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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謀殺始於夏日》第29章
第二十八章

  第二天早餐時,桌上還是冷冷清清,老四看了看老二空空的座位,又挖了一大勺吐司上的炒蛋,問:「聖誕節爸爸會回家嗎?」

  時湛陽放下咖啡,調低了新聞音量,「不會,等冬天過去。他今年風濕太嚴重,在這邊受不了。」

  邱十里估摸了一下,離節日還有一周半,下半年的單子也都完成了,目前也沒有什麼額外的工作安排,時間還是充裕的。

  「哥哥帶你出去玩吧,」他提議道,「小楓有什麼想去的地方?」

  時郁楓雙手抱著牛奶杯,咕嘟咕嘟地喝,不吭聲。他的小狗在餐桌下,哈哧哈哧地,挨個繞著人腿打轉。

  時湛陽道:「迪士尼怎麼樣?」

  邱十里一聽就想起來了,上次救人的時候,這事兒就在那張亂七八糟的餐桌上被提到過,當時大哥桌下的手中藏著槍,口吻也是這麼柔和。不過對他來說,只看過幾部迪士尼電影,知道迪士尼樂園很好玩,很夢幻,在世界各地有好幾家,卻沒什麼具體的瞭解。

  「聽說很多小孩子都喜歡,」他把剝好皮的柳橙放到時湛陽面前的空盤中,胡思亂想著,眼睛不自覺地亮了,「兄上,那個迪士尼……是什麼樣子的?」

  「熱熱鬧鬧的,有很多遊樂項目,還有卡通公仔,公主王子,很適合家庭旅行吧,」時湛陽笑了笑,看著時郁楓,「老四和我說過想去。」

  時郁楓抬起眼,奇怪地看著大哥。

  「現在還想去吧,小時?」時湛陽衝他使了使眼色。

  「哦,對,」時郁楓目光掃過對面兩人,反應了一下,點頭道,「我想去,你們帶我去吧。」

  邱十里雖說沒看明白他們倆唱的這是哪一出,心裡卻止不住地激動起來,在這家裡待了十幾年了,真正的家庭旅行只有一次,是養母在世的時候,初夏,他們去了西西里島,那地方像油畫一樣,天和海都溫柔優雅,他現在一想起養母,就會想起那個五月底。

  「我們就去香港的那個,」他轉臉看著大哥,「還可以吃早茶,喝糖水……」

  「買連環畫。」時郁楓道。

  「還要去看看媽媽。」邱十里道。

  「嗯,是去香港比較好。確實要回祖墳看看,好多年了,」時湛陽啃了一口那顆圓溜溜的橙子,「我還答應過媽媽,哪天不是單身漢了,要去告訴她。」

  邱十里盯著他愣了一下,也盯著橙肉流下來的晶瑩汁水,掛到大哥的指節上,「兄上,」他臉紅透了,低著頭,把紙巾遞過去,「……你擦一擦。」

  「好。」時湛陽看著他樂。

  邱十里又去看弟,時郁楓還是一臉無所謂,專心吃著炒蛋。

  飯後,邱十里裹上厚大衣,高高興興地幫女傭撿雞蛋去了,時湛陽點了支煙抽,站在窗邊遠遠看著他,也不知怎的,最近他居然會不好意思在邱十里面前犯煙癮。見時郁楓過來,在自己身邊站定,時湛陽又把煙碾滅,畢竟他也不想污染小孩子的肺。

  「剛才做得很好,」他看著弟的發旋,說,「老三覺得自己是大人了,如果只有他一個,他應該不太好意思說自己想去。」

  「可是誰都看得出來他想去。也看得出他開心。」時郁楓在玻璃上呵出白氣,畫了幾個圈。

  「你想不想去?」

  「想,」時郁楓點點頭,「其實去哪都好,在家裡好無聊。」

  時湛陽笑了,「可以把你的小狗也帶上,記得給它牽個狗鏈。」

  「真的?它可以坐飛機嗎?」時郁楓揚起臉。

  「自己家飛機,自己家機場,」時湛陽又開始在那片灌木裡找邱十里,立刻就找到了,「平時運死人也沒問題啊。」

  時郁楓想了一下,深以為然,又問:「三哥脖子上為什麼那麼多傷,昨天晚上還沒有。」

  時湛陽簡單道:「老二掐的。」

  「他們打架了?」

  「嗯,你睡覺的時候,你二哥犯了家規,現在正在關禁閉。」時湛陽垂眼瞧著家裡唯一從沒被那麼罰過的孩子。

  「那些小的呢?深紅色,有的拇指大小,有的像牙印一樣。」時郁楓仔細地描述。

  「……我弄的。」

  「喜歡一個人,不喜歡一個人,怎麼都會把他弄傷,」時郁楓一臉嚴肅地琢磨,「最慘的還是三哥。」

  時湛陽感覺十分詭異,又想笑,又笑不出來,他身上也不是沒有類似的所謂傷痕,邱十里的虎牙可是厲害得很,可他實在做不出給弟展示這種事來,「你以後如果喜歡上誰,也會很想在他身上留下一點痕跡,」他斟酌道,「他如果喜歡你,也會很開心。」

