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賈維斯的最終面試借助的是網路視訊。公司方有好幾個人在場，視訊的視野裡卻只露出了一位女主管的身影。面對壓力面試的各種刁鑽問題，這個劍橋應屆生對答如流。最後，女主管只剩下一個問題問他了：「你確定你真的準備好了嗎？」

　　當然已經準備好了。

　　在拉著行李箱走出甘迺迪國際機場、踏足紐約的土地時，這個倫敦青年輕快地這樣想著。因為上大學早，現在剛畢業的他才二十歲，拿著紐約IBM的offer和工作簽證，第一次踏足這個城市。租房子，置辦家居用品，一切都是頭一次。年輕人總是嚮往新彼岸、新生活的，賈維斯對這座城市充滿了期待。

　　公司位於麥迪遜大道63號，辦公室寬敞明亮，綠植挺多；同事們嚴謹專業，工作節奏很快；部門女主管的粉撲就沒有離過手，隔壁隔間的前輩對他很客氣；人力部的主管是倫敦的同鄉，也是劍橋校友，人很好；禿頂的財務總監與他有一面之緣，但兩位副總監他還沒有見過。

　　這些構成了這個青年對工作最初的印象。

　　他激動地準備好了要融入這間公司。因為自知初來乍到，對一切工作都很上心，最枯燥的表格也會盡全力去做好。他很熱忱，但不急切，工作時一副謙虛又胸有成竹的模樣，是個討人喜歡的新人。

　　私人生活方面也很順利。他融入了新的交際圈，有了一群新朋友，下班後時常呼喚著一起泡吧喝酒。離開家鄉，來到這麼遠的地方，他盡力把一切都做得完美。這樣才算真正融入了這座城市，他想。

　　工作第一周的周六上午，賈維斯正走在一條窄街上，四下張望著紐約的建築。一輛黑色的奧迪R8停在了他的左邊，還鳴了一聲笛。

　　靠近他的車窗放下來了，裡面傳出一聲：「IBM的嗎？」

　　「是。」

　　正當賈維斯準備彎腰和這個人說話時，車主從駕駛座裡站了出來。是一個黑色頭髮、眼睛明亮的男人，穿著黑色夾克，靠在車邊笑著看他：「我記得你。我也是財務部的，聽說過我嗎？安東尼．史塔克，副總監。」

　　也許是陽光太好，這個笑容擊中了站在人行道上的青年。

　　「很高興認識你，先生。」

　　「去哪？要載你一程嗎？」

　　目的地是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並不算遠，賈維斯答應了這個男人的好意。

　　車子起步後，副總監問：「你叫什麼來著？」

　　賈維斯回答了自己的名字。對方沉吟著：「你的面試我參與了，只是沒露臉。當時我們都在看著你的表現。」

　　賈維斯點了點頭：面試開始的時候，主管向他介紹了旁聽面試的管理層，其中就有這位副總監。從面試的結果來看，史塔克先生對自己應該是滿意的吧？

　　「你喜歡現代藝術展？」這位高管似乎覺得自己有義務和這個新員工找找話題。

　　「還可以。只是約了人，先生。」

　　「女孩子？」

　　「不，不是。」

　　「有女朋友了嗎？」

　　「還沒有。」

　　「嗯，先把工作適應了再說吧。紐約對初來乍到的人可是不會客氣的哦。」

　　「當然。您可以看我的表現，先生。」

　　他的先生笑了，說：「我記下了。」

　　接下來是忙碌的一星期，天天加班，這家世界最大的跨國企業向這個新人展示了自己巨大的工作壓力。而賈維斯終於在工作場合遇到了這位副總監，也親眼看到他訓斥下屬的嚴厲樣子。他猜測著：自己與他在街上偶遇時所見到的溫和，可能只是因為他當時心情好。賈維斯不敢去招惹這樣一個人，每次碰到只是會低聲打個招呼。但有時，越過辦公室大廳看到他匆匆走過，賈維斯還是會停下手中正在做的事，注視著他。

