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四
既然連化子都不知道,可見這兩輛小車中的一輛,是避過化子的耳目進人鎮中的,手法不謂不高明。
的確高明,推車的人,就在這兩家酒肆裡。試問該進哪一家,該找哪一個,該顧哪一輛車?
兩下里距離十多丈,要想兼顧,辦不到;進南邊那一家,北邊這一家的準定溜,反之,南邊那一家的也必跑。
再說,無底下一樣的玩藝多得是;這兩家是酒肆,酒肆中總斷不了酒客,摸不清哪一輛是,又不能隨便強查人家的車。
固然,弄錯了也沒什麼了不起,頂多堆個笑臉,賠個不是;但,憑他書生的名頭,這個人卻丟不起。
何況,以他一身的傲骨,他也不願這麼栽在幾個噴羅腳色手裡,雖說出主意的不是他們,要栽,該是間接地栽在那位“幽冥帝君”手裡;可是,就算這樣地栽,那也夠難堪的。
按說,這情形夠令人作難,夠令人棘手的了。
但,畢竟宇內奇才第一,書生是超人,他目中飛閃寒芒,唇邊掠過一絲冰冷笑意,竟扭頭由來路走了……
過了一會兒,書生又出現在鎮西街,負著手,走進了南邊那家酒肆,這回是絲毫沒有猶豫。
他剛跨進門,靠東角的那副座頭上,一名商人模樣的中年青衫漢子,臉色忽地一變,飛快低下了頭。
快是快,可卻沒瞞過書生一雙犀利目光,書生淡然一笑,深深地看了那名青衫漢子兩眼,站在那兒,沒再往裡走。
適時,一名店夥滿面堆笑地走了過來,剛哈下腰。
書生已然開了口,道:“小二哥,麻煩替我問一聲,門口那輛小車是哪位的。”
那名店夥兒一愣,隨即點個頭轉了身,高聲地說道:“諸位,請問一聲,門口那輛小車是誰的?”
這一喚,滿座酒客全抬了頭,可就沒一人出聲。
店夥方自一愣,肩頭上已然被拍了一下,只聽書生說道:“小二哥,再替我招呼一聲,要沒人承認,我可要推走了。”
這一著厲害。
店夥如囑喚完,那名青衫漢子突然抬頭說了話:“是我的,他憑什麼推走?”
書生沒答,笑向店夥,道:“小二哥,有人出頭了,沒你的事兒了,謝謝。”
隨手塞過了一塊碎銀。
店夥樂了,眉飛色舞,哈腰伸雙手接過。
這確實是夠他心花怒放的,一桌酒席也用不了這麼多;手一邊往懷裡揣,心裡一邊這麼地想道:乖乖!這位相公好生大方,兩句話就賞了這麼多,有這種便宜的事兒,以後再碰到可要多喚兩句……
又哈了個腰,才轉過身,走了開去。
書生淡淡一笑,目光落在了那青衫漢子臉上:“朋友,門口那輛小車,是你的?”
青衫漢子臉上有點蒼白,勉強點了一下頭,道:“不錯,有什麼事兒?”
“沒什麼,我問問。”書生笑了笑,道:“既然有主兒就好辦……”
話鋒微頓,目光凝注,接道:“請問,朋友,哪兒來?”
這一來,滿座酒客可都停了杯,放了著,瞪著兩人直看。
幾十道目光下,書生泰然、安詳,瀟灑得很。
可是青衫漢子偏就顯得那麼不自然,道:“你要幹什麼?”
書生笑了笑,仍是那句話:“沒什麼,我問問。”
青衫漢子一雙蠶眉一挑,道:“我不想回答。”
書生沒在意,道:“朋友是非回答不可。”
青衫漢子臉色一變,說:“你問得著麼?”
書生道:“問得著問不著,朋友你自己該明白。”
青衫漢子道:“我不明白。”
書生笑了:“要我說明?”
青衫漢子唇邊飛掠一絲詭笑,道:“你最好說明。”
書生笑了笑,道:“好吧……”
目光深注,接道:“本來我問不著,你出頭承認了這輛小車,我就問得著。”
青衫漢子冷冷說道:“怎麼說?”