  時郁楓以此類推,「比如我想在小黑身上寫名字。它應該不會生氣。」

  「喂,」時湛陽揉亂他的頭髮,「小狗和你三哥可沒有什麼可比性啊!」

  也不知時郁楓聽沒聽懂,總之他又是那副「隨你便」的神情,躲開他的手,「我知道了,我就是沒有那麼喜歡的人類……這樣的話,以後我應該叫他三哥,還是大嫂?」

  這一問倒是再次語出驚人,時湛陽捏著煙桿想,你小子眼神和直覺都不錯,但好像還沒叫過我幾聲大哥吧。

  「你可以試一下叫阿嫂。大嫂不好聽。」

  「好吧。」

  「記得當著我的面叫哦。」時湛陽很愉快,「小時今天怎麼這麼乖,突然長大了。」

  時郁楓又一次奇怪地看著大哥,字正腔圓地說,「老時,你今天真的好煩,我現在已經不想和你說話了。」

  說罷他就轉身走開。

  時湛陽則哈哈大笑,上樓找了幾件自己的高領毛衫,準備讓邱十里試試。

  他本想這兩天就出發,還可以去中國大陸挑兩個城市逛一逛,聖誕節過完再回來準備第二年的工作。夜裡一番折騰過後,他和邱十里又汗津津地躺在同一張床上,提及此事,邱十里卻說不好。

  「我們應該等二哥出來,帶他一起。」他解釋道。

  時湛陽頗為驚訝,「你不介意?」

  「肯定是會有點尷尬,」邱十里又往他懷裡鑽了一點,給他拉了拉被角,「但是,兄上,我們應該試著緩和跟他的關係,一方面,他是家人,家庭旅行把他排除在外就是我們的不對,還有一方面,他現在肯定非常恨我們,恨到一定程度,可能會爆發。」

  時湛陽展平小弟的眉頭,輕聲道,「,帶他去他還是會恨的,這個矛盾沒有這麼淺。」

  邱十里握住他的手腕,「至少要做出一點嘗試啊。我也會小心的,不會再亂吃亂喝,而且我覺得,出門在外,二哥也不會故意針對我。」說著,他又深吸了一口氣,「我有感覺,他其實過得很孤單。」

  時湛陽心裡五味都有,雖然,他估計時繹舟八成根本不會答應跟他一起出門,還會呵呵笑著說他假惺惺,再說一些刺耳的古怪話。但他還是對邱十里說了「好」。

  他對母親有過承諾,要和二弟好好相處,儘管失敗了……一定要失敗嗎?

  眼見著三天已經過去,管家給儲藏室開了門。和時繹舟被關進去時一樣,那是深夜,時湛陽獨自在客廳裡等。

  木質樓梯被踩出沉沉的腳步聲,接著,時繹舟被管家扶到時湛陽跟前。三天不吃不喝,他臉色是煞白的,下巴上、前襟上,都是幹掉發黑的血跡,眼底也青黑,眼神卻還有亮度。

  他緊緊地閉著嘴巴,拒絕了管家遞來的熱水和止疼藥。

  時湛陽放下報紙,沒有急於提起旅遊的事,只是抬眼看他,跟管家說:「醫生沒睡吧,給他清理清理,然後早點休息。種牙我已經聯繫好了,三個月以後再做效果比較好。」

  「二少爺,」管家又扶住時繹舟的手臂,「走吧,發炎太嚴重了就不好了。」

  時繹舟眼圈猛地紅了,還是不肯張嘴出聲,任管家扶自己上樓,卻一直僵硬地梗著脖子,回頭死死瞪著時湛陽。

  「晚安。」時湛陽平平淡淡地說。

  隨後,他看見老管家和二弟消失在樓梯拐角,也聽到了低低的,壓在嗓子眼裡的哭聲,啞得好像喉嚨已經破了一樣。

  按理說,時繹舟以前是那儲藏室的常客,比三天長的也不是沒關過,只不過每次都是邱夫人在外面等他出來,時湛陽並沒有什麼經驗可談,也不知說什麼合適,又該如何應對他這一系列反應,只能按自己琢磨的行事。

