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下次不要這樣】
楚喻能隱隱聽見周圍嘈雜的聲音。有人在歡呼、在大聲說著什麼,還有滾輪碾過沙石的響動。
一切都彷彿離他很近,又像隔得很遠。
他眼皮太沉,睜不開,四肢更是失了力氣,如果不是有人支撐,估計連站都站不穩。
有熟悉的女聲在喊醫生。
楚喻腦子跟生鏽的鐘一樣,遲鈍地轉了十幾秒,才意識到,說話的人是他姐姐。
明明平時雷厲風行,現在卻慌慌張張,甚至還帶了一絲哭腔。
「小喻沒事了,你已經出來了,醫生馬上就過來,別怕沒事了……」
楚喻動了動嘴唇,下意識想要回答,姐你別哭,哭多了眼睛會腫的,不好看。
但等分辨出聽進耳裡的這句話的意思,楚喻心底一直繃著的那根弦猛地顫了一下。
他無意識地攥緊陸時的衣服,「陸時……陸時,不要醫生……」
他以為自己說話的聲音很大,但實際上,卻細如蚊呐。
察覺到楚喻細微的動靜,陸時將懷裡不安的人抱穩,問他,「什麼?」
楚喻眼睛閉著,靠在陸時肩上。露出來的小半張側臉蒼白,嘴唇也全然失了血色,但眉卻蹙著。
楚晞用手指擦了擦眼淚,焦急地詢問,「小喻,你想說什麼了。」
楚喻的嘴唇又動了動,但還是沒能發出聲音來。
陸時垂眼,忽然道,「楚喻說,他不去醫院。」
這句話說完,楚晞就看見,楚喻皺著的眉鬆開來。
她連忙安撫,「好,都聽你的,你不想去,我們就不去醫院。」
楚喻感覺自己的意識彷彿飄在水面,浮浮沉沉,半是迷糊半是清醒。他靠著陸時的肩膀,輕輕蹭了蹭。
有一個人,知曉他的秘密,明白他的恐懼。
會保護他。
救援隊的專家和負責人過來,楚晞和楚暄去道謝。
陸時察覺到,楚喻的嘴唇本能地在自己衣領的位置輕輕蹭過,他低聲說話,「乖,人太多了,我們等等,很快就給你吸。」
楚喻恢復意識時,下意識地動了動手指。身下躺著的地方綿軟又溫暖,視線所及,有淡藍的窗簾,白色的吊燈。
很熟悉。
他聽見家庭醫生把楚暄和楚晞叫了出去,隨後「啪嗒」一聲,門被關上,房間裡安靜下來。
陸時走到床邊。
他俯下身,湊近了說話,「醒了?」
倏爾之間,脖子被楚喻費力抬起的手臂軟軟圈住,陸時沒有掙開,順著力道往下,將自己的肩膀送到了楚喻嘴邊。
楚喻用牙齒咬住衣領,撩開些許,先用舌尖在泛涼的皮膚上舔了一下。
陸時鬆下力道,任由楚喻動作,嗓音很輕,「是不是餓得狠了?」
「嗯,」楚喻鼻音黏黏糊糊,委屈巴巴的,「好餓。」
他說著,又沒什麼力氣地舔了舔陸時的肩膀。
被他小貓一樣的動作弄得有些癢,陸時啞聲道,「連咬我都沒力氣了?」
楚喻是真的沒力氣了。
他張嘴,嘗試著咬了一下,沒見血。
鬆開牙齒,楚喻看著陸時,淺色的眸子濕濕漉漉。
「可憐兮兮的。」
陸時起身,卷起袖口,露出膚色冷白的手腕來。
將手腕遞到楚喻唇邊,「再試試?如果再咬不開,我割開給你喝。」
楚喻沒太聽清後面半句,他含著陸時的手腕,用牙齒磨了好一會兒,終於破開了小口。鮮血溢出來,被他吮吸,順著喉管嚥下去。
再嘗到這個味道,楚喻連呼吸都顫慄起來,眼睛更是莫名地有些發酸。
陸時就坐在床邊,一隻手餵給楚喻,另一隻手輕輕摸了摸他細軟的頭髮。
「怎麼要哭了?」
手指往下移,停在楚喻眼尾,一勾,指尖便沾了一點濕痕。
將指尖放到嘴邊,嘗了嘗鹹澀的味道,陸時問,「在裡面,是不是很害怕?」
楚喻輕輕點了點頭。
