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尤媽媽不是沒幹過拿著菜刀砍人的事,當年尤銘的大伯找尤爸爸要彩禮錢,就被尤媽媽拿著菜刀追了兩條街。
為了尤家這點家產,老家的親戚想了千奇百怪的辦法。
過繼是最老的,最符合老家傳統觀念的辦法。
尤銘的老家是個小鄉村,交通閉塞,重男輕女,守著不知道流傳了多少年的規矩。
尤爸爸算是老家飛出的金鳳凰,他掙了錢以後,給老家修了路,修了學校,但這些還不夠,老家的人恨不得尤爸爸把錢全部拿出來,挨家挨戶的分給他們。
無論尤爸爸做了些什麼,都得不到他們一句誇讚。
要是哪里不合他們的心意,他們就大罵他沒有良心,去了大城市就看不起他們這些鄉里人了。
尤銘還記得小時候自己回老家,他穿著父母精心給他準備的小西裝,小皮鞋,那時候他還期望著老家的堂兄弟們會跟他成為好朋友,他甚至給他們每個人都準備了禮物。
但是他去了老家,才發現不是那樣的。
堂兄弟們嘲笑他是瘸子——他當時被摔了一跤,腳腕崴了,走路有些一瘸一拐。
然後他們扒了他的小西裝,脫了他的小皮鞋,搶走了他帶來的玩具,和爸媽給他的零花錢。
他還記得大堂哥對他說:“我媽說了,你活不了幾年,等你死了,你家的錢都是我的!”
大堂哥威脅他:“你要是敢跟你爸媽說,我就打你!”
那時候大堂哥長得比同齡人都要壯,尤銘只能仰頭看著他。
但尤銘還是對父母說了,結果是尤父尤母帶著他當天就離開了老家,然後他就再也沒有回去過。
他永遠記得大堂哥看他時的目光。
好像他是鳩占鵲巢的杜鵑,大堂哥才是那只被他擠下巢穴的喜鵲。
那是尤銘童年時期感受過的最強烈的惡意。
在大堂哥的帶領下,老家的堂兄弟們都不喜歡他,明明是血肉相連的親人,卻還不如陌生人。
尤媽媽咬著牙說:“你爸總是這樣,狠不下心!”
尤爸爸是老家那個年代學歷最高的人,兄弟們讀了小學就沒讀了,只有他讀到了高中。
家裏所有人都告訴他,他之所以能讀到高中,是因為兄弟們主動放棄了讀書的機會,兄弟們犧牲自己成就了他。
所以尤爸爸一直覺得自己虧欠了兄弟們。
他幾乎花了自己半輩子的時間去做補償。
江媽媽忽然說:“小銘好好的,怎麼就說到過繼了?”
就算在鄉里,過繼也是家裏沒孩子的才過繼。
尤媽媽撇著嘴說:“從小銘出生後就這樣。”
“他們說小銘身體不好,等他大堂哥過繼過來,就能幫老尤做事,還說等以後能照顧小銘。”尤媽媽哼了一聲:“放屁!就是圖我家的錢,江姐,你不知道,我生小銘的時候大出血,切除了子宮,從那以後,他們就想逼著老陳跟我離婚,再娶一個。”
江媽媽關切地說:“親家公不是那種人。”
尤媽媽柳眉倒豎:“反正我家的錢都是小銘的,他們想都不要想,要是老尤犯渾,我就殺了他再自殺,誰也別想搶我兒子的東西。”
尤銘連忙說:“媽,錢是很重要,但在我看來沒有你和我爸重要,爺爺奶奶已經過來了?需要我回去一趟嗎?”
尤媽媽瞪他:“你回去幹嘛?你回去了,他們還真覺得自己是個人物了。”
江媽媽連忙換話題:“親家母,這樣,吃過飯你跟我一起走,咱們去美容院做護膚,昨晚護膚再去逛商場,行不行?我看好幾家店都上了新包。”
尤媽媽很節省,有錢也不願意花,還是尤銘在一邊說:“媽,你不花錢,到時候錢又進了大伯他們的腰包。”
尤媽媽果然臉色一變:“他們想得美!江姐,我待會兒跟你走。”
其實尤家跟江家的情況很相似,雖然尤家家產不像江家那麼豐厚,但是對普通人來說也不少了,江家的獨子死了,尤家的獨子從小就是個病秧子,在很多人眼裏也跟死了差不多。
所以江家有江霖虎視眈眈。
尤家有一堆操心親戚各懷心思想分一杯羹。
在巨大的利益面前,血緣似乎都變成了笑話。
江媽媽說話溫聲細語,為人優雅矜持,但意外的跟尤媽媽很談得來,兩人很快就商量好了要去做什麼護膚套餐,她們連晚飯都決定不在家裏吃了,要去商場新開的飯點吃,吃完就能開始護膚和購物。
尤銘原本提議過去幫她們提包,被否決了,尤銘就只能留在家裏看看書,或是在周邊走一走。
無所事事的尤銘去書櫃裏找了一本書,躺在沙發上看起來,手邊放著一杯熱牛奶,阿姨還關切的給他拿了一張薄毯,下午的陽光更好,他看會兒書,轉頭就能看到落地窗外的花園。
阿姨也很喜歡他,還給他拿了自己親手烤的小甜餅,又香又脆又酥,尤銘笑著跟阿姨道謝。
躺了沒多久,尤銘就有些困了,他把書放到一邊,蓋好薄毯,準備眯一會兒再起來。
就在尤銘閉眼的時候,落地窗外,忽然出現了一張扭曲的笑臉。
尤銘睡著了,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很舒服,很放鬆,但他總覺得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他的腳下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蠕動。
那東西一會兒柔軟,一會兒尖銳,柔軟的時候很舒服,尖銳的時候有些疼。
迷迷糊糊之間,尤銘忽然從睡夢中醒來,他還沒睜開眼睛,卻覺得自己的腳確實有異動,有什麼東西在他的腳上游走……像是——手?
