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第一次進東尼的私人會客室，在這個他們約定好要完成口腔細胞取樣的地方，賈維斯就窺見了他性格的陰暗面。

　　這間會客室不大，鋪著青灰色羊毛地毯，擺著幾把白色的Minotti的單人皮沙發，角落裡還有從來不用的鐵藝落地燈。整個房間簡潔休閒，唯一抓人眼球的，是牆上赫然展著的一整張雪豹的獸皮。白底黑紋，環形的金錢斑，威嚴得令人一凜。

　　「一隻健壯的成年豹。」賈維斯站在了豹皮面前，表情凝重，「你從哪買的？」

　　東尼沒搭腔。

　　「你知道這是犯法的吧，先生？」

　　「別人送的。」是不耐煩的回答。

　　「那也是違法得來的。這種動物已經很少了，不該這樣。」

　　「喲喲喲，別給我上課，醫生。看你這個心憂天下的樣子。」東尼在椅子裡翹起了二郎腿，「我當然知道。我給中國西藏一個野生動物基金捐了一大筆錢，專門救助雪豹。」

　　「但你卻在辦公室裡掛著豹皮。」

　　「覺得我虛偽了？那我能怎麼辦，把這張皮燒了？還是送給別人？」東尼笑了，「別暴殄天物，多漂亮的皮毛。我喜歡它。」

　　「看到它的人都會覺得你很殘忍，先生。」

　　「包括你？」

　　沒有回答。

　　可東尼還是問：「你也覺得我是個殘忍的人，賈維斯？」

　　「不。」

　　「隨便你怎麼覺得。」東尼不屑一顧，「賈維斯，我掛著這張豹皮，就是為了告訴別人：我很殘忍，我有自己的價值法則，我不受普通人的道德約束，別惹我。」

　　「你不必這樣，先生。」

　　「慈悲是沒有用的東西，賈維斯，尤其是形式主義的慈悲。這隻雪豹，牠已經死了，我掛不掛牠的皮也改變不了什麼。我給保護組織捐了不少的錢，算是盡力了。我的罪孽和我的功德都交給上帝評判，隨便他怎麼判。我就是要掛著這張皮。」

　　「真是冷漠的道德中立啊。」

　　東尼讓辦公椅轉了過來，不在意地婉轉一笑：「我就是這樣的人，親愛的老賈。」

　　「不必這樣。」賈維斯抬手撫過雪豹華麗密實的皮毛，第二次說這句話，「你明明很好，先生。」

　　「『好』是所有沒用的東西裡，最沒用的一種，賈維斯。」

　　醫生無奈地笑了笑，不再反駁。

　　正常的取樣的過程其實很快，而化驗也很簡單。每天深夜，賈維斯坐在自己大學的實驗室裡寫當天的報告；每個週六，他會將報告整理好，發給委員會。

　　對於一位醫學博士，這些程序都駕輕就熟。這本不該是一項艱苦卓絕的工作，但和東尼．史塔克合作卻不是這樣。這一點，賈維斯很快就明白了。

　　「你馬上就會習慣他的。」第一次來史塔克大廈時，秘書小辣椒抱著一沓材料在走廊裡對他說，「他會逼你習慣。別試圖和他對抗。如果他做了什麼過分的事，儘管寫進報告裡，但別和他衝突。」

　　賈維斯認真地聽著這些溫馨提示，不久，他便自己體會到了個中深意。

　　東尼果真把他當做了自己的助理、秘書和保鏢。在有外人的場合隨意指使他做任何事情。因為簽了保密協議，賈維斯不能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只能聽話地幫東尼做一件又一件完全不沾邊兒的事情。

　　晚上有賈維斯陪同外出時，東尼似乎很喜歡對別人介紹自己身旁的英國人，從私人廚師到安保專家，什麼頭銜他都能想的出來。醫生面對著一個個嘉賓，還要時時刻刻應對著自己身份的變化，感到自己都快人格分裂了。

　　最過分的一次，是東尼深夜接待了一個投資方老朋友，二人對協議細節總是談不攏，最後，東尼壞笑著拍了拍身旁正在喝水的賈維斯的肩膀：「萬幸，我身邊的這位先生是我們集團首屈一指的財務專家，我相信他可以幫咱們解決這個問題。」