開始的時候怕鬼,後來渴血了,太難受,沒心思再怕鬼了,又開始擔心自己會不會死、會不會變成鬼。
陸時又問,「很餓是嗎?」
楚喻又點了點頭。
陸時湊近了些,直到能從楚喻的瞳孔裡看見自己的影子,他才道,「是不是還想我了,所以見了我,總是要哭不哭的。」
楚喻「嗯」了一聲,很低。
陸時還是聽清了。
他喉間溢出愉悅的輕笑來,指尖沿著楚喻眼睛的形狀描摹,忽然問,「章月山手掌受傷流血,山洞裡全是他的血腥氣。你很餓,也沒有吸他的血嗎?」
楚喻鬆開陸時的手腕,喝了血,說話稍微有了力氣,「嗯,我答應過你的。」
楚喻知道陸時對自己只吸他的血這件事,近乎偏執。下意識的,他不想讓陸時難過。
「楚喻。」
「什麼?」
「下次不要這樣了。」
陸時垂著單薄的眼皮,將眼中的情緒盡數遮掩。彷彿在說無關緊要的事情一般,語氣平淡,「比你是否吸了別人的血更重要的,是你要活下來,明白嗎。」
楚喻睫毛微顫。
他隱隱發覺,似乎有什麼不一樣了。
方子期、夢哥還有李華,去探望章月山時,在那裡先哭了一場。等到了楚喻的房間,又掉了一陣眼淚。
少年人的世界,第一次如此接近生死。
方子期看著楚喻包紮好的腳踝,雙眼通紅,眼看著又要哭了,「校花,你的腳還能好嗎?以後能下地走路嗎?」
雖然被關心的感覺很不錯,但楚喻還是忍不住嗶嗶了兩句,「學委,你可以別用『哇這腿已經殘了』的眼神看我的腳嗎?真的,只是脫臼了,扭了一下,連骨頭都沒傷到。以後能好,也能下地走路。」
方子期點點頭,「真的嗎?」
楚喻瘋狂點頭,「真的!我腳真的沒廢,等我腳好了,我在你面前蹦兩步給你看看。」
等楚喻和方子期聊完,李華指指窗戶外面,「一會兒我們就得跟老葉一起回學校了,校花,等你好了,也趕緊回來。」
楚喻知道李華幾個,都是耍賴強行留在山上,等自己和章月山的消息的。現在他們被救出來,李華幾個也沒有理由再留在山上。
楚喻點點頭,「好,你們先回去,我估計過兩天就回來了。」
夢哥一米八八的大個子,哭的比誰都凶,到現在還哽哽咽咽地說不出話。
楚喻又是感動又想笑,「夢哥,你一會兒記得洗個臉,不然回學校被你追的那個小仙女看見了,你的一世英名就毀了!」
等李華和夢哥拖著方子期離開房間,沒一會兒,楚晞開門進來。
她整理過儀容,看起來精神了些,握著手機笑道,「你們班長正在房間裡處理手上的傷口,有點感染,醫生下了狠手,把人疼得大聲嚎。」
她盯著躺在床上的楚喻看了一會兒,終於鬆下緊繃的神經,「幸好你沒事。」
楚喻賣乖,「姐,我福大命大,不就一個山體滑坡嗎,看,我一根頭髮都沒傷到,你就別擔心了。」
楚晞瞪了楚喻一眼,「不就一個山體滑坡?說的倒是輕輕巧巧!」說完,伸手去捏楚喻的臉。
楚喻皮膚白,還細,一捏一個淡紅印子。他吱哇哇大叫,「你捏其它地方可以,別捏臉!我的臉經不起這種折磨!鬆手鬆手我要毀容了!」
楚晞被逗得大笑,「怎麼長到十幾歲了,還跟幾歲的時候一樣,誰碰你的臉都不行?」
楚喻揉揉自己的臉頰,回懟,「那你怎麼從十幾歲長到二十幾歲了,愛捏我臉的破毛病還沒改掉?」
攏著被子重新坐好,楚喻正經了一點,「姐,你跟哥哥有事就先走吧,我手腳都在,沒出什麼事,現在就能下地蹦躂,你們也不用擔心。」
楚晞搖頭,「不行,現在怎麼能走?」
「怎麼不能了?」楚喻伸手推她,「我在裡面被困了快六十個小時,你們也耽擱了六十個小時,檔不批了?會不開了?還是我們楚家要倒閉了?」
「小壞蛋,哪兒有說自己家裡要倒閉的?零花錢不想要了啊?」
