幾點,邱十里還是清醒,隔得很遠,他聽到一串腳步聲。一步輕,一步重,踉踉蹌蹌的,但走得很急,腳步在靠近。

  這是什麼?他屏住呼吸。這簡直是巴甫洛夫手中的鈴,是招魂的咒。邱十里就像忽然被魘住了,什麼東西死死壓著他,他拚命推開,用力坐起來,腳尖接觸到冰涼地板時,房門一開。

  有人背光站在那裡,一個筆挺卻僵硬的影子,彷彿不敢上前,邱十里則赤腳跑過去,面對面的,和那影子相視。

  「我知道兄上會來找我。」他說。

  「在我手術之前。」他哽了哽,「我知道你沒有不要我。」

  走廊太白太亮,時湛陽的面容還是模糊不清,但時湛陽拄著拐,往前錯了一步,反手把門關上了。屋裡回歸一片濃黑,邱十里有些茫然,摸索著想去抱住他,卻被一把推到牆上。時湛陽腋下還是夾著枴杖,撐著自己的骨骼,卻用空餘的那隻手攏在邱十里腦後,不讓他被碰疼了,卻還在用身體緊貼他,連那條無力的病腿都挨在他的膝蓋上,每一寸,每一寸,是嚴密的緊壓,是用肌膚吞嚥的顫抖。

  這擁抱就像以前,是一模一樣的,他們抱在寒冷的樹林裡,炎熱的沙漠中,煙塵漫漫的停戰區,某個鶯歌燕舞的酒會。這就是他們的擁抱。

  邱十里聽到大哥錯亂的呼吸,嗅到大哥身上濃得嚇人的煙味,還有室外一月底的寒氣。

  「對不起,對不起……」時湛陽垂著腦袋,把額頭抵在邱十里額頭上,好比戰亂時跑累了的信使在雅典城裡小心翼翼地小憩,他又俯身去找邱十里的嘴唇,粗重的呼吸打在人中上,「哥哥錯了。哥哥的錯。」他這樣說,卻立刻被堵在連綿的親吻之中。

  是邱十里踮著腳把嘴巴對準,雙臂纏上他的頸子,吧嗒吧嗒地壓進去一個又一個吻,一隻渴水的小羊,一塊挨在刀鋒上的玉子豆腐,他就像要把自己揉碎了全送給他。「哥哥沒有錯,不能和我說錯。」他的嗓子是啞的,柔軟地蹭蹭時湛陽冰冷的臉頰,又等不及地繼續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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