難道有人在給他按腳?
尤銘睜開眼睛,看到的確實一個奇形怪狀的東西蹲在他的腳下,爪子還捧著他的腳。
尤銘沉默的看著“它”。
“它”也看著尤銘。
這個奇怪的東西顯然不是人,它有雜亂的頭髮,覆蓋了全身,它的皮膚是黑的,穿著黑色的袍子,眼睛沒有瞳孔,白中泛青,嘴唇不能完全包裹住牙齒,露出了一口尖牙。
尤銘看它的第一眼想的是——它一定很久沒有洗過頭了,覆蓋全身的頭髮看起來又髒又油。
“你能看到我?”它忽然湊近了尤銘。
尤銘心臟一緊,但表面上卻很沉穩。
它似乎很高興:“我就知道!他們說的沒錯!”
尤銘沉默著。
它連忙回到剛剛的位子上,重新捧起尤銘的腳,一雙白眼盯著尤銘,說話的時候露出猩紅的舌頭:“我在給你按腳!”
尤銘:“……我看出來了。”
它興高采烈:“我問過了,他們都說你能左右‘他’的意思,你能跟‘他’說,讓我加入‘他們’嗎?我很厲害,我還差一點就能吞噬兩百年以上的厲鬼了!”
尤銘想到自己唯一認識的鬼:“你說的他,是江予安嗎?”
它又瞬間躥到尤銘面前,想要捂住了尤銘的嘴,尤銘連忙自己捂嘴,它放下手,像人一樣伸長脖子左顧右盼,確定沒鬼以後才鬆了口氣,它驚恐地看著尤銘:“你不能直呼‘他’的名字。”
尤銘:“那你直接去找他,不是能有效率嗎?”
它看上去有些洩氣,可憐兮兮地說:“我去問了,他們都說‘他’身邊的鬼全是千年以上的厲鬼,我還差八百二十一年零三個月九天才到千年。”
它又說:“我很會按腳的,我還會修腳!你把襪子脫了,我給你修!”
尤銘拒絕到:“不用了,謝謝你的好意。”
“您不要跟我客氣。”它抱著尤銘的腿,要去脫尤銘的襪子,尤銘想把自己的腿抽出來,鬼魂的力氣顯然不是他能夠與之抗衡的,就在一人一鬼的拉鋸戰中,室內的氣溫忽然降低了。
這只要給尤銘修腳的鬼驚叫一聲,淒厲又刺耳,尤銘只感覺有一陣風刮過,那只鬼就貼在了玻璃上,動彈不得——與其說是貼在玻璃上,不如說是被什麼定在了玻璃上。
尤銘甚至從那只鬼五官不怎麼分明的臉上看到了它的驚恐,如果它是人的話,現在應該已經尿褲子了。
江予安要發火了。
尤銘腦子裏忽然挑出這句話。
他連忙說:“這只鬼不是要對我做什麼壞事,他只是想加入你們,但是沒滿一千歲,所以只能來找我尋求幫助。”
難道江予安在鬼中間建立了什麼幫派?
鬼的世界難道也需要成群結隊?
尤銘陷入了沉思。
江予安似乎還是很生氣,尤銘看到了血紅的扭曲大字。
字體比以往的更加狂放,都快有些收不住了。
“它碰了你。”
“它該死。”
尤銘:“鬼死了是什麼?”
“魂飛魄散。”
尤銘:“……它只是碰了我的襪子,應該不算碰了我。”
那只鬼也在玻璃上哭訴:“我只是想討好您夫人!我不是故意的,我用錯了辦法!我以後再也不會碰夫人了,連夫人的衣角也不會碰!求求您原諒我吧!”
尤銘面無表情,夫人是個什麼鬼稱呼?
禁錮住那只鬼的力量似乎放鬆了,它瞬間消失在了室內。
它逃之前還留下一句:“我一定會好好表現的!”
尤銘忽然覺得……有時候江予安真是意外的好哄。
作者有話要說:江予安:……夫人……嗯……【莫名興奮.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