　　他還未曾想過，自己會與他發生什麼糾葛。

　　很意外地，某天，他收到了這位上司的信件，問他：恰好自己受邀參加一個畫廊的開幕酒會，就在周五晚上，他要不要一起去？

　　這封隨意的郵件擾亂了這個年輕人的心。

　　他忐忑著答應了：和上級處好關係應該不是壞事，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麼。週五那天，他穿戴整齊去赴約，出門前，對著鏡子看了好一會。

　　這是一間主要收藏現代藝術品的畫廊，出席開幕式的男男女女談吐優雅、品味不俗。賈維斯四下打量著，發現自己是年齡最小的一個。這樣正式的場合他還沒有經歷過很多，幸好，他有紮實的藝術功底，和不認識的嘉賓也可以相談甚歡，不會怯場。

　　史塔克先生把他介紹給了在場的許多人，大家都對他流露出興趣：誰會不喜歡一個彬彬有禮的英國青年呢？他的先生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感覺怎麼樣？」和熟人打了一圈招呼後，他的上司回到了他身邊問。

　　「我的感覺嗎？我覺得，這間畫廊的主人可能傾向於新表現主義，很多畫作和雕塑都體現了政治傾向，在無聲處表達激進。你覺得呢，先生？」

　　他身邊的人說：「啊？我不知道啊。藝術這玩意兒離我太遠了。」

　　賈維斯微微有些詫異。

　　「說實話，我只是想約你出來。原諒我沒時間去做功課。」史塔克先生打了個呵欠，又好像把自己逗笑了，「我只是來喝酒的。」

　　賈維斯也笑了。他靦腆地喝了一口手中的香檳，因為怕自己臉紅，不敢去想太多。

酒會快要結束，賈維斯忐忑地思考著怎樣回家。今晚太像一次約會了。他和史塔克先生認識還不太久，況且，他們是上下級關係，應該不至於發生什麼不該發生的事。但，當他隨意地觸碰到他的手時，賈維斯還是會倉皇心悸。這個男人肌膚的每一寸，碰到他都像火焰拂過。也許，他喝了太多酒了。

　　還沒等他想清楚，他的先生就走過來，自然地問：「住哪啊？我送你回去。」在把他送到之後，也沒有提類似於「上樓坐坐」的要求，而是直接和他道了晚安。

　　賈維斯偷偷地鬆了一口氣：只怕是自己想得太多了，而這位上司是真正的正人君子。他感激地說出了再見，站在街邊目送著車開走，但也不知為何，一絲小小的失落在心裡蔓延開來。

　　一段時間之後，作為答謝，他邀請先生去看話劇，並驚訝地看到先生回覆了「好」。話劇比純藝術要通俗一些，沒有害得先生百無聊賴。散場後，他簡單地請賈維斯喝了一杯，閒聊了一些無關痛癢的東西。氣氛輕鬆，賈維斯一直看著先生的眼睛。

　　這天晚上，先生依舊是把他送回了家。

　　那段時期，賈維斯真的以為自己收穫了一個忘年交。他會在工作間隙留意先生的動向，遠遠地欣賞他好看的側臉；但回過神來，馬上就會強迫自己把他僅僅當成一個上司，不要想太多。

　　直到某天快下班的時候，賈維斯被叫到了先生的辦公室。他的先生坐在班台後面，笑瞇瞇地問他：「晚上沒安排的話，要不要嚐嚐我做的roast dinner？」

　　賈維斯非常驚訝，因為他只是在午餐偶遇時隨口提到，來紐約之後很懷念家鄉菜。但他的先生卻記住了，而且邀請他到家裡，專門給他做晚餐。這個邀請或許太過親密，令人困惑，但他無法拒絕。

　　這一晚，賈維斯終於留在了他的身邊。

　　這是他來到紐約後第一次做愛。在這個男人的身上，他初嚐到了這座城市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