楚喻笑瞇瞇地連聲道,「你跟哥哥有多忙我還不知道?零花錢肯定是要的,所以趕緊的,去努力工作,給弟弟賺零花錢!」
「嘖,賺零花錢,這任務挺重。」
楚晞手裡的事情確實已經積壓了幾天,楚喻沒找到,她半分工作的心思都沒有。
摸了摸楚喻的額頭,她柔聲問,「真的可以?」
「可以的,真不用你們擔心。我記得你跟哥哥在我這個年紀的時候,都進董事會列席旁聽了。我愛玩兒,幫不上什麼忙,但也不能耽誤你們時間呀。」
朝楚晞笑了一下,楚喻催促,「趕緊的,拉上哥哥一起,走了走了。」
汽車的引擎聲從樓下傳來,越來越遠,漸漸聽不見了。
楚喻靠著枕頭,望向窗外,覺得自己真是太懂事了。
轉頭看見坐在床邊,正拿手機刷題的陸時,楚喻瞬間不準備懂事了。他挪過去,用自己的腦袋遮住手機螢幕,仰著臉看陸時,「手機比我好看嗎?」
陸時扔開手機,問他,「無聊了?」
楚喻點點頭,「無聊了。」
「想做什麼?」
楚喻半點沒有打擾陸時學習的心虛感,興致勃勃地提議,「我們一起看漫畫吧!我這次帶了好多漫畫書上來,偵探系列的,好看!」
「好,陪你。」
陸時也坐到了床上。
他洗過澡,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沐浴液的氣味,手背上的傷口被水沖洗過,泛著白。
按照楚喻說的,陸時從一遝漫畫書裡,挑了一本出來,兩個人靠在床頭,一起看。
楚喻看漫畫的時候,很專心很投入。
「這個朋友B肯定是兇手!他表情心虛,還說不清自己五點半左右到底在哪兒,有問題!陸時,你覺得呢?」
陸時道,「跟他一起來的那個人才是兇手。這個人心虛,只是因為他五點半去閱覽室時,不小心看見了他朋友出門,沒在房間裡,他不敢說。」
楚喻又翻了幾頁,發現跟陸時說的一模一樣。
興致勃勃地換了一本漫畫,看到一半,楚喻又問,「那這個案子呢,誰是殺人兇手?我覺得是那個穿紅裙子的姐姐!」
翻到下兩頁,楚喻垮了表情,「啊,怎麼紅裙子姐姐這就死了?那兇手肯定不是她。」
陸時見他滿眼失望的模樣,不由道,「猜對了一半,有進步。」
「殺人兇手是她的雙胞胎姐姐。第四頁右上角,和第十二頁左下角,紅裙子女人手腕上的紋身方向不一樣,是兩個人。」
楚喻直接翻到最後,發現和陸時說的一樣!
臥槽,真實感受到了什麼叫作智商和邏輯的碾壓。
他問陸時,「你看偵探故事,會不會覺得特別沒意思?」
「嗯,會。」
楚喻扔開漫畫書。
安靜了一會兒,「其實……我只是不敢睡覺。」
「我知道。」
陸時給出解決方法,「抱一下?」
楚喻嫌棄,「抱來抱去,娘娘唧唧的。」
話是這麼說,但身體還是很誠實地靠到了陸時懷裡。
吸了吸氣,楚喻現在才有了,自己真的沒有死在山洞裡、已經被救出來了的真實感。
「不關燈。」
「好,不關。」
楚喻嘗試著閉上眼睛。
隔了一會兒,他又睜開一隻眼,看陸時。
順手拍了拍他的腰,陸時問,「睡不著?」
「我想問個問題,問了就睡。」
「問。」
「要是,」楚喻沒敢看陸時的眼睛,盯著床頭燈,遲疑道,「我是說假如啊,假如我這次沒能出來,真的死在裡面了,你會讓別的小怪物吸你的血嗎?」
他沒發現,在他說出「死」字時,陸時的指尖輕輕顫了顫,又很快被用力握在掌心。
「楚喻。」
「嗯?」
「不會的。」
楚喻翻過身,跪坐在床上,固執地盯著陸時的眼睛,追根究底,「不會什麼?」
陸時勾了勾唇角,如楚喻所願,把話說完整,「不會讓第二個小怪物吸我的血。」