書生淡然一笑,道:“我家前幾天失了竊,丟了一輛跟朋友你這一輛一模一樣的小推車,所以我要問。”
這下要了命,滿座酒客立即明白了八分,幾十道目光,一起集中投向青衫漢子。
這情形,越發使得青衫漢子渾身不舒服。
青衫漢子臉色一變,笑了,笑得猙獰:“閣下高明、厲害,竟訛起人來了。”
書生道:“這兒諸位都聽見了,我只是問問,可沒訛你。”
青衫漢子冷笑說道:“閣下,天底下一樣的東西,多得很呢。”
書生道:“可沒這麼巧的,連車上的行李捲兒,都跟我丟的一樣。
滿座酒客起了一陣輕微騷動。
青衫漢子沒做賊,卻心虛,臉一紅,冷冷說道:“巧事兒也真不少,你出門瞧瞧去,對街還有一輛。”
酒客們的目光,不自覺地轉向門外,有幾個還站起來探了探頭。不錯,對街果然另有一輛,而且一模一樣。
那站起來探頭的幾個一愣,目光飛快的投向書生。
書生淡淡說道:“我瞧過了,另外是還有一輛,合夥辦事兒,手法相當高明,你放心,我顧此失不了彼,對街自有人去。”
別的不說,單瞧這身打扮、這份氣度,滿座酒客也都會相信書生的,書生他早就瞧準了這一點。
青衫漢子臉上變了色,眼一瞪,一副凶相:“閣下,口齒放乾淨些,你說誰合夥辦事兒?”
滿座酒客嚇得連忙移開目光,心裡可更信了書生。
書生可沒把他放在眼裡,淡然說道:“是誰,誰自己心裡明白。”
青衫漢子獰笑說道:“我不明白。”
書生道:“我沒說你。”
青衫漢子道:“那你是……”
書生截口說道:“我剛才只是問問你由哪兒來。”
青衫漢子道:“你管不著!”
書生一指眾酒客,道:“你問問他們各位,看我管得著管不著。”
當時,就有人搭了腔,是那名店夥。本來嘛,拿了人家的還能不幫人家說話?
他衝著青衫漢子笑了笑,道:“這位老哥,咱們又沒拿人家的,說說何妨?”
他倒是說得很技巧,也很有分寸。
青衫漢子臉色剛一變。
又有人說了話:“說得是,人家相公又沒說你拿了,問問有什麼不可以?”
讀書人到哪兒都佔便宜。
要是激起公憤,麻煩更大。
青衫漢子沒了轍,咬了咬牙,瞪眼道:“我由來處來。”
書生笑了:“不敢說?”
“笑話!”青衫漢子一挑蠶眉,道:“由‘官莊’來,怎麼樣?”
“不怎麼樣。”書生雙眉一揚,淡淡笑道:“正如你所說,天下巧事兒不少,我就住在‘官莊’。”
青衫漢子大笑說道:“你騙得了哪一個……”
書生截口說道:“你要不要證人,連‘官莊’要飯的都認識我。”
這話說得夠硬,不信問問,要飯的准承認。
鬥智、玩心眼兒,誰也不是書生對手。
青衫漢子處處落下風,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臉色一變,目光連轉,突然咬牙冷冷地說道:“那麼,你找錯人了,我不是由官莊來的。”
書生談笑說道:“可惜在座的都聽得清楚,再圖狡猾,已經來不及了。”
不錯,都聽見了,他是由“官莊”來的。
青衫漢子傻了眼,白了臉,良久,始又詭笑說道:“你說這輛車是你的?”
書生答得好:“我沒這麼說,看看才知道。”
青衫漢子神色一震,道:“看什麼?”
書生道:“看看車上的行李捲兒。”
這才是正題。按說,青衫漢子他絕對不肯。
豈料,他竟點了頭:“行,不過我有個條件……”
書生道:“說。
青衫漢子目光輕掃環顧,陰笑說道:“我想請在座諸位做個見證。”
書生笑道:“我也正有這個意思。”
青衫漢子臉上詭異笑意更濃,道:“說吧,既然這輛推車是你的,你總該知道車上行李捲兒裡包著的是什麼東西,你倒說說看。”
他想難一難書生,要書生好看。
在他意料中,書生答的必是……
誰知,根本不是那回事兒。
書生目光深注,談笑作答:“自己的東西,哪能不知道?是一床被子。”
青衫漢子突然縱聲大笑。
書生淡淡說道:“你笑什麼?”
青衫漢子臉色忽沉,厲聲說道:“我笑你存心欺詐,蓄意訛人,閣下,普天之下,哪兒都有王法,你可知道血口噴人、誣良為盜是什麼罪?”
看來,他穩操了勝券。
可是書生根本沒在意,他平靜得很,淡淡道:“我書讀得雖然不多,但這個罪我倒還曉得。不過,你先別得意的太早,我是不是血口噴人、誣良為盜,待會兒才能知道。”
青衫漢子冷冷說道:“不用等會兒,我現在就知道。”
書生道:“你那麼有把握?”
青衫漢子點頭獰笑道:“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