　　賈維斯險些被那口水嗆死。

　　這天晚上，東尼和客人聊了兩個小時，而賈維斯就坐在他們旁邊，皺著眉改了兩個小時的文件。

　　「喲，寫得不錯呀。」東尼翻閱了一下，便把文件夾遞給了客人。賈維斯一臉慶幸地看著這事終於了結。

　　等客人走後，賈維斯嚴肅地問他：「您是不是在捉弄我，先生？」

　　而東尼也有自己的疑問：「為什麼你能寫這麼專業的東西，賈維斯？」

　　「你是不是還想拖延你倆的問題，拿我擋槍？」

　　「你先回答我你為什麼懂投資。」

　　醫生敷衍地回答：「我學過一點點相關知識。」

　　東尼驚訝地看著他，顯然是難以相信。

　　這樣天天見面，沒多久，他們就已經非常熟悉了。東尼從不在賈維斯面前避諱自己的生活細節。很多個晚上，醫生都是當著他幾乎不重樣的女伴的面和他說晚安。而在長島過夜的某天，東尼居然要求他幫忙去買避孕套。

　　賈維斯只得答應。他走了兩個街區，才找到一家藥店。

　　在把那個小盒子遞過去時，東尼嘲笑他的不自然：「這怎麼了？你算是我的貼身助理嘛。」

　　「不，我奇怪的是：為什麼你還需要親自戴？全世界的女孩都願意為你吃避孕藥吧？」

　　「當然，只要能接近我，她們什麼都願意。但，第一，我不想這樣要求，我不想欠任何人；第二，我不希望看到別有用心的人懷上我的孩子，所以寧願小心行事。明白嗎？」

　　「嗯，如果意外懷孕，一定會是一堆很麻煩的官司和大筆大筆的撫養費。」

　　「不是錢的問題，賈維斯。」東尼聳了聳肩，「我這種糟糕的人的基因，就不該傳下去，放過那個孩子吧。」

　　賈維斯皺眉看了他好一會兒，歪著頭說：「那你可以考慮做個永久結紮，先生。我幫你介紹醫生。」

　　「去你的吧！」東尼笑罵道，「你在逗我吧？」

　　「當然是逗你，先生。」賈維斯的聲音突然變得柔和，「拜託別再說什麼『基因不該傳下去』這種話，我覺得你這個人非常好，而且可以當一個好父親。只是你還沒遇到能配得上當你孩子的媽媽的人，但以後會有的。你會有一個幸福的家庭，還有可愛的孩子們。」

　　他的認真讓東尼有些尷尬。他若無其事地嗤之以鼻：「你不覺得這話魔幻？」

　　「真的，我發誓。」

　　東尼懶得反駁。他換了話題：「現在你連我的尺寸都知道了。」

　　「你那千八百個床伴早就知道了吧，先生？」

　　「你真的覺得有那麼多嗎？」

　　「你的私生活我無權猜測，先生。」

　　東尼靠在沙發裡，自嘲地歪著頭：「不奇怪你這麼想，我是個傷透無數少女的心的偽君子。」

　　「不。」賈維斯手拿著棉籤，在他面前屈膝蹲下，「我知道你只是習慣於不拘束，你不會有意傷害任何人的。」

　　他的先生不置可否，但突然有那麼一秒想表達自己的感激。

　　他最終也沒有說，任憑賈維斯進行今天的採樣，而且很快，就以為自己忘記了這件事。東尼生活的書頁翻得太快，日昇日落間發生太多故事，無數人的無數話語在他耳邊略過。只是後來，在某個完全無關的場合裡，他看到友人的家庭，撫摸著小孩子柔軟的頭髮，卻突然想起那個醫生曾對自己說過的話，關於家庭和美好的荒誕信心，原來他一直都記得。

　　像是沒有緣由，冰川深谷融化成淙淙溪流，大概是從這一刻開始的。

　　身為東尼康復的總負責人，賈維斯從不干預東尼的生活方式，總是保持中立的態度：「若是在古希臘，您有能令城邦覆滅的美貌，先生。所以，利用好您的魅力也是應該的。」他沒有說出的是：許多海洛因成癮者會失去正常的性慾，而現在的東尼，起碼這個指標是正常的。這對他的康復來說是好事。

　　「其實我的私生活並沒有那麼過分，賈維斯。」

　　他打開了醫生遞給他的外賣咖啡蓋子：「沒錯，你們能看到很多新聞，但那是因為那些人把和我睡過當成一定要拿去炫耀的事，他們會誇大其詞，急於宣揚。這個勳章滿足了社交媒體時代膨脹的虛榮心。

　　「你現在去Quora網搜一搜我的名字，有個高關注問題就是『如何睡到東尼．史塔克』。裡面還真有一些聲稱和我發生過什麼的人在答題。她們繪聲繪色地描述和我接觸的體驗，說我有這樣或那樣的性癖好。說實話，我自己都搞不清她們說的是不是真的了。我不記得她們。」

　　賈維斯點了點頭。但東尼不確定他是否真的明白。

　　他看著他的醫生，不知為何，總想要再解釋些什麼，彷彿賈維斯的理解真的對他意味著什麼。但他想了想，也就放棄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