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為什麼你換手機號碼不告訴我？」他們駛上了威廉斯堡大橋，駛向曼哈頓的時候，賈維斯問東尼。

　　「我想過。但我又想：也許你根本不想知道呢？」

　　「我還以為你離開IBM是因為不想再見到我……你讓我很絕望。」

　　「我們去年見面，你也沒給我任何希望啊。」東尼說，「我只是單純地想離開舊環境、開個餐廳而已。Mark確診之後，我想做一點能讓自己快樂的事。畢竟不能等你了，對吧？現在，我的新餐廳可是棒極了。我只是名譽主廚，不掌勺了，但如果以後你來，我肯定會親自下廚。」

　　「去你的餐廳吃飯？」

　　「是啊。」

　　「作為老闆的家屬嗎？」

　　東尼一愣，但接著瞇眼笑了，眼神溫柔得像是要化開，說：「當然。」

　　過了一會兒，他問：「你現在還怨我嗎？」

　　「怨你？」

　　「嗯。」

　　「可能還有點吧。」賈維斯說。

　　「還怨我什麼？」

　　「不重要了，先生。」

　　「說說吧。現在開誠佈公，以後好好相處。」

　　賈維斯皺眉想了片刻，嚴肅地說：「我們英國菜明明很好吃，先生。你憑什麼瞧不起我們？難道美國菜就自成一派了嗎？你們建國才二百年，我們隨便一道菜都比你們國家的歷史更長。而且番茄焗豆當然是一道菜，希望你理解！」

　　東尼哈哈大笑。

　　賈維斯也想笑，可東尼的笑容讓他看愣了；能把先生逗笑，看先生笑得這麼開心，這種幸福感讓他有點想哭了。

　　「好。」東尼用左手擦了一下眼睛，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還有什麼別的嗎？」

　　「還有一點……」賈維斯猶豫著問，「為什麼我沒和你一起打過斯諾克？」

　　「什麼意思？」

　　「瑪雅告訴我的，說你以前會帶她一起玩。」賈維斯有些不好意思了，「也不是那麼在意啦。我只是……偶然想起來而已。」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因為，比起在外面玩，我更喜歡和你待在家裡吧。」東尼平淡地說，「我願意把房子稱作『家』的時間不多，可如果你在，那它就是。」

　　這個答案如此出乎意料，又如此發自肺腑。一時間，賈維斯說不出話來。

　　東尼看了一眼錶，問：「要不要一起吃午餐？我讓你看看我的新餐廳，在INS上超有人氣的。」

　　「不用了，先生，我們可以回家嗎？」

　　「行啊，但我家甚麼吃的也沒有。」

　　「我們可以一起去超市。」

　　「好。」

　　「還有，我還想和你一起吃早餐，先生。你想做什麼都可以，不用照顧我的習慣。我陪你做。你不要一個人醒那麼早了。」

　　「好吧。」東尼摸了摸賈維斯的頭髮，笑著答應。

　　在去超市的路上，東尼談起自己的餐廳。餐廳的位置讓賈維斯怔住了。

　　「那條街上有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吧？」

　　「怎麼了？」

　　「沒什麼……那是我在這裡逛的第一個博物館，在我來紐約的第一個週六。」

　　「所以？」

　　「沒什麼……沒什麼。」賈維斯說。但在心中，他回到了十年前深秋的陽光裡：在曼哈頓第五和第六大道之間的53街，那輛黑色的奧迪R8停在他的左邊，東尼下車微笑著自我介紹……他們一切故事的開端，就是那條街。

　　他還是沒忍住問：「你為什麼選那裡，先生？」

　　「我外祖母出生在那裡。」

　　賈維斯猛地扭頭看他：「那條街上沒有醫院！而且你外祖母出生在田納西！」

　　說謊的人拍了一下腦袋，笑得沒心沒肺：「是嗎？哈哈，好像是。」

　　笑完了，東尼說：「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我的餐廳和咱倆第一次見面的地方沒關係。差了一個街區呢。」

　　賈維斯驚訝極了：「天哪，你居然還記得，先生。十年了，是吧？」

　　「我當然記得。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怎麼忘得了？」東尼回憶著，微笑著，「那時你還很拘謹、很傻乎乎的呢，小朋友。但我，可是第一眼就看到結局了。」

　　「我早就不是小朋友了。叫我賈維斯。」

　　「賈。」東尼親暱地喚道，濕潤了身邊人的眼睛。

　　趁下一個等紅燈的短暫停留，他又吻了他一次。吻過之後，東尼帶著難以掩飾的笑意，心想著這個人真是可愛：他居然真的相信當初的邂逅只是個意外。

　　畢竟，就算記憶力再好，東尼也是不可能僅從背影就認出新員工的。

　　十年前的曼哈頓第53街，東尼正開車經過，偶然被路邊的一個身影吸引了。

　　當時陽光很好，在街邊一棵高大的加拿大紫荊樹下，那個金發碧眼的年輕人正彎著腰，逗著一隻活潑的小獵犬。深秋時節，樹沒有開花，一樹綠葉輕柔地在陽光裡搖曳著。在擦肩而過時，東尼不住地看他。但，等他從後視鏡裡認出他是誰時，已經遠遠駛過了他停留的地方。

　　片刻的猶豫後，他從前面路口轉彎，繞了一整圈回到那棵紫荊的地方，又追出一個街區，追到那個年輕人身邊，停下車裝作不經意地問了一句：

　　「IBM的嗎？」

　　年輕人聞聲，回頭看他。 東尼好奇的心，在那個對視的瞬間便落了地：他已然知曉了他想知曉的一切。

　　多年後的一個春日傍晚，他和尹森在曼哈頓中城散步，隨意閒逛到了53街。 尹森對他打算再嘗試開餐廳的想法表示支持。

　　「是你的醫生建議的嗎？」

　　「嗯。」

　　「也好。人生這麼短暫，應該多做一些讓自己開心的事啊。」

　　東尼點點頭。

　　「你有什麼具體想法了嗎？」

　　「沒呢。只是剛有了一個念頭，我還什麼都沒籌劃呢。」

　　可正說著話，東尼突然停在了人行道上，就像突然撞見了什麼似的。

　　「怎麼了？」尹森也停下腳步，問。

　　他不懂東尼眼中一閃而過的神情。東尼扭頭看向右手邊，是一些裝修典雅的店鋪。他看了它們一會兒，指著最近的一家說：「這裡不錯，我的餐廳就選這裡了。我要把它買下來。」

　　「喂，等等，你連設施和報價都沒看呢，太倉促了吧？」尹森一頭霧水地問，「為什麼啊？」

　　「沒什麼原因……喜歡一樣東西，哪用得著什麼原因？大概我喜歡門口這棵樹吧。」東尼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我們看看裡面的空間佈局。」

　　說完，他拽著一臉不解的尹森進了店裡。

　　而在一片夕陽落照中，店門口那棵加拿大紫荊，正無知無覺地燦爛盛放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