  這讓他感覺很不舒服。

  然而,無論如何,家庭旅行的事還是只能由他來提。第二天早晨,他們兄弟四個按時坐在餐桌上,面對著各自的早餐,只有老二面前是一碗熱粥,他卻低著頭,戴著一隻口罩。

  「你這樣怎麼吃飯。」老四側臉看他,皺著眉問。

  時繹舟愣了一下,凶巴巴地瞪他,甕聲甕氣道:「閉嘴!」

  時湛陽心想有點懸,老四也是個暴脾氣,不要一會又打起來,卻見他並沒有再頂回去,居然乖乖低下頭,兀自叉起小番茄吃了。

  看這樣子,他不是被嚇到了,倒像是有點可憐老二。

  時湛陽大概猜得到,老二是不想在他們面前把嘴露出來,要等他們全吃完再動嘴,邱十里也盡量吃得很快,大概是想要快點下桌。

  「是這樣的,」時湛陽喝完自己的咖啡,終於開了口,「老二,我們計劃這兩天出發,去香港那邊過聖誕,馮伯已經把行李大致收拾好了,你準備一下隨身要帶的就好。」

  時繹舟挑起眉頭,「我也去?」

  「嗯,」時湛陽看著他,「回去休休假,看看媽媽。」

  「我不去,我也不想看什麼老娘,」時繹舟顯得很不自在,「假惺惺的,搞不搞笑。」

  時湛陽強壓住不耐煩,平聲道,「這不是你想不想的問題,」他又盡量把語氣放得更和緩了一些,「媽媽肯定想你了。」

  時繹舟哈哈地笑起來,提著手腕,攪和著碗裡的粥,冒了他一臉的熱氣,「不是,我沒聽錯吧,你們真歡迎我啊。」

  時湛陽沒說話。

  時繹舟又瞇起眼,瞧著邱十里,疼痛的牙床使他語速相當慢,「三弟,你覺得怎麼樣?」

  邱十里很誠懇,「還要去迪士尼,四個人的票我已經訂好了,」他停下手裡的刀叉,「無論是掃墓,還是聖誕節,都應該家人一起過。」

  「家人?」時繹舟翹起條腿,聲音跟著目光一塊刻薄起來,「你還真把自己當家人看!你不是被人從日本小山村撿來的,可憐兮兮,根本沒人要的,孤兒嗎!」

  時湛陽喝道:「時繹舟!」

  邱十里愣住了。

  只聽時繹舟又道:「還有,啊,你這麼可愛,就不怕我找幾個身強力壯的,又去酒店強姦你?」他甚至還笑著,眉眼彎彎的,「哦,哦,對了,你應該和大哥睡一起吧,我大概還找不到機會呢。」

  邱十里胸口起起伏伏,拚命拽住時湛陽垂在身側的手。

  時湛陽死死咬著臼齒,他確實是想起來抽人的,他實在想不懂,這人為什麼屢教不改。是對他的記恨嗎?可這記恨到底有多深,一次次地蓋過他,投射到邱十里身上。

  巨大的疑惑和憤怒不斷沖湧著他,讓他有幾個瞬間的失語,就算開口,說出的也必定的尖刺般的話。他很少對什麼事感到如此無解。卻聽那小小的老四瞪著老二,先他一步開口,「你這樣真的很低級。」

  其餘三人都呆住了。

  時郁楓站起來,平視著時繹舟的眼睛,「攻擊別人的身世,用骯髒的話威脅、揣測別人,比直接打人還低級,反正我很看不起,」他想了想,又認真道,「你如果不想去的話,直接說自己不想去就好了,如果我是三哥,我現在就要站起來打你,而且我絕不會覺得自己有錯。」

  話音一落,桌上還是死寂的,時郁楓擦擦嘴,兀自找他的小黑狗去了,時湛陽也想拉上邱十里一走了之,他不想再揍人,他也最看不得邱十里強行忍下去的那種,一臉難過的表情。

  管家卻突然匆匆從走廊口趕過來,「大少爺,」他叫道,「有客人來訪!」

  時湛陽煩得要命,「誰?」

  管家弓下腰,湊在他耳邊,「江口理紗子小姐,在莊園門口等,帶了很多禮物,只有她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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